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电光石火间,安无雪心念一闪,脱口而出:“了了也是北冥剑阵的阵主之一,你和了了之间有血脉联系,若要对剑阵动手脚,借用血脉之力也能欺瞒剑阵一二,为何——”
为何会连怎么下手都不知道?
这才是最蹊跷之处!
上官然猛地又大笑几声:“哎呀,南鹤仙尊当真会教徒弟,首座不愧是首座,居然能这么快就发现。”
“我为何不用血脉之力?那当然是因为没有血脉,用不了啊。”
他笑时用了力道,捆缚的灵锁收得更紧了些,扯动他的衣裳。他的束发在斗法时已经散了,上官了了为他准备的法袍更是褴褛。
可他似乎很开心,一点儿没有死期将至之感。
上官然完全不怕安无雪出手一般,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低声对他说:“安无雪,我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我天天喊她姐姐,喊你首座,跟着她喊你兄长,真是把我自己都快喊信了。”
他见安无雪神色沉沉缄默不语,又说:“你是不是在想,我既然成功地伪装到了现在,为什么又要自毁长城?”
“因为我一切的伪装,都是在等今天。”
安无雪震惊之余,神识展开,探查到上官了了似乎在赶回剑阵。
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却能听出“上官然”想要见到上官了了的意图。
“……你要等了了回来,让她知道你不是她的弟弟?你到底是谁?又图什么?”
“阁下,”他眸光一暗,换了称呼,“落月峰对待魔修的极刑有很多,不是不能用在图谋不轨的仙修身上。”
“上官然”点了点头:“是,我当然听说过,首座威名在外,我听过很多人说你心狠手辣,还总是在想,怎么我认识的你,和两界修士口中的你不太一样?
“但无所谓了,我本来也没打算活过今天。”
他眨了眨眼,突然露出怀念之色。
“我追随她很久了。她是个很骄傲的人,入得浮生道开始,便是北冥无人能及的天才。不到两百年便修至渡劫,千载登仙,那些得道已久的仙者都不是她的对手——直到南鹤横空出世。”
安无雪双瞳微震——“上官然”在说北冥仙君!
“……南鹤无情入道,落月弟子册上有他之名那日起,他居然百载内修至渡劫巅峰,无情道对修真界的所有仙修来说都是一条荆棘路,唯独南鹤——南鹤凭什么如此得天独厚,居然毫无阻碍地修成长生仙,还压了她一头,成了当世第一,轻而易举地继任仙尊之位?
“她从未输过,却什么都输南鹤一头,居然在仙者境都入了魔怔。好在有那修浊之法!
“她本来可以赢的!上官了了——上官了了又凭什么?她的女儿,出生起便受到北冥至高修士的教养,拥有北冥最好的灵宝灵物,本命剑都是她亲手为女儿炼制的,最后呢?最后她居然死在女儿的背叛之下?
“我不服,我要让她临终的诅咒应验。我在城主府,带走了她最小的儿子。”
“上官然”轻轻地“嘘”了一声:“首座,告诉你一个马上就要人尽皆知的秘密。
“混乱之时急着逃命是真的,逃命之时受了伤忘了一切也是真的,不过最后的结局是上官然被我抓了回去。
“我助他修道,助他渡劫,最后却搜他的魂,毁了他的神志,给他的经脉染上浊气。你猜,他是如今城外的哪个大魔……?”
