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淙走近。
"几日未见你人影,今日方回又来江边赏月……云之,你是在赏月呢,还是在赏林氏下午离开的船影?"
身边的来人神采飞扬,眼间蕴着如震雷的威严,话声却是肆意轻松的。
眸光未偏去半分,裴云之没说话。
看着他昏光中的侧脸,司寇淙不在意,只又道:“前几日我让侍卫问你的话,你回我说是要谨慎行事,啧,云之,你若真打算谨慎行事,那日便不该让我救那林氏的船。”
他为琼州牧,为雍王一党,不救林氏实属寻常。
救了才不正常。
裴云之这个决策下得轻松,害得他这几日被那林宗柏缠着,似还有拉拢之意。
“你可知昨日林氏承诺给我多少军需粮草?我说你就这么放心把我这个香饽饽放到林宗柏面前,不怕我一个贪心真跑了?”
司寇淙问得认真。
裴云之终是转过眸来,面容俊美,可仍旧冰冷漠然。
他道:“你不会。”
声音很淡。
不过这也是事实。
司寇淙确实没有接受林宗柏的东西,反而将人阴阳了一顿,惹人冷脸,转日就收拾东西乘船走了。
但司寇淙还是轻哼一声。
“你就这么笃定?我们也不过是少时在琼州相熟一年而已,一起在兵场比试时并肩打了几个瞧不起我们的小官而已,又……哈,哈哈哈……”
说着,司寇淙忽然忍俊不禁笑起来。
清朗笑声在江面好一会儿消散,裴云之静静看他,待他声消。
司寇淙解释:“哎你不知道,一说起这事我就忍不住,那林宗柏、你真不知晓那林宗柏这回见我老脸掬笑是如何示好的,可我一想起他至今还不知晓你这颗黑心呀,先前说琼州牧得要见着虎符才能和他们商议结盟一事,诱骗着林氏先去找到虎符,你再让我假借有事拖延,结果去把虎符偷了又送你去东郡……哈哈哈,真的很好笑,你怎么不笑?”
习习江风吹过,拂过裴云之衣衫,隽骨清姿,如立云端皎洁。
这般漠然模样实在是见惯了,司寇淙也知晓裴云之从不做这般有失礼态的事。
没意思。
于是他轻咳一声,敛了笑意,负手向前走了一步。
正色微叹:“好了,临川一事你准备如何向雍王解释?”
“不解释。”裴云之回道。
“你不解释?你打算让我也一起被雍王怀疑吗?”
司寇淙虽是如此说,却无半分惧怕之意。
“虽说让雍王知晓了也无妨,但你既不惧,当初又何必要假作与我不识,用虎符结盟一言将雍王也骗了呢?他若知晓你我二人骗他……”
未尽之言二人心知。
“争夺皇位,他还需助力。”
顿了顿声,裴云之又道:“且艨艟上的雍王门客不会将此事告知雍王,无需担心。”
司寇淙闻言挑眉:“伍乐衍竟也是你的人?”
“伍氏嫡系满门抄斩,五代旁系流放……你以为当时伍乐衍八岁稚子,凭何逃脱?”
自是裴氏暗中相助。
“可纵使伍乐衍不说,我这艨艟上,未尝不会有其他探子。”
司寇淙定定看着裴云之。
“你说的对,雍王还用得到我们,也就算他不会知晓此事,可并不妨碍来日他登临大宝,仍旧……鸟尽弓藏。裴氏、你,我,你可有想过?”
司寇淙觉着裴云之是想过的,可又不像。
搭着袖沿的指尖不自知微蜷,裴云之道:“过海有一国,与大景通商百年,通商一日在,你琼州牧一日在。”
琼州水军为他私兵,若水军涣散……雍王并非愚钝。
即便削权,也……
对于这些,司寇淙自然知晓。
其实天下谁主他都无所谓,削权忌惮一事他也早有准备。
如今跟着拥立站党不过是因裴云之说雍王是个聪明人,而如今天子迟暮,总会有新帝的。
新帝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自不会动跟随之人。
至少能保数年无忧,至于以后,再做打算便是。
只是……
“那你呢?裴氏呢?”司寇淙问。
世族不似他有琼州水军在手,纵也有私兵,却能敌皇权吗?
