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林落何看不出?
主母这便是说什么都必须得让林落明日去湘青堂了。
尤其是在那侍女见着林落喝完桂枝汤后准备离去时,又撂下了一句:“对了,女郎晚间记得让侍女仔细些关好窗,夫人说若女郎明日不巧病着了,身边这不中用的侍女也该发买了去。”
这般威胁的话语,让林落如何敢不来湘青堂?
谁让他如今寄人篱下如浮萍无力,便也只能听之任之。
这般想着,他微微轻叹一声,展开了一卷竹书。
如今既然已经来了湘青堂,他便只有避免自个儿被那裴家庶子注意。
只要他不引出什么惹人注意的动静,想来裴家那庶子应也不会发觉他。
想法虽是充满不确定因素,但事实着实如设想一般无错。
直到那裴家庶子和身边两个林落不认识的高门贵族子进来落座在后排还空着的案几上后,都没有向一旁不远处的他看来。
这让低着头看竹卷的林落好生松了一口气,这才收回余光认真看起了字简。
本以为就这般相安无事了,但事与愿违。
很快,在林夫子进来看见几个新面孔时,颇为幽默风趣的他并没有立即开始讲学,而是坐在最前方,笑道:“诸位,我看今日好像新来了几位学生,老头我年纪大了有些老眼昏花,新学生坐在最后面我有些看不太清,请问几位可否站起来让我认识认识?”
学堂里新来了学生其实大家早就听到了风声,但夫子要认识,他们也乐得辨认一二。
毕竟他们听是听闻有几个贵族子要来借读几日,却除了知晓有裴家的二公子外,其余人一概不识。
于是此话一出,堂室内也叽叽喳喳的响起了成片的讨论声。
早在来时,进入湘青堂的众人就都看见了坐在最后方新加的案几前样貌秾艳昳丽却无比眼生的林落。
如此模样天地难寻,不少男子当时便惊艳不已,但碍着这是学堂,又快要开课了,便没人敢上去同林落搭话,只能纷纷跪坐在位上兀自猜测着这个样貌勾人的人是哪家女郎。
好不容易在夫子来后,大家不再思索这件事,此时林夫子一问,众人便讨论开来。
不过虽说湘青堂里的众人都不认识林落,但坐在前方听着周遭讨论声不住回头往后看的林元烨是知晓的。
这个坐在最后面的昳丽女郎就是他的‘新’妹妹。
他昨日听闻了自家那从乡下庄子接来的庶妹今日也会来此听学。
前几日林元烨没见过林落,因为林家并不待见这庶女,除了说到赐婚之外,平日里提都不带提一句。
且他还以为在乡下庄子的林落定是生得又黑又丑,实在没什么心思特意去见。
却不防今日一瞧,竟是让他惊了几分。
这、这妹妹模样也忒美艳了些。
也实在是……太像了。
那厢林元烨瞧着林落的眼神微怔,这厢林落却全然不在意。
无它,看他的人太多了。
明明在林夫子说了那番话后,随即堂中便已经有人站起来说着什么“宁安侯府齐羽玉见夫子安”“河郡王府徐清凌见夫子安”……
但偏偏除了几个人看去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这让林落无比紧张。
终是在那裴家庶子站起来说完“洛阳裴氏裴怀川见夫子安”之后,该是到林落了。
众人瞩目之中,便见那穿着古意绿丝攒花锦缎的女郎站起。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只可惜上身太过平薄,好在那腰肢在玉带的约束下勾出盈盈曲线,仿佛一把柳枝柔美弥了不足。
风姿绰约肤如凝玉,几缕乌发在肩上逶迤,教人实在挪不开眼。
便就是在这诸般各意注视下,林落开了口。
“林落见夫子安。”
林落?就是那个林家藏起来养了十几年的病秧子嫡长女林落?
此话一出,惊得满堂寂静。
而后才有细细抽气声与交头接耳声响起。
“她就是那个要嫁去裴氏的女郎?真是可惜了……”
“竟不知那体弱不见人的落娘子如此貌美,难怪长房藏着没让人知晓过,若不是天子赐婚哪儿能便宜了那裴家……”
周围的声音林落全然不在意,只在说完后急忙坐下。
他余光不可自抑地瞥向那裴家庶子所在之处,心中祈祷着那庶子可千万别看他。
还是事与愿违。
只是余光轻扫,林落便差点撞进那一池熟悉的幽潭之中。
似是无意瞥过,又似是在探究什么。
这让林落无比惶恐地收回眼,故作镇定不再看那庶子。
他看着前方认全了人便开始讲学的林夫子,心不在焉。
暗暗心紧,他时刻准备着下学后就第一个离开此处,绝不给那庶子寻上他疑惑的机会。
毕竟若是被认出来,这可就十分难办了。
纵使他能咬定不承认,那庶子就一定会信么?
