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听了吩咐的侍从道:“因着长公子好静,只备了一间待客,其余居所都用作了储物挂画,现唯有东竹林处还有一间空置厢房,还请女郎见谅。”
只备了一间待客?
眼珠微转,林落稍稍沉吟一瞬。
再问:“别苑客舍如此之少,那……素来听闻裴二公子喜好游历山水,裴太常又好静,若是裴二公子来了邺水,可是住在邺水城中的宅邸?”
“二公子若是来邺水,因城中宅邸景致寻常,通常不会在城中落脚,倒是会来此处小住。”侍从回。
“那城中的宅邸可是就这般空置了?”
侍从摇头:“这倒不是,长公子述职公务繁忙之时,也会在城中宅邸小住。”
仅是裴长公子一人偶来邺水述职,却有两处私邸。
林落若有所思垂下眼。
真是……财大气粗呢。
心中虽是这般想,他口中却再问:“既是如此,我们住在此处是否不太好?若是裴二公子来此,岂不是没有他的住处。”
林落话声淡淡,在廊外潇潇风雨中并无别它情绪掺杂,似只是略有好奇。
侍从道:“裴二公子虽是行踪不定,但要来别苑之前也会遣人来告知一声的,女郎如今仅是借宿一晚,无用忧心此事。”
铺垫了一圈儿,林落就是为了问这个。
却不明是得到这个答案。
蹙着眉,林落不说话了。
这庶子是没来邺水吗?
那为何临川那日他问是否是来邺水说替娶一事,那庶子应了声?
真是……骗子。
*
心间虽是不虞,但林落也知晓。
那庶子并未说究竟几时到邺水,便只当是还未归来。
说起来……
他似是也记得,那庶子行水是借了琼州牧的艨艟。
而因着水匪一事,琼州牧好似至今还在临川剿匪。
那,许是那庶子还未到邺水吧。
自顾自为那庶子又找了借口,林落算是将自个儿心思安抚了些。
待穿过了回廊来到厢房前,只是方进去,林落便微怔一瞬。
偌大屋室内,木梁四围有白玉垂穗幔帐裹柱,桌案上是琉璃宝镜,一旁摆着玉碟,盛着还凝着点白霜的冰果儿。
此处陈设雅致奢华,这是与林青窈的屋室全然不同的模样。
“这……”林落迟疑,想回首询问那侍从为何。
却见身后门扉已被带拢。
话湮灭在喉间,林落也不便追着人去问。
只好默了声,稍稍走近内室。
方才隔着幔帐便见内室的桌案后好似有一个书架,如今走近了细看,便见其中许多是林落从未看过的竹卷。
应是裴氏私藏。
见其书卷如此大咧咧放在这里,也未有人叮嘱,林落想来是能看的。
便拿起一卷,向窗边软塌走去。
待上榻拿了火折子点上烛台,笼了纱罩,却仍觉有些闷。
林落便稍稍推窗。
只一抬眼,恰见竹林中那个屋室。
距离此处到还颇近。
对此并未在意,旋即林落便倚案,打开了竹卷。
若说世家藏书有何珍贵?那便是不流于世,且之精美。
尤其是一卷《扶沧诗集》,林落读完,心叹其描绘扶沧景意入神。
不仅如此,林落见此卷墨新,是近几年所书。
其上字迹遒劲凌厉磅礴大气,心之高气之远还有几分出尘,煞是好看。
若不是此处没有笔墨纸砚,林落甚至想临摹一番。
如今看着,只能以指作笔,在桌案上描画。
……冷意稍重,一阵清风从窗外吹进,拨乱几许灰暗竹林间唯一的烛台亮光。
忽闪间,林落自竹卷上移开目光,才觉屋外自尚有明光已到渐渐浓暗如墨。
是真入夜了。
“女郎,该用膳了。”
正倚案细细勾画着,屋门叩响,侍从声响自窗外传了进来。
随即还未待林落抬眸,便听门扉推开。
侍从拎着食盒进来,见林落是在看书,并不意外。
只一边将食盒打开,一边道:
“此处别苑长公子一两年才至一回,藏书甚少,一半置于此处,一半置于长公子居所,如若此处书卷女郎都看过,想看些新鲜的,长公子吩咐过,女郎稍后可自行去他居所挑取。”
