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啦,原来如此!
苏陌明白了!
“陛下一步步逼迫李长薄做出选择,今日,凭借这支玉竹哨子,陛下终于成功将季公子唤醒,陛下终于不用再被季公子的心障所困,季公子自由了,陛下也自由了,这就是前所未有的进步。接下来,季公子的心障能否真正解除,则要看李长薄的表现了。”
苏陌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看向手中的哨子:“可李长薄当真能救赎清川吗?”
“笔下人自有笔下人的命运,陛下已经做得很好,没有人会比陛下做得更好,请陛下放笔下人自由,也请陛下放过自己。”吉空道。
“何为放过自己?”苏陌道。
“陛下,渡人,须先渡已。”
“在我创造的世界里,我渡人,便是渡已。”苏陌道。
吉空望着烛火下的苏陌,忽而叹道:“吉空无颜劝诫陛下,吉空也曾有一段私心。”
苏陌转眸望他。
“吉空想渡陛下。吉空苦修一生,立志渡尽天下痴人、妄人,可却独独渡不了陛下。”
苏陌颇为惊讶:“大师不是说过,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既为虚妄,又为何立志渡这虚妄之人?”
“因为吉空相信陛下。”吉空大师眉目沉静,白眉入鬓,一双眼如雪山深湖,他道,“即便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是虚构的,譬如这间佛堂、这座皇宫,譬如这大庸帝城、这九州大地,譬如,陛下与我……”
吉空望着苏陌眼中的光,忽而不再说话。
“大师?”
香烛煌煌,檀香萦绕。
吉空长眉一展,复又笑了,他道:“即便这所有一切,皆不过是陛下笔下的海市蜃楼,是陛下让我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世间人、这红尘事值得我们去相信、去守护。”
“大师乃世外高人,拖大师入凡尘是我的罪过。”苏陌道。
“能助陛下一臂之力,是吉空的荣幸。陛下忘了许多事,不要紧,他日陛下旋转乾坤,得偿所愿,定会全部记起,这漫天神佛、天下苍生都会感激陛下。”
苏陌道:“大师言重了。”
“吉空只恨修行不够,枉负陛下为我拟的‘吉空’二字,吉空无法解除季公子的心障,更无法解除陛下的心障,吉空心中有愧……”
苏陌听他此言,心尖一颤:“我有何心障?”
“陛下当真是不自知。”吉空叹气道,“陛下一遍又一遍来到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季公子吗?”
“大师是何意思?”苏陌道。
“陛下招惹了这世界最不该招惹之人。”
“陛下动了心。”
-
未时。
佛堂深夜,月明松影。
苏陌坐于窗下,挑灯落子。
“公子,夜深了,该歇息了。”红姑端着一盏热茶,站在苏陌身后,兢兢业业劝道。
“你自去吧,不必管我。”苏陌捏着一颗白子,兀自出神。
“公子身子弱,可不能熬出病了。公子若有个闪失,奴婢可担待不起呀。”
苏陌摩挲着手中棋子,滑溜溜的,冰冰凉,不像某人舔舐时炙热的、沙沙的酥麻感。
苏陌只觉指尖一烫,道:“我问你,你对谁负责?”
“这……”红姑垂首,缄口不答。
“不能说?那就不必说了。”苏陌莫名有些烦躁,都说棋可静心,可今日这棋,却是越下越不静。
苏陌已在这窗下坐了许久,早夏的夜闷而潮热,聒噪的蝈蝈在墙角震着翅,该在的人不在,不该在的人一直杵在这,苏陌越发烦闷,他不喜欢被人盯着,便直接赶人:“我这里不再需要你了,你走吧。”
红姑惶恐,以为惹恼了公子,忙忙跪地:“请公子恕罪,奴婢不能说,但只要公子点头,主人会亲自来见公子。”
“你家主人还真是神通广大。”苏陌恨恨道。
“请公子莫要生气,公子生气了,遭罪的还是我们,公子就当可怜可怜我们。”红姑道。
“你们?”苏陌无故升起无名火,“还有哪些人?”
红姑复又缄口,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这棋是下不下去了,苏陌冷声命令:“把窗关了。”
“啊?”红姑怔了一瞬,随后应到,“欸。”
窗子一关,苏陌喝道:“房梁上的人给我滚下来!”