如此杂枝蔓生,定会教他作男相投怀送抱一事都添上些许不必要的阻碍。
甚至还可能直接被那庶子发觉他男相女相是同一个人。
他不能在那庶子还未对他动情之时就过早暴露是林家女郎的这重身份,得来的结果或许会变得很糟糕。
对于筹谋之外的意外,林落不敢行差踏错分毫。
*
随着林夫子在前面的声音响起,齐羽玉收回了随众人一起看那林家女郎的欣赏目光。
心中暗暗感叹裴云之好福气,旋即齐羽玉在听着堂中荡着早已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的学道言论,吐了口气。
这种日子真是无趣,真不知道裴云之来这儿能探查到什么。
不对,或许裴云之要来湘青堂听学不是因为这儿能探查什么,而是他本来就喜欢习书。
这种事未必没有可能,毕竟齐羽玉自小就叫裴云之书呆子一个。如今都做官这么些年了,平日里还是没事就拿着竹卷不离手。
于是乏味着,他肘撑在案几上支着脸,去瞧那前方的裴云之和左侧的徐清凌。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齐羽玉只一瞧,便瞧见那十分喜好习书的裴云之破天荒的在这学堂上走了神,没看竹卷,也没听学,而是侧着头在……
顺着裴云之的目光看去,齐羽玉看到了那坐在不远处的林落。
在看女郎?
虽说裴云之是借了那纨绔庶弟的身份前来,作不认真听学的模样也很正常。
但看着裴云之是在看那即将要嫁到裴家去的那未过门的女郎,齐羽玉唇角勾起了一抹笑。
真是稀奇。
十二岁始他便在裴家私学听学时与裴云之相交,是真真儿同裴云之一块儿长大的,他从前可没见裴云之对哪家女郎有过如此瞩目。
就算这林家女郎着实是难得一见的貌美,且还与裴云之有了婚约,但依着齐羽玉对裴云之的了解,他当是对女色毫无致趣的。
今日可是怎的了?
难不成这顽石终于开了窍了?
齐羽玉不解,齐羽玉也不憋着自个儿猜。
因着他是坐在湘青堂的最后面,没什么可顾及打扰到旁人的,于是他悄悄俯下身半趴在案上,将脑袋凑近裴云之的后背,戳了戳小声道:
“可是动心了?”
一句带着揶揄意味的话让裴云之收回了目光。
面上冷淡不变,裴云之似乎并没有因为齐羽玉的话而有情绪变化。
没有回答,他只微微正身收回视线,向前方看去。
*
听学的时间过的很快,下了学,也到了要回去用午膳的时间。
因着下午林夫子不讲学,一般这时都由各人各自选择学学君子六艺或是习书,想着林落初来湘青堂听学许多事都不明白,于是林元烨便在回眸看着林落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和侍女往外离开时,他急匆匆地起身准备去追。
这总归是他的妹妹,该是要照拂一二。
他这般想着,只是还未走出门外,就忽被一道身影拦住。
“见林三郎安。”清润的声线响起,裴云之站在林元烨身前,向他微微颔首。
见是裴家人,林元烨顿了脚步。
他回以一礼:“见裴二郎安,可是有事?”