伍氏百年,祖上也出两公,还不是最后被忌惮……落得如此下场。
他父兄早死,倒也无所谓,可裴氏是一族。
“不用担心。”
轻云蔽月的朦胧夜色中,裴云之的漠然声线混着江风清淡冷寒。
*
本还以为水匪一事需得处理几日,却不料林落回来的第二日下午,便要收拾东西再度登船。
水匪一事全权交由了琼州牧与临川太守处理。
总归是在船上见了些让人害怕的东西,于是这回登船,林落是真一步都不敢踏出船舱了。
待转了陆路马车,实在颠簸,林落这回是真不适了。
在马车上郁郁沉沉昏睡了几日。
到了邺水林家早已买下的宅邸后,因着此处比林家主宅稍小,院子又都早就给林氏的主子们分好了,林落便只得了个后园儿里靠着府墙的一个小院。
和在林家主宅时差不多。
不过这儿的宅邸更小,寝院便也更小些。
林落不在意,只由着引路的侍从带去。
路上侍从说着宅邸一墙之隔住着的是裴氏的什么人……
林落实在太困了,昏昏闷闷的没听个真切。
待进屋后他便伏在软塌上睡了,而采绿收拾着行装。
第41章 急雨
*
夏困伏枕好觉长, 离了颠簸,醒来便也不再晕沉。
睡醒时已是翌日午时。
睁眼,林落看着软塌边立着的采绿满脸担忧, 缓缓眨眼。
见是林落终于醒来, 采绿转忧为喜,忙去抬来水任林落沐浴。
稍稍水声, 发丝湿漉。待门开看林落懵懂模样退却, 清醒几分,采绿才道:“女郎, 你吓死我了!”
“为什么?”彼时林落任采绿为他擦着乌发, 他缓悠悠地吃着采绿早就拿回来的午膳。
现已是午后,天道却不热。
林落胃口便十分好。
“女郎自昨日午后到邺水后, 已是睡了整整一日了!”
早间采绿见林落没起,以为只是累着了, 午时取了午膳回来,见还是没醒。
险些以为林落是昏过去了!
“上回落江一事也没人为女郎请个医师来瞧,谁知道女郎身子是否因此有了隐疾……这叫我怎么不担心嘛。”采绿低低嘟囔。
她从未见过林落如此能睡的时候。
闻言, 忍不住为之好笑。
林落咽下口中食物,道:“只是路上跋涉太累了, 与落江一事无关。”
说起落江的事, 林落又想起了裴家那庶子。
不知如今他到了邺水没有。
“唔……”
置下筷子, 他略略沉思片刻, 忽问:“对了采绿,你可知这邺水的府邸里, 有偏门吗?”
“女郎, 有的。”
采绿道:“只是与正门相隔不远,时时有人守着。”
这宅邸毕竟不如林家主宅大。
“这样啊……”林落有些泄气。
听林落如此问, 采绿便知他是想出去。
她不解:“郎主述职最多一、二月,如今邺水又没有女郎熟识之人,女郎为何要出去?”
林落也不隐瞒:“那裴氏二郎也来邺水了。”
言简意赅,却听得采绿一愣,忍不住皱起眉。
这裴氏二公子,也追来邺水了?
也忒……
又想起了林落每每与裴家庶子相会后回来的疲累样,采绿略略叹气。
虽是觉其衣冠土枭,但毕竟林落现下唯能依附这庶子。
念及往后她还要随林落陪嫁去洛阳,倒也不能对未来姑爷如此厌恶。
还是以寻常心相待吧。
不过……
采绿想起个事:“女郎不必为此忧虑,昨儿个我们来时引路侍从不是说了么?这一墙之隔……就是裴氏在邺水的宅邸呢。”
一墙之隔?
采绿一说,林落对此似也有印象。
他记得那侍从好似是说,他所住之处是后园最偏僻之处,挨着与隔壁宅邸共用的一堵院墙。
而隔壁宅邸所住之人……正是裴氏长公子裴太常。
陡然从昨日昏沉记忆中寻到这段话,林落睁大眼回望采绿。
“裴、裴太常的府邸怎么会与林氏相邻?”