红姑脸色微变,便听“噗通”一声,一个黑衣身影掉落房中。
“公、公子。”唐飞僵着脸皮笑道。
苏陌拂袖嗤道:“你们主人这偷鸡摸狗的毛病倒是一直没改。”
“公子误会了,误会了,误会了……小的刚刚才来便被公子发现了……公子今日失踪半日,掌印才安排我们来的,前些日子真的没有、没有的……”
苏陌火气更大了:“还有哪些人?”
唐飞满脸无辜道:“公子……您还是别问了。”
“说说,你都向你的主人汇报些什么?”
“事无巨细,关于公子的一切,掌印都很感兴趣,都爱听。”唐飞说着从袖兜掏出小本本,翻开,掀着眼皮战战兢兢问道,“要、要给公子念吗?”
屋子里静得可怕。
唐飞眼观鼻鼻观心,猜不准公子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苏陌烦躁地将棋子一掷:“滚。”
苏陌到底是没为难他们,将人轰了出去,便囫囵睡下。
这一夜,却是辗转反侧,幽梦连连。
苏陌梦了一整夜的裴寻芳。
赶都赶不走。
苏陌看见满街香车花灯,人群熙攘,像是元宵灯会。
苏陌似乎有些醉了,他歪歪斜斜骑上一匹白马,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一盏花灯,笑道:“瞧吧,我说过我赢定了。承让了,老板。”
“公子赢得了今晚的猜灯会,这花魁灯当之无愧是公子的。”一名年轻男子走近,笑眯眯盯着苏陌,道,“千金难买美人笑,花灯赠公子,最是赏心悦目,不知公子可否赏脸到寒舍小酌。”
“今儿累了,本公子要回了。”苏陌用花灯敲敲随行小太监的脑袋,“走。”
“欸,小的送公子回去。”
“等等……”男子带人追了上来。
苏陌醉熏熏趴在马背上,以为要被人为难了,然后并没有,倒是这道儿怎的越走越冷清了。
待到灯火阑珊处,白马忽的打了一个响鼻,停住了。
苏陌醉眼朦胧抬头,见灯影下站着一个身着墨色蟒袍的人。
“殿下玩得可开心?”
“原来是掌印大人,元宵喜乐呐。”
“殿下私自出宫游玩,也不带近侍,还往人群里钻,胆子越来越大。”
“掌印大人管天管地,还管起我去哪玩了?”苏陌笑嘻嘻说道,“今儿高兴,小德子,快,将我的琼林酒,赠掌印一壶。”
“殿□□弱,日常用着药,该忌酒。”裴寻芳道。
“今儿元宵,是我的生日,我都成年了,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怎样?”苏陌趴在马背上,故意用手上的花灯晃裴寻芳的眼。
“殿下的生辰不是三月初三吗?”裴寻芳问道。
“哦。”苏陌愣了一下,复又笑道,“没错,是三月初三。小德子,咱回宫。”
小德子却早已没了踪影。
“人呢?”苏陌探着身子去找人,却醉醺醺地险些跌下马来。
裴寻芳托住苏陌摇摇晃晃的脑袋,随后跃身上马,将苏陌抱进了怀里。
苏陌舒服地哼了一声。
“以后不许私自出宫,不许私自饮酒。”裴寻芳道。
“生日也不行吗?”
裴寻芳从身后拥着他,望着他染了红晕的侧脸:“行。”
“那好。”苏陌笑了,往裴寻芳怀里靠了靠,“今日畅快,解决了四皇子这个麻烦,成功指日可待,待咱们计划达成,这帝城便交给掌印了。”
裴寻芳道:“殿下要离开?”
“这帝城繁华不过过眼云烟,我可不想困在这里,天下之大,我要去云游四海,去看看这大庸江山……”苏陌挥动着手里的花灯,“哈哈,想想都美妙……”
裴寻芳将苏陌拥得更紧了,道:“殿下醉了。”
“我没醉……”苏陌醉眼朦胧,全然未察觉裴寻芳越发幽黑的双眸。
裴寻芳道:“公子在帝城就没记挂的人?”
苏陌回头,凝了裴寻芳一会,轻轻捏住他的下巴,笑得放肆:“掌印在说什么笑话?”