一边说着,林元烨的余光一边注意着门外的林落,瞧着都快要走过转角了。
林元烨的着急有些浮于表面,裴云之见状让身,声线如玉温和,唇角勾着浅笑道:“无事,只是方准备离去便在门口遇见林三郎,思及昨日登门后急着赴宴花楼便早早告辞离去,未有机会与林三郎照面,故在此问安。”
裴家人面容生得俊美,举止间瞧起来是一副谦谦君子相没有半分不妥,但偏生这番话……
难怪昨日他下学后去前厅用膳时,只见着了那登门拜见的裴家主母。
他还以为那同来议亲却早早离去裴家庶子是真的有什么要事才提前拜别,却不料原是去了花楼。
这真是,如传闻一般纨绔不堪。
心中不禁对这道貌岸然的裴家庶子暗暗鄙夷,但林元烨面上不显,只忽想起一事,顿步唤住那问安后便准备离去的人:
“裴二郎留步,正是遇上,我恰有一事相告,湘青堂午后不用听学,该是自行居屋温书,不过今日下午林家在东郊别苑设了宴,若是二郎及二位世子不嫌,还请来赴宴。”
第04章 巧遇
虽然两家朝堂不和,这桩世家联姻也都心知肚明非喜结良缘,但毕竟如今正在议亲有婚约在身,他们还是表现得极其和睦的。
此番设宴并不是特意为来客所作,可总归去的都会是湘青堂的学生,林元烨也不好将这几人排除在外。
于是便在见齐羽玉与徐清凌走至裴云之身边时,一同相邀。
听见有宴饮,方站定的齐羽玉眼前一亮。
他笑眯了眼:“林三郎盛情相邀,在下却之不恭,定会前去。”
徐清凌也颔首应声。
“那裴二郎可去?”林元烨再度问还未回应的裴云之。
眸子微扫过身旁那因有了趣事而松快神色的齐羽玉,裴云之眸色淡淡,但终是应了声:“自是不负林三郎盛情。”
分明眼前人瞧着对宴饮不甚感趣,以至于笑意都淡了几分。
林元烨也不意外。
这裴家庶子无才无能,定是不喜这般雅集宴饮。
但总归是应了,他也不欲去关照那庶子真实想法。
在与三人拱手作别后,林元烨便终于得空抽身离去,快步绕过转角跟上那早已走远的林落。
*
“小妹。”
走在出别院的廊下小路上,蓦然一道似是唤他的声音让林落顿步,转首便看见一个眼生的男子快步走上来。
那人一身宝蓝缠枝金锦袍子,蛮纹锦带系在腰间,发丝飘逸,有双清澈的桃花眼,当真是翩翩少年。
这人是谁?
林落微疑顿,适时拎着书箱的采绿在他旁边凑近几分,小声道:“女郎,这是林三郎。”
作为经常帮着林落在林家四处打探的采绿是认全了林家主子的。
林落恍然,旋即在林元烨上来后,唤道:“落娘见三哥哥安,三哥哥唤我可有何事?”
对于这个从未见过的兄长,他的声音小小的,有些软糯。
眉眼低垂着柔顺,乖巧极了。
一时间林元烨止步在林落面前瞧着,呼吸微滞,心中像是被什么捏了一下。
好、好像个米糍团子似的小妹,好可爱。
不似他自小一块长大的嫡妹林青窈,美貌倒也美貌,就是性子些许冷,从不这般软绵绵唤他。
只可惜林落的模样中有几分不安怯怯。
未成想兄妹二人第一次见面是这般的疏离,林元烨瞧着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小娘子,心中激荡,但面上尴尬恐自己满腔心绪吓到小妹,便只能抵唇轻咳一声,道:
“前些日子听闻你在养病,我有点忙便没去看你,今日瞧小妹能来听学,身子应是好些了,所以稍后回去小妹不若来前厅和阿父阿母来一同用午膳?”
自林落来东郡,因着林家几乎视他于无形,便从未邀过他前去正厅与家中人一同用膳。
林元烨是知晓林落一个人在碧桐院用膳恐怕膳食并不算好的。
原先他并不在意,可如今瞧着这妹妹心生欢喜,林元烨自是不愿再见林落受苦。
便想恰好借机带林落去见一见家中人,这般如花娇嫩的小妹定是都会喜欢。
林元烨想得简单,也觉林落不会拒绝。
本以为这是件毫无悬念的事情,但……
“多谢三哥哥好意,只是咳、咳咳……”林落闻言并未显露喜悦,仍是微垂着头,话还没说完便咳了起来。
抬手掩唇,轻咳间,林落眼珠微转瞧了眼身边的采绿。
只是看了一眼,采绿便机灵地懂了他的意思。
旋即采绿上前递给林落一方帕子,蹙眉对林元烨道:“三公子见谅,这几日东郡雨连绵,女郎身子并未见好,今日前来听学也只是因为女郎好学,出门一趟已是极虚,实在不便前去让郎主和夫人瞧见这副病样。”
林家在外传林落是自小体弱不见人的嫡女,恰巧在来东郡前林落便也是这么和林家说的。
于是因着身子不好,主母便免了他的拜见。
反正也无人在意他。
林落恰是也对这林家毫无情分可言。
不去见人,他乐得自在。
可如今林元烨突然就想让他去见林家人……
林落才不想去。
于是在采绿话音落下后,林落攥着帕子止了咳声,稍稍掀起眼皮看向林元烨,歉意道:“实在对不住三哥哥,我身子抱恙,确确不宜见阿父和君母还有几位哥哥妹妹,我在碧桐院独自用膳也挺好的,并不曾受亏待。”
鸦青色的眼睫下是一双因为病咳而沁了几分水色的眼,顾盼流波好生惹人心怜。
被他这么一看,林元烨也不好再多说,有些悻悻:“那下午在东郊别苑的宴饮,小妹可也是来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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