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绰约约绿叶间,林落看去,坐在凉亭里的林青窈正在招手,身边还跟了几个侍女扇风伺候。
林落便驻足回应:“青窈妹妹,见安,我只是出来走走。”
林青窈和林元烨的关系好恶不明,林落也不欲在林青窈面前将目的说出。
省的显得他和林元烨关系多好一般。
林青窈闻言并未起疑,只道:“这般大的日头你还出来闲走,可别真热到了,阿姊不若过来喝碗酸梅汤吧。”
“这是方才大哥托人从馔玉楼送来的,虽不稀奇,但也是一番心意,阿姊可莫要拒绝。”
酸梅汤是用白瓷汤盘装好,裹在置了冰块的木盒里送来的。
午时林青窈用午膳时才知长兄要给她送东西,却不知是何物,满怀欣喜在用了膳之后去前堂等着,才知是酸梅汤。
虽是不贵重,但林青窈甚少受到长兄关怀,拿到了东西便准备回院子再尝。
可天太热,走了一会儿便受不住,只好就地寻了凉亭。
恰是遇见林落,便相邀。
这……虽然这酸梅汤是长兄的一番心意,但并不是给林落的呀!
可人盛情邀请,林落想了想,也不好拒绝。
只能抬步走了上去。
“多谢青窈妹妹。”落座,林落如此道。
招手让侍女上前为林落盛裹在冰盒白瓷盆里的酸梅汤,林青窈说:
“总听你唤我妹妹,我唤你阿姊,还挺奇怪的。”
其实按照真正的出生日子来算,是林青窈比林落大上几月的。
于是林青窈想了想,又道:“不若以后你唤我青窈,我唤你阿落,如何?”
“不成。”林落果断拒绝。
林青窈并不算坏,但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好人。
再者说,他马上就要嫁去裴氏了,未来飘摇不定,与林青窈还能不能再见也说不准。
何必弄这些虚情假意的称呼?
不过现下替嫁一事木已成舟,待嫁之时他们还要再相处数月,也不能太过冷硬。
这般想着,他再补充了一句:“青窈妹妹,这样不合规矩。”
“也罢。”林落如此解释,林青窈也是想到了。
适时侍女已然为林落盛好了酸梅汤,她旋即换了话头,声音淡了点:“阿姊快尝尝这酸梅汤吧,解解暑气。”
“嗯。”林落应声垂眸。
白玉瓷碗中浅褐色的糖水微晃,冒着丝丝寒气,几颗梅子浮沉在其间。
看着,林落抬手扶碗,却没喝。
声音慢吞吞,忽问:“青窈妹妹可知道我们要一同随阿父去邺水述职的事?”
林落本想去寻林元烨问的,如今在此碰见林青窈,索性便问问看。
若是林青窈知晓,便不用去寻林元烨了。
林青窈颔首:“知道啊,怎么了?阿姊是不想去?”
林落微微蹙眉,低低应声:“嗯……我虽非十分体弱,但也确确经不起跋涉,这水路晃荡,我怕……我怕……”
林落并非责怪林宗柏之意,只是不解。
“此行本不需你去的,可是……”
林青窈也知,便解释起来:
“前几日来传召述职一事的侍卫特意和阿父提了一句,说:圣上在行宫询问裴太常婚事议得如何了?也不知林氏女究竟如何,是否符合裴太常心意,若非东郡太远,定要亲自为裴太常掌眼一二等等之言……天意难测,御前之言能传来东郡,阿父怕是圣上有意召见于你,便才将你捎上。”
再者说,就算未有此话,其实林落若是并不‘体弱’,让林落也去邺水也属寻常。
毕竟前去述职的各地官员不少,三年一觐见,来回加之暂住至少三月,大多都会带上妻儿。
上回林宗柏去都城建业述职,林青窈也是随着去了的。
心中所疑被林青窈解答,林落懂了,微微颔首:“我知晓了。”
原是这般。
*
三日后,乘着马车自城中来到江边。
因着林落的马车是最后出发的,到时,林宗柏和李素芸以及林青窈都已经进了船舱。
唯有林元烨在甲板上,见林落下马车,连忙吩咐侍从让开道路。
待上船,林落对林元烨微微福身:“多谢三哥哥。”
“小妹快去舱室吧。”林元烨有点忙,只点了点头,以示应答。
也不逗留,林落转身便随着引路侍从,到了自己的舱室。
本身林落就没有多少行李,也安置不了什么。
待将衣衫和妆奁放好,林落便遣走采绿去忙自己的事儿。
而他在舱室内,开了窗,看着窗外江水,略比岸上消弭几分热气。
瞧起来正是个煮茶又不热的好时候。
林落便拿出了茶炉。
将近一月的煮茶技艺练下来,林落差不离已然手熟。
方煮好茶,适时门口有人轻叩。
“进来吧。”
以为是采绿,林落便没在意。
只是待门打开,来人走至他身前跪坐,还放了碟点心,林落才见原是林元烨。
“三哥哥怎么来了?”林落一边将茶炉熄火,一边问。
林元烨将点心向林落方向推了推,摆好。
弯眼笑:“来瞧瞧你可还适应?晕不晕?”