“我本一过客,到这世间走一遭……就是玩儿……”苏陌笑起来,一边轻抚裴寻芳的唇一边轻飘飘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话未说完,便被裴寻芳兜头吻住。
苏陌回应着他,被吻得神智迷糊,不可否认,他很喜欢同裴寻芳接吻,待到他被一点清凉油腻的什物弄清醒时,已是只着素纱单衣趴在长绒氍毹上。
地板摇摇晃晃,这是在一条船上。
苏陌酒犹未醒,伸手揪住身上之人:“你做什么?”
“咱家伺候殿下。”
苏陌被蒙了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他推了推他:“我乏了,该回宫了,送我回去。”
船外平湖如镜,空无一人。
元宵节的烟花在帝城上空热烈绽放。
裴寻芳更温柔地亲吻他:“今晚不回宫,殿下不是说是你的生辰么?咱家送殿下一份礼物。”
第85章 夜泊
东君湖。
水上忽闻琵琶声, 婉转动人,曲子贴着水波传进苏陌耳朵里。
苏陌舒服地趴在氍毹里,舒展了一下肩背,音调懒懒道:“我说着玩的, 掌印也当真?”
“殿下最好别同咱家玩笑, 殿下说的每一句话,咱家都会当真的。”裴寻芳含了酒, 送入苏陌嘴里, 尖细的嗓音带着特别的魅惑,“殿下也尝尝咱家的酒。”
酒过咽喉, 又醇又辣, 苏陌平生就好这一口,伸着脖子想要更多。
裴寻芳又喂了他一口,借势捧住他的脸, 又是一番耳鬓厮磨,他微喘道:“殿下来这世间一遭,是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水波轻漾着。
船外焰火缤纷灿烂,如星河陨落。
苏陌白巾遮目,那张脸却愈加姝丽无双, 他音色迷离道:“从来处来, 往去处去。”
“殿下这样同咱家亲近, 将咱家当作什么?”裴寻芳问道。
苏陌轻笑一声,哪管那些, 借着酒劲毫无负担道:“我非久留之人,掌印亦是冷心寡情之人, 你我各取所需,掌印何必当真……本来无一物, 何处染尘埃?”
他轻飘飘说着话,明明生了个多情风流貌,却说着这世间最无情的话。
“殿下好生凉薄,”裴寻芳一把搂紧苏陌的腰问道,“江山不要,权力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苏陌身上渐躁,他推开裴寻芳,迷迷糊糊伸手去摸衣衫:“宵禁时间该到了……东宫夜不归宿,传出去不好听……”
裴寻芳擒住他的腕子,粗暴按了回去:“同咱家在一起,殿下很怕被人知道吗?”
苏陌酒醒了一些:“东宫太子同司礼监掌印这样滚在一起,被人瞧见了,掌印觉得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裴寻芳将一只鲜红欲滴的耳坠子戴在苏陌右耳上,道,“吐蕃新供的一组千年血玉,咱家看到的第一眼,便想到了殿下。”
“殿下戴给咱家瞧瞧。”
浑圆的血色耳坠子,骨碌碌滚过苏陌雪白的侧颈。
“掌印僭越了。”苏陌别过脸,道,“掌印别忘了,你我是并肩而战的秘密盟友,关系暴露了,与你我皆不利。”
“今儿四皇子这事干得漂亮,我高兴,才同你见面,明儿宫里见了,依然还是陌路人。”
苏陌拿开他的手:“掌印要知道分寸。”
裴寻芳顺势张嘴含住了他的手。
苏陌吸了口气,懒理他,撑着身子欲起身,谁知双腿酸软无力,又直接跌了回去。
“怎么回事?”苏陌问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裴寻芳面不改色地揽着他的腰,将他一把拖回了怀里。
“今夜不一样。”他覆在他耳后道,“咱们做点别的。”
很快,苏陌便知道什么叫“不一样”。
裴寻芳用一袭大氅将苏陌包裹起来,抱到了船头。
彼时焰火齐鸣,火树银花,如迢迢星河坠入深湖。
元宵的夜里还非常冷,苏陌微微颤抖起来:“我冷。”
裴寻芳在他身下放了软垫:“一会就不冷了。”
花火照映着苏陌的脸,裴寻芳看得出神,捧住他的脸,在焰火下亲吻他。
他咬下覆在苏陌眼睛上的白巾,吻着他的眉眼,温柔说道:“殿下快看,这帝城的焰火在为你绽放。”
焰火纷纷,玉壶光转。
月明夜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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