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却还在。
东郭,林落记得这个名字。
是林元烨在邺水救下的那个小孩。
没成想才两年,小孩长得极快。
且气度不凡,眉眼间还有些眼熟。
林落就这般看着东郭走近。
抬手,递来一个锦盒。
“脸上有伤,记得擦,别留疤了。”
东郭似乎过来只是为了送药,而后他就带着侍从转身离开了。
看着那身着的是比林元烨还要华贵的锦衣,林落垂眸。
换衣服的时候,林落透过屋中的铜镜,模糊的看到了自己左脸下颌骨那边有一块红色的印记。
摸一下很疼,但并没有破皮出血。
而他的双膝与肋骨处各有一块青红的淤色,被麻绳紧紧绑过的手腕更不用说,两道紫红的勒痕尤其可怖,在林落凝白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府中侍从虽然备了很多药来,但显然看着没有东郭送来的那个名贵。
虽然容貌之事并不在意,但也不代表林落希望自己有损。
且好药到底是有益于减轻伤痛的。
林落便打开了那锦盒,方取出药,便看见药瓶底下有一张字条。
——七日后,夜半三更,听竹响行事。
这……
怎么这么快?
*
林元烨虽口中说着的是什么让林落暂住,实则却是软禁。
此时还是林青窈告知林落的。
因为林元烨将她也一并软禁在了府中,不允出去。
“林元烨就是怕我把你偷偷放出去。”
二人一起用晚膳时,林青窈冷哼。
也是多亏了林青窈常常来找他,从林青窈这里林落知道了带他来的人是趁夜向他的侍卫房中吹了迷烟才能悄无声息将他劫走的。
因时间紧迫,暂时没来得及下杀手,所以那七个侍卫应当没事。
除了此事外,林落还知晓了为何慎王与林宗柏勾结战败被抓却并未引来将林氏一族抄家羁押的圣旨。
是因为东郡还有慎王的余党私兵,林氏两位嫡子为慎王身死一事让林元烨收服了他们。
以及东郭在东郡。
东郭是雍王的孩子。
雍王妻妾无数,但生了六个女儿,只有两个儿子。
一个痴傻,一个平庸。
唯有东郭,十分聪颖。
他现在是叫温丛容,但林青窈习惯叫他东郭了。
如今林氏如丧家之犬就是因为裴氏,更是因为温匡寿。
慎王死了一切本该结束,但林元烨不甘心,通着东郭带着慎王余兵准备孤注一掷造反。
从东郡直取建业,只要成了,拥温从容即位,林氏重现荣光。
“林元烨真是疯得不轻!阿……阿弟,他原本抓你回来应该也是想要用你去笼络旁人,好在你是男子……不过看他还不愿意放你离开的样子,你可要小心他!”
说着,林青窈有些咬牙切齿:
“还有那个东郭,你也小心些,从他来时我就瞧着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阴狠毒辣的……若不是这两年他在旁边撺掇着林元烨,林元烨也不会变得这么神志不清。”
两年来,她眼看着东郡如何自繁荣昌茂到民不聊生。
只为滔天的权势。
但家中的决策她也无法更改,只能默默做着力所能及的。
直到南坪坡那一战……
她一直以为林氏最多只会落得个嫡系三代抄斩旁系流放的下场,她不怕死,也已经做好了全家一道赴死的准备。
却没成想因为东郭,林元烨害死了两个哥哥和远在建业的阿父阿母。
东郭的出现,助长了林元烨的野心。
也惹恼了天子。
便害得一家人连尸首都不能在同一处乱葬岗团聚。
可对现下唯一的亲人实难说恨,林青窈只能去恨东郭。
林落却若有所思。
是东郭在助长林元烨的野心吗?
还是说,是裴云之?
*
七日光阴似箭,这些时日里林元烨好像很忙,并不在府中,连带着东郭也不在。
林落心中疑惑的便也无人能询问,只能等待着纸条上的时间。
三更,月悬中天。
照着枝叶婆娑。
屋中早已熄了烛火,林落却没睡。
直到那几声竹响传来。
“东边……门……”
尽力思索着记忆中这些声响的含义,林落心中默念着。
而后悄悄推门出去。
入夜的院中并没有侍从,但林落也不敢提灯。
好在月色足够明亮,林落很快到了后园中的东侧小门处。
一个侍从候在那里,脚边正是燃过的竹响。
见林落身影,他小声招手:“郎……”
“阿弟为何夜半在此?”
一道声音截过了侍从的话,是正自小门外回林府的林元烨。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二人都是一惊,抬眼望去,林落张了张嘴。
还没说话,便见林元烨身后又走出来一人。
“林公子在此许是因为近乡情怯一时睡不着出来走走吧。”
东郭立在了林元烨身边。
见到这人,林落蹙了眉。
白日给他递纸条的是东郭,夜半又和林元烨一起出现在此处的也是东郭。
难不成这人其实不是他想的那般是裴氏的内应?
林落并不确定。
这厢林落闭口不言思索着,那厢林元烨见东郭为林落辩解,生疑几分:“东郭,方才回来时你就让我不从这最近的小门走,现下又为阿弟说话,怎么,你……是瞧上了阿弟,想放他走吗?”
说着,林元烨看着站在月色下的林落。
那轻蹙的眉不再是刮细了的柳叶样式,却仍旧隽秀,足以引人不忍动容,秀润中不自觉随着眼波眉梢漾出的冶艳面容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若是东郭心仪林落,倒也不奇怪。
“……我没想放他走,只是觉得小门是侍从走的地方,你该从正门进来。”
因着自林落来后他们二人便不在府中,今日只是东郭见林落的第二面,他只觉林元烨说他瞧上林落一事荒谬,便只反驳了后半句。
东郭反驳了,林元烨却还是生气了。
“你还在这杵着干什么?灯也不知道提一个,还不快点送阿弟回碧桐院!”