他们这些常常乘船的人自是没什么感觉,但想来林落还是头一回乘船。
有的人晕船晕的厉害,是乘不了船的,所以林元烨来瞧一瞧林落是否是那种人。
若是,免得教人独自受苦。
此时船已起航,舱室内开着的小窗外是泛开的波纹。
林落摇了摇头:“不晕,多谢三哥哥关心。”
说罢,他舀茶一盏递给林元烨,又道:“三哥哥来得巧,恰好最近学会了煮茶,可要来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多谢小妹赐茶。”
林元烨故作谦辞,惹林落忙望了眼四周,嗔道:“三哥哥莫要逗我了!”
笑谈间林元烨端茶微抿,还未落盏便微微颔首。
似是满意,却也不能笃定。
“怎么……”
“叩叩——”
林落方想问林元烨这茶如何,便听门外叩响。
顿了声望去,林落道:“进。”
房门推开,是拎着食盒的采绿进来。
她道:“女郎,该用膳了。”
“嗯。”林落颔首,随后将目光投掷在了跟着采绿身后进来的一个侍从身上。
不是林元烨的侍从,眼生的很。
那侍从很快就开了口,禀明来意:“见过落娘子、三郎君,三郎君,该去堂中用午膳了。”
现下是用午膳的时候,林落的膳食已经被领回屋中,林元烨却要去堂中一同用膳。
本该是有些难堪的场面,林落却并未觉着。
毕竟这些时来,一直未见到阿父的林落早就明白了。
他根本不受林宗柏待见。
林宗柏不能接受让林落出现在李素芸面前,那彰显着他曾经对其许下绝不纳妾之言的违背。
林落也能理解。
于是他看着并未回话也未有动作的林元烨,忽道:“三哥哥,我这煮茶手艺还是略有欠缺,还需再练一练,你先去用膳吧,稍后晚些再来寻我,我给你新煮一壶茶。”
林元烨一直知道林落懂事,却不明这般难堪之下,仍旧咽下难过如此体面。
看了看那侍从,又看了看林落,林元烨终是开口:“我今日就不去了,我要陪小妹一同用膳,若是阿父阿母问起来,如实说便是。”
“喏。”侍从得了令,便转身离开。
林落瞧着这情景,不解:“三哥哥,为何……”
他话声轻轻。
林元烨笑了笑:“只是今日不一同用膳而已,又不是如何了,再说阿父阿母还有窈妹妹相陪呢,小妹现下只有我了呀。”
“行了,不说了,该用膳了。”
言谈间,林元烨的侍从已经拿来了食盒。
“……嗯。”林落声音缓吞。
他只有林元烨了吗?
当然不是。
不过虽然不是,但是林元烨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呢。
*
这几日在船上屋内闲时煮茶、练字,又读些从林元烨那儿借来的市面上买不到的竹卷。
时间倒也过得快。
林落问过林元烨,水路大概十二日,再转两日陆路马车,便能到邺水。
掰着指头数,现下已是过了第八日,还有四日水路。
这些时在林宗柏合李素芸面前贯彻着体弱的说辞,林落甚少出房门。
如今夜深,林落实在是想四处走走,便趁着船上大多人都回房了,出来上了甲板。
宽敞的地儿没人,稍有点不太明显地晃,甲板上不比在船舱内坐着,林落怕站不稳,便慢慢走到船舷边,扶着。
木舷距水高耸,两岸本就隔远,在夜色下也看不真切,若不是往下稍看,见涌浪滚滚,还以为船停滞江面之上。
不过好在后方有小船相随……
小船相随?