话险些咬了舌头。
林落实在是惊讶。
“女郎,我也不知。”
用巾帕仔细为林落碾干发尾最后一丝水汽,采绿道:
“稍后我送食盒去的时候,去打听一下。”
林落点点头:“好。”
*
待将小院中要做的活都做完,采绿这才收拾了食盒送往膳房。
采绿回来时,林落正在洗笔。
略略练字几张,有些难以静心,便不练了。
墨色晕开在清水之中,蔓延乌黑。
垂眼的人儿纤翘长睫如鸦青蝶翼,轻薄一片,在眼下投下阴翳。
小脸上没有情绪,唇瓣微抿。
不知林落是为什么在不悦,采绿只跪坐其身侧,将打听来的消息略略诉说。
“女郎,方才问了常年守在此处的侍从,林、裴两家府邸相邻只是意外,而在裴太常知晓相邻府邸是林家后,便甚少在此处下榻,宅邸几乎是空置了,只有几个仆从守在此处。”
“原是这般。”林落忽松了口气。
抬脸,面色缓和。
旋即采绿又道:“虽说裴太常甚少在此处下榻,但女郎既说裴二公子也来了,他未尝不会在此小住。”
言之有理,林落抬眼看采绿。
只听她继续说:“我方才已出府寻了裴氏的侍从塞了几两银子,托门房的小仆若见裴二公子,多留意下去向。”
“好。”
采绿将能做的都做了,林落也心安些许。
现下只待消息了。
*
邺水凉爽,自来时小住了五日,林落每日都神清气爽,心情颇好地煮茶练字,毫无半分热闷。
唯有一点不好,那便是隔壁宅邸静悄悄的,采绿日日去问,也未得到任何消息。
这第六日又是如往常一般,练完字后拿出茶炉煮茶。
其实林落近来煮茶技艺自觉已是足以卖弄,但有一处总做不好。
那便是烤茶。
既是做不好,便要多练。
只是这么久来,林落仍觉这茶喝着虽有甘味,但也有苦味。
他着实不好这一口,但练都练了。
他自也不会半途而废。
更何况那庶子好茶。
这般想着,林落垂眼认真看叶炙烤微黄。
小院有一棵合欢盛放,每每风吹便飘摇落下,如雾飞扬,遍地粉黛。
因着林落的窗子正对着庭院,怕见遍地合欢烦心,采绿常常要扫院子。
于是在林落煮茶时偶见采绿一个时辰内去扫了三回,便唤她。
“采绿,不用扫了,落着也是极好看的。”
石青砖与粉白色交错,并不碍眼。
“喏。”采绿这才收了手,又进屋中,为林落整理晨时练字的纸。
理着手中纸张,瞧见上面极好的字。
她不解:“女郎,你十二岁时不是已经将《诗经》熟记了吗?书写隶文都和竹卷上的一模一样了,为何近来又抄录起了《诗经》?”
尤其是《子衿》,抄了整整三张。
此时碾茶缓缓,林落动作一顿,低声:“近来有些忘了,再练练而已。”
如是说着,他垂眸拿起竹筛,细筛茶末。
掩去心思。
《子衿》……抄着只是因为总会想起那日裴云之未写给他的字。
他可记着呢,裴云之欠他一张《子衿》。
院中稍稍沉静片刻后,忽而,小院外还未见人,便听声近。
“咦?阿姊身边的侍女好生懒怠,院中落了这些合欢也不知快些扫了。”
林落抬眸,透过窗边,见是林青窈和林元烨一道走了进来。
他连忙放下竹筛起身,方走到屋门,便与二人相遇。
“见三哥哥、青窈妹妹安。”
微微福身,林落再道:
“是我不让扫的,合欢遍地,我觉十分好看。”
“这算什么好看?”
也微福身回礼,林青窈说:
“你可知前些日子圣上去了清水河赏荷,言是浮香曲岸,万荷在河,今日我们一道也去瞧瞧,如何?”
似是怕林落不去,立在林青窈身侧的林元烨续道:“圣上前几日赏过了荷,夸赞之言传遍邺水,今日邺水的王公贵族子弟便相邀前去,窈妹妹想着这几日你应是在屋内也憋坏了,特来邀你也一同前去。”
“小妹,可去?”
林元烨唤小妹时还是有些尴尬的,但却也是真心相邀。
虽是与林青窈解了误会,可也不代表他对小妹全无真情。
毕竟也是亲妹妹。
他现在唯怕林落还在为落江一事,不欲理他。
见林元烨小心翼翼地殷殷切切,林青窈也盛情。
林落想了想。
36/73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