安无雪已说不出话来。
他双唇轻颤,喉结滚动,没有声息。
上官了了越来越近了。
“哦,首座猜到了,”这人说,“就是我与你们初见时,佯装和我斗法的那个,也是今日——”
他歪头,看了一眼已经风平浪静的第一城外的遥远天边。
“——也是今日死于上官了了手中的最后一个大魔。”
“哎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无雪眼眶一红。
他倏地侧身,抓起“上官然”的衣领,指节用力到发白。
“畜生。”他说。
“上官然”突然止了笑意。
他眉眼微弯,露出柔和之色,仿佛吟唱般,念出了北冥仙君陨落前最后的话语。
“……你此生再也瞧不见世间,再也不会有至亲至爱之人,亲者或相争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我唯一的女儿,我以我最后的残魂为咒,祝愿你孤独一世,寿数绵长。”
他又重复道:“亲者或相争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孤独一世,寿数绵长……”
多年前的诅咒飘荡在北冥剑鸣带来的轻风中,洗过埋着北冥万千殒命仙修灵剑的剑冢。
万千灵剑同吟,仿若功成前的哀歌。
唯有这一句诅咒,融不进乌云散去后的明光里,似是从万丈深渊而来,要将聆听者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安无雪似乎听到了冥海的浪潮声。
剑阵波动了一下。
另一位阵主入阵了。
“上官然”又在他身边说:“她的弟弟没有入魔,只是个被我弄疯了后以浊气浸染的可怜人。”
“她亲手杀了她最想寻回的唯一血亲。”
“首座,你也是浮生道的天才,你阅过数不尽的苍生,也见识过北冥仙君同南鹤仙尊那一战中的万千生死离别,应该能勘破这世间所有的忘不掉与放不下吧?
“那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上官了了这一切之后——她此生还能登仙吗?”
安无雪深吸一口气,立时抬手掐出法诀。
“想封我口舌?但上官城主眼里我还是她的弟弟呀,你如今怎么拦我,她都会救我的,她救了我,我就能告诉她谁才是她真正的弟弟,不是吗?我本来就没打算活下去,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所以我故意提前告诉你。我受够了你道貌岸然总是一副天塌下来都处变不惊的模样了,我想看你无能为力,我想看你愤怒却阻止不了一切的表情!!”
“安无雪,我迟早能告诉她真相,你救不了她。”
片刻间。
安无雪余光之中,已能瞥见上官了了御剑而来的身影。
他蓦地轻笑了一声,双眸之中满是哀意。
上官然没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一怔。
下一瞬——
“锵”的一声。
春华出鞘,猛地刺入“上官然”的胸膛!!!
风沙似乎迷了人的眼睛,安无雪红着眼,轻声在“上官然”耳边说:“但你似乎忘了……”
“有一种说法,叫做杀人灭口。”
第90章
“上官然”瞪大双眼,满目尽是不可置信。
他嘶哑道:“你这样一个……为了四海万剑阵逼迫、逼迫他人自刎、自刎祭阵的人……怎、怎么会……”
安无雪紧握春华剑柄,同他对视,好似既无笑意,也无怒意。
可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紧咬下唇,若是了解他的人在此,已能看出他心绪濒临绝境。
远处,似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阿然!?!?”
安无雪动也没动。
他不敢动。
他一直没敢眨眼,生怕自己稳不住神色。
“上官然”转过头去,张嘴,似乎还想同正踉跄而来的上官了了说什么。
可他再一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
在上官了了冲来的那一刻前,安无雪眼神一定,握剑的手稍稍往前一推。
——既然选择这么做,那便做得彻底。
春华剑锋直接自“上官然”后背而出,刀刃一转,灵力顺着剑锋流入他的体内,剑光割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即便如此,“上官然”仍然在努力往上官了了所在的方向看去。
他不怕死。
他要的就是让上官了了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不可以让他说出口任何一句话!!!
霎那间,安无雪目不斜视,毫无停滞,神识冲入对方眉心,连带着将对方的神魂绞碎。
上官了了登时出手,灵力直冲安无雪而来!