将竹卷收了放置一旁,林落瞧着食盒,以及听着侍从的话,略微挑眉。
方才听见侍从说要用膳,他还以为是要去前堂与裴长公子一同用膳。
没料到原是在屋中用膳。
不过也好,他本就不想见那裴长公子。
尤其是方才堂中一遇,他总觉着那裴长公子非是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谦润。
毕竟就算那裴长公子不知替娶一事,但那般与他絮絮温言……
也很不对劲呢。
分明不好色相,又知此桩姻缘只是奉旨而为、其背后牵扯众多并非良缘。
裴长公子却装得并无半分不满一样。
还让他去其居所选书……
如此体贴关照,都险些教他以为裴长公子倾心于他呢。
可他觉着,这裴长公子就是条蛇,还是一条毒蛇。
缓而软地游走在人的身边,无人知晓何时会露出毒牙。
腹中揣摩一阵儿,林落才回。
“多谢裴太常好意,不过此处藏书之富足以解闷,稍后就不去叨扰裴太常了。”
“不叨扰的,方才圣上急召,长公子去城中行宫了。”侍从犹豫了下,“怕是今夜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他眼眸霎时一亮,惹侍从略有怔愣。
不知是看林落面容太过秾艳,还是不解其为何眉梢浮喜。
“咳。”忽觉失态,林落倏尔垂眼,轻咳一声。
不再言语。
*
用完晚膳再度洗漱后,屋外还在下雨。
夜里看了会儿竹卷,林落便睡了。
“呜轰……”
夜间忽有惊雷炸响,惹林落骤醒。
分明入睡前已是渐微的雨势又猛烈起来,大雨直坠而下打在层叠屋瓦上,又顺流而下,淅沥作响。
天地间只余隆隆水声。
如此声势浩大,林落是睡不着了。
他坐起身,在漆黑屋中,忽见夜间开的窗还未关。
分明开着窗,却还是觉着几分闷热,林落便下榻去窗前。
欲借风雨解几分热意。
只是方走近,便见竹林深处有灯影。
那个竹室里……有人。
是谁?
林落不知,心只觉奇怪。
竹室门是开着的,在如此风雨大作竹林飘摇之下,还是夜深……
是侍从闻声前去关门吗?
但也不像。
因为灯影中并无人影走动。
忍不住再向前几步上了窗边软榻,点了案上烛台在侧,他手扶窗木再探身细看。
“女郎?”
轻微响动似是惊醒守夜的侍从。
只见窗外忽出现侍从身影,他问:“女郎,怎么醒了?”
惊雷后雨声虽大,但不至于盖过人声。
林落瞧着来人,正欲回答。
却又听侍从道:“可是方才二公子去竹室时的响动将女郎惊扰了?”
第44章 真相
二……公子?
骤然听见此言, 林落几欲呼吸微滞。
搭在窗台上的手不自知蜷紧,指尖压在木沿上泛白。
胸腔之中不知为何砰响,惹他几乎都听不清自己故作镇定的轻轻询问:
“裴二郎君来了?”
“是, 二郎君今日刚来邺水。”
许是因着白日里才说裴二公子来时会提前告知, 如今却又忽然前来,侍从回答得略有不自然:
“今儿个不知为何, 二公子前来时并未提前告知呢。”
是真的来了。
待确定了此事, 林落一时有些失语。
并非是没有话说,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总归眼前的侍从是裴长公子的侍从, 林落本就害怕被裴长公子瞧出端倪。
默了半晌, 林落尽力克制着心绪。
只问出了句:“那我们占了客舍,二郎君可还有住处?”
“女郎不必忧心, 二郎君入夜时与……与长公子在城中见了一面,长公子明日一早还有公务, 应是住在城中了,长额……二郎君困了可住长公子居所的耳室。”
侍从话说得结巴,也不知为何。
不过林落并不在意。
他只明晓……
裴长公子不在, 裴二郎又来了。
林落现下一点困意都没了!
