“此间幻境的……关键之事?难道——”上官了了神色一变。
安无雪也不得不说:“或许就是我们方才所说之事。”
当真是诡异。
他如今居然要和上官了了一起,保证一千年前的他,成功杀了一千年前的上官然。
这阵眼定的,仿佛是故意让他和上官了了都不得不把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再拎到太阳底下暴晒。
曲问心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他无声哂笑,随后说:“城主徘徊阵中这么久,一直没有踏足这个时间,就是因为不想亲眼重温往事吧?我……我是一个局外人,城主不想看,可以在外面守着,由我在剑阵中寻阵眼——”
他还未说完,神色一变,上官了了也突然衣袖一挥,用灵力将他往一旁拉去,掩下两人踪迹。
只见一千年前还未完成的北冥剑阵之前,有渡劫修士上前发出传音。
守卫剑阵的修士眨眼间便现身,问那人:“何事?”
“城外浊气翻涌,恐有异动,求见首座!”
安无雪隐匿身形,在一旁看着,眸光微顿。
他想起来这时候的事情了。
-
当时上官了了还未寻回上官然。
城外浊气翻涌,正是有人在同妖魔斗法,引动周围灵气浊气相错。
同一时间,上官了了灵囊之中,她寸步不离带着的亲弟弟的命牌亮了起来。
剑阵旁的城主府别院中。
阵图摊开,足足覆盖了整个院落的空地。
上官了了瞧不见,便干脆坐在一旁的树梢之上,靠着树干,晒着当时还难得一见的日光。
她还不知灵囊中那命牌的变化。
她的长发飘落而下,随风摇曳。
“阿雪。”
“嗯?”
“你说,若是北冥剑阵功成,剑气可清肃我北冥浊气,也可覆盖整个北冥。等到四海真的清平的那一天,我就可以用剑阵找到弟弟了吧。”
“用曲氏的血脉寻人秘法?”
上官了了轻轻点头:“此法自身为祭,祭的越多,能寻人的范围越大。一滴精血能在第一城内寻人,可若是范围扩大至茫茫北冥,这就不够了。
“我当年已经以双目血祭了一次,做不了第二次。可你说北冥剑阵的剑气散开,能覆盖整个北冥,那是否能同曲氏秘法结合,将我精血气息散至北冥,寻我弟弟?”
安无雪温和一笑:“应当是可以的,若是行不通,便让曲氏看看能不能改一改那秘法,到时我会助你。不过……”
他俯身跪坐在阵图边沿,低头细看了一会阵图,叹气道:“布阵一事,我们之前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北冥太大,被摧毁的北方天柱本就是灵气最旺的一角,仅仅在第一城立下剑冢布下剑阵,并不能完全替代天柱。不管怎么改,都做不到,布阵已经失败两次了……”
“你的意思是,”上官了了问他,“我们要在其余的四十八城也添点什么,辅成第一城的剑阵?”
“是——”
安无雪话语一顿。
传音符咒送入院中。
他抬手接过打开,听到今日轮值的渡劫期修士同他说:“首座,城外有人同大魔斗法。”
安无雪眉头一皱。
斗法罢了,这时在乱世之中还少见?禀报他做什么?
只听传音符下一句便是:“我等靠近探查,动手的仙修似乎用的是同上官城主同源的灵术。”
同源的灵术?
上官了了的灵术是北冥仙君的传承,南鹤和北冥一战,这传承者除了上官了了,不就只剩下上官了了那失散在外的弟弟了吗!?
上官了了猛地从树上翻身而下,赤着双脚,踏过阵图,快步跑到安无雪面前。
她弯下腰,从灵囊中掏出一块命牌递到安无雪面前。
“兄长,这是阿然的命牌,它……”
安无雪盯着那命牌看了片刻。
“兄长?”
他一字一顿道:“命牌亮了。”
第88章
命牌亮了,即为命牌所有者就在附近。
南鹤同北冥斗法那日,整个北冥浊气翻涌,乱作一团。
上官了了不是北冥仙君唯一的后代。
她上有兄长,下有幼弟。
可她的亲兄长同她的娘亲北冥仙君沆瀣一气,意图将北冥变成浊气源地,供万千魔修驻扎修行。
她只记得那日很乱很乱,可她后来挖下双目,再也无法亲眼瞧见战乱中的北冥了。
南鹤是上一代最无可匹敌的天骄,是数千年前无情道磨出的最锋利的剑。
北冥仙君引浊气入北冥,本就消耗巨大,不可能是南鹤的对手,可她藏于冥海中修养,任由浊气蔓延,南鹤寻不着她,自然杀不了她。
但北冥仙君没料到,血脉在身,上官了了却不曾背弃仙修,反倒自挖双目,助南鹤寻到了她。
北冥仙君魂飞魄散之时,笑声传荡在冥海之中。
上官了了满目鲜血,听到那随着海浪而来的诅咒。
——“你既要做个无牵无挂大义灭亲的卫道之人,选了北冥,选了仙道,那你此生再也瞧不见世间,再也不会有至亲至爱之人,亲者或相争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
——“我唯一的女儿,我以我最后的残魂为咒,祝愿你孤独一世,寿数绵长!”
