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郑开过来,将所有人都严厉训斥了一通,众人才散去,不敢再乱说。
到了政事堂,钟岳才发现卫瑾瑜一直站在门口,将所有话都听进了耳朵里,紧忙安慰道:“瑾瑜,你不必在意,小人处处都要,只是今日恰好凑在一起罢了。”
卫瑾瑜微微一笑,点头。
“放心,我不会在意。”
“他们只是对我的出身和家世品头论足而已,又寻不到我其他错处。就算他们再看不惯我,也无法将我踢出督查院,该生气的不是我,是他们才对。方才多谢师兄替我仗义执言。”
钟岳忍不住叹气:“你倒是好心态。不过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你若真有更好的去处,何必非要留在督查院里,受这些闲气。”
“说实话,撇开家世,单论你的本事,到了六部里必然也有一番作为。”
卫瑾瑜默了默,道:“人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我也一样。”
钟岳颔首。
“这些高深的道理我是不太懂,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吧。这些小人是不必在意,但阁老那边,还是得当心一些。卫氏如此行事,朝中人人自危,只望阁老不要迁怒到你身上才好,依我看,这阵子你最好躲着点,和郑御史商量一下,司书一职先交给旁人做。”
第097章 惊风雨(九)
谢琅策马来到行辕。
进了行辕院内就见崔灏一身青色武袍,坐在廊下椅中,身后站着李梧阶下则站着卫氏大管事卫福并几名卫氏仆从。院子里,崔灏手下亲兵正与卫氏暗卫对峙着,行辕其他驿吏都战战兢兢立在角落里垂头屏息不敢说话。
“见过世子。”
卫福含笑朝谢琅行礼问好。
谢琅打量一圈问:“你们这是作甚?”
卫福还是笑着:“小人奉首辅之命,请崔将军到乌衣台做客。”
谢琅一扯唇角。
“本世子倒是头回见到这样的请客方式。”
卫福道:“实在是首辅命令下得急,崔将军又不肯配合,小人只能斗胆冒犯了。待到了首辅面前,小人一定当面向崔将军请罪。”
“真是好大的狗胆!”
崔灏怒极攻心大声斥骂:“老夫乃朝廷钦封的镇西大将军你不过是卫悯跟前的一条狗也敢在老夫跟前拿架子!”
卫福神色不变。
“将军言重了小人也不过奉命行事,如何敢在将军面前拿架子。”
“只是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崔将军就算不敬首辅,也总该顾及一下苏大人吧。”
这话一出换崔灏面色大变。
崔灏霍然站起问:“你们将文卿如何了?”
卫福一笑:“崔将军放心苏大人乃首辅一手提拔起来的首辅爱惜还来不及怎会对苏大人不利。”
“只是首辅以前不知崔将军与苏大人的关系,今日既知晓了也不过是请崔将军到乌衣台与苏大人父子相聚而已。”
“你们——你们——”崔灏咬牙切齿,说不出话,一时间,万千怒火都化作浓浓悲愤与担忧。
卫福看在眼里,道:“看来,现在崔将军应当愿意随小人过去了吧。”
崔灏捏拳,慢慢抬目看向谢琅。
谢琅走过去,道:“文卿安危重要,二叔放心过去吧。”
崔灏目露愧疚。
“我岂不知道,卫悯这一招,表面上是对付我,其实是为了拿我要挟你。”
“可、可旁的事也就算了,文卿他……二叔真的不能不管他。以后你会明白,二叔就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他有事。”
“唯慎,是二叔对不住你。”
谢琅摇头:“二叔言重了。”
“文卿自小在二叔跟前长大,不是亲子,胜似亲子,二叔担忧文卿,乃人之常情,并没有错。就算今日是父亲在此,也不会让二叔弃文卿性命于不顾。”
“至于侄儿这边,自有其他筹谋,二叔不必担忧。”
“如今这形势,二叔如何能不担忧,你放心,到了卫府,二叔会见机行事,绝不拖累你。”
谢琅道:“这种时候,二叔勿说这样的话了。”
说完,谢琅转身行至卫福面前,道:“劳你转告首辅,他请崔将军入卫府做客的意思,我明白,他若能保证崔将军安危,本世子这边,一切都好说,若崔将军有毫发之损——”
谢琅自腰间抽出刀,无匹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凛冽弧度,落在卫福颈间。
“我屠遍乌衣台,让卫氏全族陪葬。”
那刀锋一瞬之间带起的腾腾杀意,让卫福周身汗毛都本能竖了起来。
卫福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家臣,一瞬战栗之后,便镇定之态,道:“世子是个聪明人,又与崔将军叔侄情深,自然明白如何做,才能保崔将军安稳无虞。”
“其实首辅一直很欣赏世子,只要谢氏愿意效忠首辅,首辅不会亏待谢氏,更不会亏待世子与崔将军的。世子与我们三公子的婚事,也不是不可以再议。”
无声的剑拔弩张之中,谢琅嘴角一牵,收回刀。
“那就承蒙首辅抬举了。”
他口中说着恭维的话,眼底幽寒似冰,没有半分温度。
卫福抬手,示意暗卫收起兵器,看向崔灏:“崔将军,首辅还在等着呢,请吧。”
李梧要跟着,被暗卫拦下。
卫福:“抱歉了,首辅只请崔将军一人过去。”
等崔灏登上了卫府的马车,跟着卫福一行人离开之后,李梧噗通跪到了谢琅面前:“求世子一定要救救我们将军。”
谢琅抚着刀柄没说话。
李崖过去将他扶了起来,道:“卫氏是拿二爷当筹码,不会将二爷如何的,眼下该发愁的是我们世子才对。”
“说起来,这卫氏是如何发现二爷与苏公子关系的?”
