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烨本还想借机让这在乡下庄子长大的可怜小妹融入东郡世族子中。
“也是不能了。”
林落闻言,心思微微动了动,面上却还是扶风弱柳姿态,垂下眼道:
“我原也是未习过什么书,如今不去也好,若三哥哥是觉宴饮差了些人不热闹,不妨邀那裴家二郎君同去。”
东郊宴饮?
林落对此有些陌生。
不过不用想也差不离能猜到,世族门阀间所谓的雅集宴饮,无非是贵族子弟间同游饮酒赋兴作乐。
林落并不感趣,且他本就是不打算以林家女身份常常露面,更不会前去。
不过……作为男子的他说不准会去。
尤其是在听林元烨说“方才已是邀了那裴家二郎和二位世子”后,林落睫毛颤了颤。
唇角不自知地勾出一抹浅笑,林落道:“既是如此,祝三哥哥尽兴而归。”
春末的风还有些料峭寒意,蓦然吹拂过带起林落鬓边几丝碎发,惹他露出几分瑟瑟。
见林落已有离开之意,林元烨也不愿林落同他在这儿站着吹风,便道:“好,那小妹快快回去歇着吧,你身子本就微弱,可莫要再着凉了。”
“嗯。”林落轻轻应声,在转身欲走之际,他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借着转身之势不经意地向那视线看去,林落在小路不远处的回廊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裴家庶子。
见林落看过来,他面色无澜,只颔了颔首示意。
君子如玉,举止端方。
如此淡然的反应,就像是寻常人相见之时疏离的礼节一般。
那庶子似乎没有要寻他询问什么的意思。
瞧起来……
应是没认出他吧?
或是并不在意他。
也是,没什么好在意的,毕竟洛阳裴氏庶子只好男色,而他今日只是个深闺病弱还有婚约的女郎,多瞧他一眼许只因他是未过门的嫂嫂缘故,再无别它了。
那想来,他方才在堂中感觉到来自那庶子的一束探究目光,应是他看错了。
虽是惴惴不安的心因此而定了下来,不过林落有些失落。
昨日他在马车上都那般主动了,这庶子把他赶下去便也罢了,现下还瞧着是一点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竟是连疑都不疑为何林家女郎会与那少年模样相似。
但也好,不在意也好。
那庶子便是连这般样貌的少年都没记住,那现在他的女相那庶子也未必会记住。
倒方便他下午行事了。
*
不远处游廊檐下,齐羽玉瞧着裴云之驻足在此看着那与林落搭话的林元烨二人,他抱胸靠在廊柱上,实在好奇。
“不是我说,云之,你今日为何频频留目那林家小娘子?莫不是真动心了?”
先前齐羽玉在湘青堂内说这话时只是揶揄,但现在却是真真儿正经发问。
此时林元烨和林落告别,折身向还在堂中闲谈的子弟们走去,裴云之也收回了目光。
他道:“不是。”
廊下拔染白锦衣在裴云之回身间飘出几缕弧度,身姿清俊,眉目间不笑便染了冷意。
虽是方才同旁人说话时含笑的裴云之瞧着温和些,但这般作态也并非是裴云之生气的样子,早已习惯这人这般面貌,齐羽玉只挑眉接着道:
“不是你还盯着人家可劲瞧?且,这有何不敢认的,那小娘子已经与你有了婚约,不日便要嫁去裴家,你若是心仪也是名正言顺。”
齐羽玉话语似是说笑,但其言也并非无理。
徐清凌也颇为赞同:“难得见你对一个女子多为留目,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无用隐瞒。”
即便这桩姻缘因世族不睦缘故算不得美满,但毕竟亲都议上了,成婚后二人还要过日子。
如今郎君心悦自家夫人,再合理不过,也再好不过。
那林家女郎嫁过去总不至于空闺冷落。
唇角微抿,裴云之闻言幽幽抬眼看眼前一唱一和的二人,眸中终是浮现几分冷寒。
到底是做了官的人,被如此瞧着,齐羽玉摸了摸鼻尖,讪讪转了声:“好了好了,我这不是说笑么,谁人不知你不好色相,可千万别再这么瞧着我了,和阿父训我时候也忒像了。”
齐羽玉告了饶,那徐清凌在旁撇头摇扇,作事不关己相。
仿佛方才说话的人没他一般。
目光斜斜扫过终不再提林家女郎的二人,裴云之没再做言语,只敛衽折身离去,将二人留在身后。
*
四月天,桃林照水,瓣瓣清幽。
午后应约前来东郊,山林别院外回廊几许,相熟者三两对坐饮酒赋兴,好不闲趣雅致。
坐在桃林案几前,齐羽玉看着刚拒了林三郎相邀去曲水流觞的裴云之,再次忍不住幽幽叹息:“云之,你这般与二郎真是半分不相像。”
虽是他们此处说话声音传不到旁处人耳中,但终究那些人还是看得见裴云之的。
于是此时裴云之唇角挂着清润笑意,嗓音却还是如方才拒人一般矜贵凉薄:“怎的,二郎便拒不得人了?”