“哈哈哈哈哈哈哈!!!!”
北冥仙君死了。
魂飞魄散,尸骨碎于冥海,浊仙之灵力坠入万丈海渊,海浪翻滚,乌云卷动。
少女双目空茫,鲜血滴落满衣。
落月峰的长辈在一旁护着她,替她挡着四方浊气。
可她连鲜血都来不及擦,蓦地转身往城主府跑。
亲者或相争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
她的兄长已被落月高手斩杀,可她的幼弟还在城主府中!
上官然年岁不过十一,刚刚入道,还未踏入修行之门,无法影响战局,北冥仙君入魔根本没有带上这个年幼的孩子。
那已经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她逆着纷乱,赶回城主府,却没能寻到上官然的下落。
她与上官然自此失散。
此后,南鹤仙尊助她稳固北冥局面,将她带回落月峰抚养,直至她道成回到北冥,年少便成了统御北冥四十九城的渡劫高手。
但她始终寻不到上官然。
上官然的命牌没有碎,可不论她走到哪里,命牌都没有亮过。
她瞧不见,虽能以神识辨物,却无法真正看见光亮。
这些年来,他们每每行到一处,若是安无雪在旁,她总会掏出上官然的命牌,问他:“阿雪,它亮了吗?”
每一回的答案都是“没有”。
除了这一次。
安无雪深知命牌亮了的寓意,他反应得比上官了了还要快,赶忙起身,唤出春华,拉起还在怔愣惊喜之中的上官了了。
长剑穿过长空,他们停于传音符禀报的斗法之地。
第一城结界边沿,有一人被浊气包裹,双瞳发红,黑发散下,发梢纷飞,遮挡了大半容貌。
那是个渡劫期的大魔!
而那大魔面前,一个大成期巅峰的青年已经满身血污,双方都各有伤势。
那青年更是面色苍白,分明受伤不轻,却还在坚持着结出法印。
法印结出的那一刹那,上官了了神色一震,抬手便结出了一模一样的法印!
这法印带着渡劫期的修为,那大魔被法印打中,似是闷哼了一声。
安无雪就要一同出手,可那大魔被打退之后,不再恋战,转身便逃遁而去。
那青年转过头来,见有高手相助,一口气撑着许久,终是放了下来,昏了过去。
之后,上官了了和安无雪一道,将人带回了第一城。
青年身上好几处伤口,上头还覆盖着鲜血。
青年方才对战之时,用的是北冥仙君传承的术法。
命牌还在亮着。
上官了了坐在床边,抬手,根本不顾对方身上的血污,轻轻抚摸着昏迷的青年的面容。
安无雪在一旁笑道:“你怎么连除尘咒都忘了?”