李梧摇头:“我也不知,昨日苏公子过来时,二爷还嘱咐公子近来少过来行辕这边,没成想,今日卫氏就得到了风声,想来是昨日苏公子过来时,被卫氏的人发现了。”
二人加上雍临,一道望向谢琅。
李崖问:“世子,眼下可怎么办?”
谢琅没说,而是问:“赵元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
“信鹰试了么?”
“已经按着世子吩咐,放出去两只海东青了,都没有消息传回。”
谢琅默了默,问李梧:“此次二叔进京,一共到了多少人?”
李梧忙道:“加上属下,一共二十人。”
边将进京,对随行亲兵数量有严格要求,谢琅道:“你将这二十人都召集起来,找离卫府最近的客栈住下,随时等我吩咐。”
“记住,低调行事,千万别被人发现身份。”
李梧应是。
谢琅抬步,朝外走去。
这是要回去的意思,李崖正要去给他牵马,雍临已经先一步牵了过来。
谢琅瞥他一眼。
道:“你与李梧一道,去客栈。”
雍临只能松了缰绳,用力捏了下拳,道:“世子放心,属下一定配合李梧,完成任务。”
谢琅没有理会,径自翻身上马,出了行辕。
夜里又飘起雪。
谢琅正负袖站在东跨院廊下,李崖冒着雪从外急急奔来,眼睛泛红,哽咽道:“世子,赵元回来了!”
谢琅看他一眼,大步朝府门方向走去。
刚到府门口,就见两名亲兵正架着浑身是血的赵元往内走来。
“世子……”
一见谢琅,赵元就要硬撑着跪下。
“不必多礼了。”
“孟祥!”
谢琅厉声喊了句。
孟祥带人急急赶来,见到赵元模样,亦吓了一跳,而后道:“属下这就叫郎中去!”
“世子……”
赵元眼里蓄满泪,依旧坚持跪了下去,道:“属下无能,没有见到侯爷,侯爷他——他在平城遇刺了,重伤,与麾下三十铁骑,音讯全无。”
谢琅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个消息,连日积攒在心头的不安终于变作炸裂之痛,在心口轰然漫开,几乎站立不稳。一霎之间,只觉天旋地转,天地都失了颜色。
恰此时,天际轰隆隆响起一道滚雷之音。
冻雨竟是夹着雪粒一道落了下来。
第098章 惊风雨(十)
半个时辰后郎中为赵元包扎好伤口。
赵元撑着坐起,仔细讲述事情经过:“属下昨夜刚一出城,就遭到了追杀摆脱那些杀手之后,属下乔装改扮,不敢再走官道抄小路往平城赶去。到了平城外的小镇上就听过路行商说昨日城内驿馆起了大火夜里有打杀声传来,属下不敢再耽搁,想连夜进城打探消息,不料遭到了蹲守在外的杀手第二次追杀,属下被他们追杀到山崖边退无可退只能跳崖自保幸而得一对猎户夫妇相救才保住了命。属下从那对夫妇口中得知,昨日有一队铁骑被人追杀进了林子里之后再也没有出来,杀手直接纵火烧了整片林子。属下跑到那处林子里查看情况找到了此物——”
赵元哆嗦着从怀中取出一块被火焚烧得有些焦黑的令牌。
李崖看到那令牌遽然变色颤抖着接过递到沉默立在窗边的谢琅面前。
“世子是先锋营的腰牌。”
李崖道。
北境军中,每一营都有特制的腰牌腰牌以玄铁打制,正面写营盘命,背面写籍贯姓名,用于辨认士兵身份,尤其是战死士兵身份。
先锋营是定渊侯谢兰峰直接统领的营盘,此次跟随谢兰峰入京的三十铁骑,也全部出自先锋营。
北境军中有一条铁令,人在,腰牌在,只要尚有一口气,每名将士都不会轻易遗失自己的腰牌。
赵元伸手抹掉眼里掉出的泪:“属下探查过那片林子的地形,林子尽头是悬崖,如果有人从外纵火,里面的人——根本没有逃脱可能。”
谢琅没接腰牌,问:“崖下可找过了?”