先前齐羽玉说他不似庶弟,他自觉也是,便勉勉强强噙笑以对。
如今面上挂了笑,齐羽玉还说他不似,他可不认了。
谁人不知裴家庶子学问并不怎样,更多的是喜好去那些个花楼饮酒作乐,只有些许个世族纨绔和意欲攀附裴氏的小门小户子才与其交好。
所以曲水流觞这般饮酒赋兴之雅乐,裴怀川是极少参与的,故也不识得几个世族子。
恰好裴云之从前也不甚喜好这种雅集宴饮,这般顶头替名之事便暂也无人发觉。
他如今前来只是因另有心思,再多的,他便也是不愿再参与了。
他拒了是合乎情理,又不会引人生疑,何来不相像。
“自是拒得。”
他这般作态齐羽玉早已习惯,齐羽玉自知理亏,便转了话头略过此事。
又道:“只是你不去我们可就去了,一人在桃林独酌可别觉孤寂,若要行事也记着小心些。”
裴家一个两个的都不好赋兴,但齐羽玉对曲水流觞还是很喜好的。
他说着,旋即在裴云之淡漠不回应中就这么起身拉着徐清凌走了。
对于好友的离去,裴云之并不在意。
他向来是喜好寂静的。
坐在此处饮了点酒,半晌后瞧着林中人似乎都去了曲水流觞,旋即他起身,独自向着别苑内走去。
清俊身影在桃林间信步闲庭,落花点鬓拨红而行。
只是刚行至桃林中的别苑拱门外,裴云之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白雨缤纷中。
些微露珠还留在花面上,如出水芙蓉美人面,遍地又是花泥香粉,微风簌簌间粉雨无声。
如洗桃林落飘烟黛,昨日见过的少年便就这般立在一棵桃树下,衣摆淡翠之色交融白渺幽美之中,轻薄外衫如春水微浪带着柔瓣漾出清波。
还是那身淡青色衣衫,有婆娑瓣花轻落在他肩上。
只一个侧脸,裴云之便将人认了出来。
恰逢此时似是感觉有目光倾注,林落转首,与裴云之对视上。
就这一眼,裴云之便见那少年眸光骤亮,含笑盈盈凑上来。
“裴二郎君,巧遇。”
第05章 怜惜
“二郎可还记得我?”
思及上午这庶子见他女相毫无波动,林落知他昨日并未记住自己,又提了一嘴。
“昨儿个我们见过的..”
这少年模样端的是巧遇,若非是昨日马车中一见,裴云之恐怕真要以为巧了。
真是刻意。
且。
目光在那张午间方见过的小脸上描摹过,裴云之微微眯眼。
雌雄莫辨的声线软糯清甜,细细听着,同今日在湘青堂见到的那个林家女郎是如出一辙。
音貌毫无二致者世上从未有此闻,对于眼前清隽少年就是林家女郎之事裴云之没有分毫意外。
虽眼前这小人儿男装也俊俏无错,女相也妩媚动人,裴云之实难辨别孰真孰假。
但思及此人是林家要嫁去裴家的人,那便只能是女子了。
只是虽说心中对其身份早有预料,但裴云之却仍有些微不明。
这林家女郎女扮男装诸般勾他,这是意欲何为?
思绪随着浓郁如墨的眸色渐沉,自林落延至林家,裴云之看着眼前还在殷殷切切望着他等待回应的少年,并未让人多等。
将乍明神绪隐匿,他蓦然浅笑:“嗯,记得。”
这般朗月清风待人有礼,昨日马车上的事好似全然没有发生。
许是忘了。
也正常,毕竟这庶子连他模样都没记住。
此时眼前人唇角是牵着温润浅笑的,虽然那双眸里好似笑意不达眼底,但林落选择性忽略了。
现在这庶子不似昨日将他赶走还应了他的话就已是极好不过了。
也不枉他蹲墙角许久终是在取酒的侍从们口中窥听到宴上唯裴二郎未去曲水流觞,稍后恐要进屋歇着,便早早在此等候了良久。
别看他立在桃树下姿态从容,中间可是走过几次侍从来回,让他一会儿躲一会儿跑出来摆姿态候着那庶子,实在不轻松。
思及此地空旷不似昨日车厢内窄小容易於起旖旎气氛,于是林落未似昨日般单刀直入切进正题。
他故作着寻常姿态,话家常般又道:“方才瞧着人都去曲水流觞了,裴二郎君为何不去?”