“上官然”双眸失去了最后光亮,死死瞪着双眼看着上官了了,却最终还是失了生机,如坠鸟一般落下。
与此同时,安无雪被上官了了情急之下使出的剑气打中。
春华刚被他拔出,他来不及抵挡,被剑光打得往后连退几步。
布阵本就让他心力憔悴,他亲眼看着“上官然”失去生机的那一刻,终是松了心,眨了眨眼,面色瞬间惨白。
他布阵之时都没有此刻狼狈,身上皆是拔剑之时对方身上迸溅而出的血。
上官了了颤抖着接住“上官然”的尸体。
北冥剑功成,四十九城已响起庆贺之声。
第一城中,似是有凡人都知晓恶战终了,白日便燃起烟火。
天光洒落,明亮灿烂。
巨剑之下,剑阵之中,只有安无雪和上官了了两个阵主。
上官了了身上满是妖魔的鲜血,脸颊之上都挂着被大妖大魔割破的伤口。
她被“上官然”倒下的力道一送,一同跪坐而下,摊着对方的生机。
生机尽无,神魂已碎。
她伸手,如第一日将人领回第一城时那般,摸着对方的脸颊。
她不愿相信她神识“看”到的那一幕,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这是不是哪个潜入的魔修。
可她就这样细致地摸完怀中尸体的骨相,竭力稳着神色,怆然问道:“兄长,可是阿然做了什么罪不容诛之事?”
安无雪看着自己本命剑上挂着的鲜血,恍恍然出神。
上官了了的嗓音已经裹上急促:“阿雪!?”
“他……他妄动剑阵,被我布阵之时发现——”
她蓦地拔高语调:“可我看剑阵安然无恙!阿然不懂事,也许只是不小心误闯禁地,他——”
她话语一顿,又带着期望问:“他还有做什么别的让兄长下如此死手之事吗?”
有。
可是……
安无雪握剑的手微颤,心中满是繁芜。
他收剑回身,缓步走到上官了了面前,问她:“刚才那个妖魔,你杀了吗?”
“自然……”她似是觉着荒谬,“阿然死了,你杀了他。安无雪,这个时候,你还在问我区区一个妖魔之事?”
“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安无雪听着上官了了换了称呼,听着她质问之语愈发尖锐。
他只觉耳边轰鸣,胸闷得要命。
似乎哪里有点疼。
但是哪里疼呢?
他说不出来。
四方有不少人来了。
剑阵已成,他们本是来此庆贺。
可有人刚一靠近,就瞧见上官了了怀中已经没了生机的上官然,纷纷不敢上前。
唯有刚从其他分剑阵传送而来的戚循和秦微快步赶到他们身侧。
那时安无雪已与秦微因楼水鸣之死陌路许久。
秦微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上官氏姐弟,又看向他,冷声道:“安无雪,你这是在干什么?”
戚循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问他:“阿雪,这是怎么回事?可有什么隐情?”
有。
但能说出来的,似乎又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眸光一定。
春华归鞘。
他稳着嗓音,说:“此人妄动剑阵,图谋不轨,事发突然,我无缓兵之计,只能先行斩杀。”
秦微说:“剑阵安然无损,即便上官公子突然失心疯要对自己亲姐姐立下的剑阵做什么手脚,这不是也还没做成么?何至于神魂俱灭!?”
“秦微!”戚循没好气道,“事情未明,你何必急着下定论!”
“未明?众目睽睽之下人死了,这还是未明?”
安无雪只对上官了了说:“了了。”
上官了了似乎在极力忍耐着。
“……你说。”
他尽量不让自己显露出什么:“他确实妄动剑阵未成,被我拦下,因此剑阵没有损伤。可他图谋不轨的另有其事——他不是你的弟弟。”
上官了了一怔。
她猛地放下“上官然”的尸首,摘下自己腰间的灵囊,手忙脚乱地拿出上官然的命牌。
安无雪比她还要急切地看去。
只见命牌亮着,光芒却已经在逐渐暗淡,玉牌满是皲裂碎纹。
上官了了问:“它亮着吗?”
安无雪双唇微颤,没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有人说:“亮着,快暗了。”
上官了了抚摸着命牌上的裂纹。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在她抚摸之时,那玉牌正好碎裂成了齑粉,在她手中洒落。
她一愣。
她倏地又抱起“上官然”的尸体,再度摸了摸对方的骨相。
还是一样的结果。
“安无雪!!命牌碎了,他死了!”
“了了,他当真……不是上官然。刚才是他亲口告知我,他伪装至今,只是为了祸乱北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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