他稍稍抑下心绪:“二郎君有住处便好,现下不早了, 你且快回房去休息吧。”
林落话声急促, 似掺了冷淡。
侍从不解, 却也只能应声:“喏。”
旋即林落关上了窗。
却非是回榻上继续入眠。
一盏烛火点起, 林落行至床榻木架边看着眼前的衣裳,略微沉思。
白日换下的罗裙早已洗净烤干送了来。
本是欲换上的, 可半晌……
门再度打开, 林落却还是着白锦中衣,也未挽发。
在那庶子面前, 他无需作女相。
推开门不见那侍从。
林落满意。
他穿过回廊向着那竹室走去。
叶雨摩挲声响凌乱,如他心绪。
“女郎,你怎的来了?”
只是方走近,林落便见方才还在为他关窗的侍从在此处。
见林落来,他微惊。
不是不来吗?
他前脚才禀报裴云之,后脚林落便来了,这真是……
“你……我……”
本以为这侍从是去睡觉了,却没成想在此处碰见。
林落这下心是真乱了。
如今夜深,他还只着中衣来此,若是让那裴长公子知晓了……
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林落慌乱得几乎说不出话。
好在侍从身后的裴云之已然望向他,眼眸微眯。
“祝邵,下去罢,今夜之事勿要多言。”
“喏。”
只一句,便解了林落心忧。
祝邵离开,此处便只剩林落与裴云之。
竹室中的人影端正,一手端茶,一手挽袖,露出腕上一点凸起清隽骨节。
因方才手中茶盏还未放下,待说完话后他便先行落盏,复而收手。
侧身再望林落。
那清冷样貌早已镌刻心间,分明□□日前才见过,可林落瞧着,却觉着似是过去了很久。
白日里刚想着要见的人此刻真真儿出现在眼前。
方才听闻之时明明紧张不已,此刻见了,心间却莫名冷静。
只是忽地。
他上前,扑进跪坐案前的裴云之的怀里。
也不用说他为何在这里,侍从应该说过了。
裴长公子应该也已说过了。
这庶子应也就是为他才今夜冒雨来此的吧。
“二郎……”
声音闷闷,响起在飒飒夜雨中。
脖颈上被紧紧抱着的力度很轻,却也很紧。
裴云之稍稍将人双膝托住,免于跪在地上。
行径是温柔的,擦着林落耳畔的话却蕴着辨不清情绪的淡:
“回回如此急切,这双膝是不想要了么?”
感受到了膝下的托举,林落未动,只顺着力道任裴云之将他膝头搁置其腿上。
温热隔着衣料沁入,但不觉闷。
手中再度用力,嗅着那熟悉的浅淡茶香,林落喃喃说:“想要的,但更想郎君。”
“好想,好想好想你。”
什么诗啊词的相思百首,林落一句说不出,也不想说了。
是真心想裴云之了。
分明白日里被小人儿一顿呛,裴云之处理公务之时细想起还有点不悦。
于是连夜回来后,见林落窗子未关,也没让人关上。
任雷声伴着微风入室,清凉。
可现在被这么一抱……
忽有些歉疚了。
那轻而软的呼吸绕在他肩颈,被紧贴环抱之处似乎都入了滚水,炙热沸腾。
抬手将怀中人反抱住,臂弯中的腰纤细得几欲引人摧折。
裴云之不敢用力,便只声音几分喑哑,掺着温柔:“怎么觉着你近来又清减了,可是没好好用膳?”
“没有,好好用膳了。”林落声音低低:“瘦了……许是因为太想二郎了。”
方才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但这话便不怎的真诚了。
倒也不至于相思催人形销。
“……”
小人儿的嘴总是太甜,听多了,裴云之险些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亦或者,明知是假的。
心也悸动。
半晌没听裴云之回话,林落也不在意。
只在自个儿腹稿打好了之后,忽问:“二郎怎么今日才来邺水?”
复又问:“可是因借琼州牧的船不便,今日琼州牧来二郎也才来?”
“……嗯。”
早就想过林落会问这个问题的,裴云之便也备好了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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