这话同寻常高门贵族间相见时的客气寒暄没什么不同,放在这只见过一面的两人身上却莫名有些套近乎。
“才学浅鄙,不堪上座。”
林落既问,裴云之便答。
对林落的态度似是疏离,但温和声线与那落在林落面上的视线又像是对他几分感趣。
于是林落心里打鼓着,面上猝然因为裴云之的话露了几分不悦。
“才不是,裴二郎君在我心底是极好的。”
方才觉这人不似初见那般大胆,安分有礼了些,裴云之旋即便见林落驳了他自贬的话后,又直白表露起了心意。
那一双细眉微蹙,其下是璨如耀星的眸缀在微红的小脸上,林落道:“二郎不附庸风雅,至情至性,教人好生倾慕,才不是不堪上座。”
倾慕二字溢出唇齿之间时,林落那眸光也随之忽闪了闪。
流彩自他眼中向裴云之漫去,裴云之尽数收下,但笑不语。
呵,有点好笑。
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人儿,裴云之心中轻嘲。
这张嫩色欲滴的小嘴,真像是抹了蜜般甜。
若今日站在这的真是他那庶弟,恐真的要被哄着了。
一阵微风乍起,吹拂过又扫落缤纷。
并不介意眼前庶子的默然,林落只在瞧见这花落之时,忽而垂眸。
他抬手接到一瓣花,道:“桃夭的阳春时节只有半月,一岁春冬只为片刻花开,花期一至便落英缤纷,绚烂又颓靡,纵使来年还会再开,但如今竭力借春风飘落在行人肩发间……应是想有人怜它此时红消香断吧。”
随着他的话,裴云之垂眸看花。
那瓣粉白置于林落纤细掌心,一时间竟是分不清是那托着花瓣的肌肤更细白,还是可怜落花更为娇嫩。
感觉到那庶子似是认真在听他这番话,林落忽而抬眼,瞧着那侧脸,声音微微:“二郎,你可怜否?”
将眼中微微嘲弄遮掩,他唇边含笑,嗓音几分怜惜:“落花飘零无依,自是怜的。”
这让林落眼前一亮。
果真,这庶子不似旁人,连落花都怜,当真心善。
于是他望着裴云之的眸中溢着春水漾波,盈盈中透着欣喜和几分祈怜。
他问:“凋零桃夭可怜,那……倾慕不得郁郁消沉的人儿,郎君可怜?”
微微开合的唇宛如一点朱砂落墨在光润洁白的银光纸上,点染其上生动勾人。
说来说去,还是想投怀送抱。
裴云之闻言噙笑不变,却是不语。
瞧着眼前人面上虽仍是带着淡淡笑意,一双深邃眼眸中却莫名清冷疏离,如同冷冬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是……在拒绝他吗?
林落脩然颤了颤眼睫,眼中含水,垂首嗫嚅。
“人非花却似花,二郎莫等落花凋零再怜,可好?”
鸦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延至他眼尾薄粉。
娇娇怯怯的模样好生可怜。
桃树下裴云之颀长身姿立在林落面前,瞧着他,还是不做言语。
恰又是一阵风吹过,将林落衣角吹向裴云之,带起他腰间轻飘系带绞缠上裴云之身上的琳琅玉佩垂带。
正是有点子尴尬之际,林落随即微呼一声,借那细带,又向裴云之怯怯凑近几步。
“啊..系带缠住了……”
林落伸手来解,借势,他几欲靠进裴云之怀中。
险险碰着那流云纹衣襟的鼻尖嗅到一丝清淡的清酒香纠缠着桃瓣香。
煞是好闻。
只是一瞬,裴云之便几不可闻地后撤一步,稍稍拉开了距离,但还是挨得很近。
垂着头解系带的林落看不到裴云之的面容,只是见他还不做声。
于是身下指尖拨弄着,林落绵绵小声道:“二郎为何不睬我?”
明明似只是为了解开绞缠的细带,林落故作自然的动作间却让裴云之看出几分刻意。
他头颅恰到好处地微微低垂,一截玉白细嫩的颈侧流线就这般露在裴云之视线之下,遮挡住了身下光景。
裴云之瞧不清,便只能感受到那细白玉指似有若无的隔衣触碰。
像是无意,又是故意撩拨。
不知这细带究竟是有多难解,竟引得林落半晌抬不起头。
抑或是有人不想解开。
眼前人这般举动终是让裴云之蹙眉不愉,他步子向后微动,这才见身下那两根系带被攥在林落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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