林落有些疑惑,他忍不住撑住木舷探身往后看,只见在小船的幽幽火光照亮下,几个黑影自小船上往船上移动。
这是什么情况?
林落方还不解,旋即在船尾亮起成片火把时,看清那最后一个上船的人身着黑衣还挎着大刀之后,明了了。
应是水匪。
握着船舷的手骤然发紧,身后采绿还不知发生什么,只见船尾处火光冲天,照亮了船帆,还以为失火。
采绿惊呼:“女郎,船尾是失火了吗?”
“不是失火。”
林落抽回身,看向采绿。
“采绿,我不需要你侍候了,你现在回下面的舱室去歇着吧。”
这一行水匪来势汹汹,手持大刀上船,恐怕并不是简单的夺取钱财那么简单。
侍从们所在的舱室向来没什么好东西,那些匪徒的目标不会在那儿。
至于自己……林落觉着自己毕竟是林氏子,船上侍卫应当会保护自己。
但采绿就不一定了。
为了避免采绿担忧,林落便直接让什么都不知道的采绿赶紧躲好。
“女郎,为何?”采绿虽是不解,但也感觉到了林落的紧张,她有点不想离开。
但林落坚决:“快点!我现在也回去休息了,等会你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许上来。”
林落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十分冷硬。
很少听到林落如此同自己讲话,采绿只好遵从。
但在下船舱前,她还忍不住回头。
林落却故作寻常同她点点头,向自己的舱室走去。
其实并不是。
他准备去找林宗柏几人。
船上顶处有守夜的侍卫,上来水匪一事并不需要林落去告知他们。
林落去寻,只是因为和他们待在一起,他才最安全。
果然,还未待他走到,便见船尾部居然已经有了刀光剑影。
林元烨几人已然起来。
林青窈还散着发,显然是刚从睡梦中惊醒,一旁是李素芸在略略安慰。
而一个儒雅却不失凌厉的男子站在他们身前,负手看着眼前的打斗。
虽是从前未见过阿父,但林落知道,那人就是阿父。
见是林宗柏在那儿,林落便未上前。
他知道的,林宗柏向来不待见自己。
即便是这种危机的时刻,他也没必要出现在林宗柏面前。
于是他只是隔得稍远,站着。
身边自船舱下面赶来的侍卫又上来一波,与林落擦身而过。
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并不算太艰险的遇匪。
却不料,水匪似乎太多了。
源源不断将侍卫逼退。
林宗柏终是皱紧了眉,拿了把剑上前一同杀匪,嘱了林元烨带着李素芸和林青窈向船头先退。
“是。”林宗柏之命,林元烨不敢不应。
在带着人往后走时,林元烨这才恍然看见林落。
小小的人儿站在那里,眼中倒映着船尾的火光与厮杀,面色有些木。
辨不清是害怕还是冷漠。
直到林元烨上前拉住林落小臂,带着往船头走,才发觉其人已是浑身僵硬。
“小妹,别看。”
林元烨知道林落应是害怕了,他揽带着林落连忙来到船头。
此时船头冷寂无人,与船尾仿佛两个世界。
待林落坐下,才方回神,向身旁的李素芸及林青窈告罪。
“君母、青窈妹妹,方才失礼了。”
没有上前同她们见安。
李素芸没说话,只在侍女的服侍下闭目,手中持着一串佛珠。
而林青窈闻言,摇了摇头:“无事,事出突然,不用在意什么礼节,阿姊是不是吓坏了?”
“嗯。”林落没有否认。
杀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杀人。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消亡在自己面前,其中不泛有他虽然没说过话,但在船上这几日常常见过的林家侍从。
内敛的,却时不时会因旁人的话儿笑一下,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的小侍从。
方才就被一刀抹了喉,而后眼睛睁得大大的,被丢下了如深渊的江水中。
深呼吸一口气,林落再回想起这个片段仍旧是浑身发木,一阵冷汗。
“砰——”
“砰砰——”
忽有几声巨响伴随亮光升于半空,是林元烨燃了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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