“找过了,什么都没有。林中除了这块腰牌,还有许多被烧焦的马骸骨和铁甲,都是北境军样式。林子里有很多脚印,显然被人搜寻过一遍了,其他腰牌,属下没有找到……很有可能,是被杀手捡了去。”
“你说——林中有烧焦的马骸骨?”
谢琅终于转过身,紧盯向赵元。
赵元点头。
“没错,北郡所产战马,与普通马体型骨骼完全不同,属下不会认错。”
窗外又一阵惊雷滚过。
孟祥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世子,外头有人自称是韩阁老派来的,说有要事求见世子。”
谢琅到了廊下,孟祥已将人带来。
是一名身形精壮的灰衣男子,立在阶下,和谢琅见过礼,便从怀中取出一物,道:“阁老说,世子眼下应当急需此物。”
谢琅示意孟祥接过。
是一件如巴掌大小的物件,用一块锦帕包裹着,谢琅拿到手里,展开帕子一看,是一块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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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大朝会日。
渊朝惯例,每年岁末之际都会在宫中举行大朝会,以宴会形式举行,目的是犒劳百官,联结君臣情谊,除了文武百官,京中诸世家家主也会参会。
夜幕刚刚落下,百官便身穿各色品级的官服,准时出现在了宴会所在地点——文华殿内。
虽是宴会,今日气氛却格外凝重。
一是因为短短几日,文武官员队列里便少了许多面孔,不消说,都是京察都革了职的。
二则是原本该殿前司戍守的皇宫大殿,今日却不见玄虎卫踪影,内外佩刀森然而立的,皆是京营士兵。准确说,眼下整个皇宫的布防,皆已由京营接替,官员入宫赴宴时,甚至都经过了严格的搜身。
谢琅亦一身绯色绣白虎蟒服,坐在武官席位上,眉目一片阴沉,自斟自饮着,身后站在李崖。
两案之隔,坐着滇南行军大都督,裴氏大公子裴北辰。
官员们大多已经听到定渊侯谢兰峰入京述职途中被杀手伏击遇害的事情,虽然兵部压着消息严禁外传,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越是如此,官员们之间传得越是沸沸扬扬。谢氏是皇帝与世家抗衡的重要筹码,谢兰峰坐镇北境,一手创立玄铁骑,何等枭雄一般的人物,骤然遇刺身亡,便意味着北境三十万大军再也不能为御座上的皇帝宝驾护航,皇帝注定要继续做世家的傀儡,任由世家摆布。
京察已经接近尾声,能安稳坐在此处的官员,除了一部分立身清正,真的查不出毛病的,其他或明或暗都已投了卫氏姚氏,看向谢琅的眼神,自然带着同情。
“谢氏一倒,此子怕是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世家不会让北境三十万大军再落入谢氏子手中。”
谢琅忽然扬声冷笑:“都是在朝为官的,诸位有话大声讲出来便是,怎么,有什么话是本世子不当听的么!”
官员们熟知他脾性,岂敢在这时候触他霉头,都识趣闭上嘴巴。
谢琅却端起酒盏,站了起来。
他幽寒双眸环视一圈,竟缓缓往文官席走来。
几个带头嚼舌根的文官登时露出惶恐之色,匆匆低下头,一道阴影已当空压下,伴着一道瘆人笑声。
“张大人不是最爱说闲话么?怎么哑巴了?来,本世子敬你一盏。”
“不、不用了,老夫不胜酒力,不宜饮酒……”
被唤作张大人的文官顿时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摆手拒绝。谢琅唇角一扯:“看来张大人是不愿意给本世子这个面子呀,那本世子喂张大人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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