他说着,挥手,给那已经确认是上官然的青年洗去血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上官了了这才怔怔道:“我……我忘了。”
安无雪知道她是太过欣喜。
上官然不仅仅是上官了了寻觅已久的亲人和遗憾,也是北冥仙君死前为上官了了落下的诅咒的例外。
他也一直很忧心寻上官然一事,也是因为他很清楚,此事若一直悬在上官了了的心头,将来必成她之心魔。
如今人寻到了,上官了了高兴,安无雪同样高兴。
次日,那青年醒来,安无雪在门外等着,上官了了同上官然说了许久。
上官了了出门之后,告诉他:“阿然说北冥纷乱之时,他为了保命,迷迷糊糊不知去了哪里,又遇到魔修被魔修追杀险些丧命,幼年之事全都忘了,这才不知要回来寻我。
“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有来处,因此一直在两界游荡。
“昨日能刚巧遇到他,还是他途经第一城,因我们在布阵,封锁了第一城进不来,他徘徊在外反倒撞见蛰伏在城外的大魔。”
北冥剑阵落阵失败了两次,魔修虎视眈眈,他们封城已久。
没想到却因缘际会,让上官了了撞见了寻觅已久的世间唯一的亲人。
第一城情势紧张,就连出寒仙尊这几年来有事赶来,都要按照安无雪定下的章程,传音入城等人来迎。
北冥仙修皆知,首座平日里虽然待人温和,可若是涉及正事,从来都严苛谨慎。剑阵一日未成,第一城便难有烟火享乐。
可上官了了寻回上官然的那一日,第一城破天荒点起了烛火。首座和城主摆了仙宴,将一个大成期巅峰的青年带到城内所有有名有姓的仙修面前。
谢折风和戚循都收到了上官了了发的传音,前来赴宴。
篝火之中,安无雪脸庞映着火光,听着一旁难得的欢声笑语,仍在思虑剑阵一事。
有北冥修士壮着胆子,将北冥仙修中用以追求道侣的寒桑花放在他的身侧。
他那时在两界已经树敌不少,修士里对他不满的人许多,也有人说他做事太绝、杀孽太深。
这些寒桑花中,有多少是带着诚心,又有多少只是冲着他的修为、冲着他落月峰首座的身份而落下?
他浅浅一笑,无声拒绝。
寒桑花刚被摘下,花瓣之上还结着寒冰。
这灵花常年覆着霜雪,摘下之后也不会凋零,因此被北冥人当做情爱之物,寓意永不更改。
安无雪身边的寒桑花越堆越多,上官然在一旁说:“首座真受姑娘喜欢,怎么这么多寒桑花,不见首座拾起一朵?”
安无雪抬眸,目光穿过篝火,看着手持出寒剑,正在听着修士禀报北冥情形的谢折风。
师弟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其余修士尽皆庄肃拘谨,说话都格外小声,像是怕出寒剑一个不留神便拿走他们的性命。
可他却直视着那人,徐徐道:“我最喜欢的花是归絮海的雪莲。可惜,摘不到了。”
“摘不到?是因为归絮海的罡风吗?首座的修为还会怕雪妖与罡风?”
安无雪莞尔,不答,转而道:“你这些年流落在外,倒是吃苦了。我把了了当妹妹,你是了了的弟弟,便也是我的弟弟,可以把我当兄长,往后诸事,我能照拂你的,也会尽量照拂。”
那晚的篝火暖了微凉的北冥,上官了了叮嘱着上官然往后该如何行事,笑得很是开心。
安无雪想,北冥仙君临死前的诅咒终究只是个诅咒。
上官了了如今统御北冥,修为高绝,又寻回了世间唯一的至亲。待到剑阵落下,谢折风登仙,四海清平,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
那晚之后,观叶阵幻境之中的时间开始飞速流转了起来。
幻境是根据上官了了心中所想的因果出现的,那便只会有和上官然有关的一切,其他都是眨眼而过的浮光掠影。
真实的上官了了站在安无雪身前,用灵力掩盖着他们二人的气息,看着那些往事在眼前走过。
她一言不发,安无雪站在她的身后,不知她在想什么。
谢折风给他们发来传音,说那拿着引信在阵中来回的人一直在进出此间幻境,他必须保证没有真实之人影响这个死门,暂时无法回来。
安无雪眼看幻境中的时间飞速而过,过往中的他们已经寻出布阵之法,在其余四十八城都立下分剑阵,以此支撑主剑阵。
上官然在上官了了和安无雪的倾力扶持之下,破入渡劫期。
上官了了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
眼看就要来到冥海鲛族异动的时间。
他不想同上官了了一道“重温”往事,还是开口道:“城主,过往若是太过难捱,不如交给我吧。城主可以去别处寻一寻阵眼线索,我盯着第一城的往事,有异动再传音于你。”
上官了了头也没回,缓缓道:“我们初见你就将养魂树叶赠我,如今还怕我深陷往事,你对我如此,倒真是像他……”
“我们之间是有什么我不记得的因果吗?”
安无雪眼皮一跳。
他神色微变,嗓音却不疾不徐:“我先前说过了,我只是仰慕钦佩城主仙祸之时大义灭亲之举,救了北冥数不尽的生灵。”
此言非虚。
他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哪来什么因果呢?
他觉得抱歉,是觉得对不起南鹤嘱托他因两界之恩照顾好上官了了,没能将上官然一事处理妥当。
而他对上官了了说的这些,赠叶也好,此刻替她看护过去也罢,不是因为这是上官了了,也只是因为当年她自剜双目救了北冥也救了两界的情。
82/139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