有些怒意的向着林落身边的侍从下了命令,而后林元烨甩袖离去。
因着身后从小门外进来的侍从很多,东郭便一个眼神都没给林落,只紧随其后离去。
心一下子被揪起又放回肚子里。
林落松了口气。
而后道:“走吧。”
此处此刻人多眼杂,不论这个拿着竹响把他叫来的侍从是要和他说什么,都是不能在此说了。
直到二人自小门走到了园中央,看着四下无人,林落才又开口。
“你和温从容都是裴氏的人?”
实在是不算个问题的问题,毕竟答案已经摆在了眼前。
“是。”
跟在林落身后的侍从在林落开口后便不再需林落问话,他主动告知:
“自十二日前随侍郎君的侍卫发现郎君不见,他们便按照长公子一早告知的法子找上了二皇子帮助寻找,没成想二皇子当即就传信给他们告知你就在林府,因二皇子在东郡并没有实权,所以在商议一番后本该是在今日就打点好一切带郎君离开的,可是……郎君见谅,实在未想到那林元烨会这么快回来,”
这七日来的打点应是全无用处了,因为最关键的小门已经教那些给林元烨拿着行囊下来的侍从们堵住了。
今日一过,小门外又会是遍布巡守侍卫,城中长街上更盛。
“无妨。”林落这才知道今日原来是救他出去的日子。
见林落似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失落,侍从又道:“郎君放心,待几日后我们再打点一番,定能将郎君救出去!”
“嗯……”林落点点头,垂着眼,忽问:“裴云之知道我被抓了是不是,是他让你们来做这些的吗?他来东郡了吗?”
说实在话,林落说这话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是他把林元烨想得太良善,不知自己竟会被软禁起来。
裴云之本就有公务在身,如今听他被林元烨抓起来了,定又要分心操劳。
侍从愣了愣,倒也知道林落和自家主子的关系,如实道:“长公子还有要事,没来东郡,不过他吩咐了我们务必要将郎君救出去。”
侍从声音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是实话,也是怕林落伤心。
只是在他说完后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林落时,只见那人在月色下折着一点莹润光色的唇微启,是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没来啊。
没来就好。
林落总觉着林元烨抓着他不放,并非是为了用他去笼络谁。
而是……
第63章 不渝[正文完]
腊八时, 林落做了腊八粥,给林元烨也送去了一份。
许是这般东西让林元烨想起了林落给他送五彩绳时的模样,他略微动容, 留林落小坐。
“无论是角黍还是腊八粥, 阿弟手艺还是那么好。”舀了一勺粥吞咽,林元烨喟叹:“若是来年也能再用到阿弟的手艺就好了。”
稀松平常的话, 从他口中说出却好像一种奢望。
本以为林落不会搭话, 就在林元烨继而准备仔细品尝的时候,对案的林落开了口。
“可以的, 三哥哥, 只要你现在就去建业请罪。”
自从知道东郭是裴云之的人后。
林落便思索着这件事是否是裴云之故意为之赶尽杀绝。
诚然裴云之所做是对的,慎王残党不会善罢甘休, 林氏也要因存活负隅顽抗。
但他其实并不想让林元烨死去。
所以他今日借着送粥来到了林元烨的书房。
“阿弟,不行。”
有些诧异林落会同他谈起此事, 林元烨撂下玉勺,浅笑着摇了摇头。
“阿父阿母已经去了,林氏如今唯剩下你我。”林元烨顿了顿, “还有青窈三人。”
“而青窈洒脱,一早便想随着阿父阿母而去。你么, 名义上是个外嫁女, 还失踪了, 对林氏应也不怎的在意。你们一个个都……我若再不争这一回逆天改命, 林氏便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
分明是和从前一样温润的笑言,却多了沧桑的决绝。
不知是以前太过会伪装, 还是一朝变故让他改头换面。
“可, 三哥哥,大景如今正在改制, 你若不行谋逆之事,三代过后,林氏子弟还能再度考取功名入仕,但你若执意谋逆,不成,林氏便没有三代了。”
林氏拥慎王谋反一事,天子一早下了圣旨。
乱党都处以三代抄斩,可林氏再这般顽抗下去,定是不止三代了。
想了想,林落接着道:“三哥哥,待改制后你再让子孙后代光耀门楣也不迟。”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如此简单的道理。
“改制?哈哈,阿弟,你真以为那改制真能颁布出来?”
林元烨忽而笑得灿烂:“阿弟啊阿弟,是否是那裴太尉日日给你说这些话,险些叫你忘了,大景并非只有他裴氏一族。”
“他裴云之甘心做温匡寿的鹰犬,可旁人不愿……你猜,有多少世族不愿?嗤,他的命也真大。”
“且就算呢这改制真能成,阿弟,你以为温匡寿会放过裴云之,让他随你远走高飞吗?你觉得我将你抓来,是为了放过他吗?”
最后一句说出时笑意早已不在林元烨脸上,那盛着淡淡讥讽的眼中,蕴着滔天的恨意。
那是即便他死,也要裴云之不能活的阴狠。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而始作俑者身居高位睥睨着。
林元烨无法忍受。是为林氏也好,是为报仇也罢,他早就分不清了。
对于林元烨所说的话,林落是有所觉察的。
但毕竟他还是不太懂官场上的事,裴云之也从未和他说过那一身伤的来处。
因为从认识裴云之开始,他身上的伤就很多。
不过那时多为旧伤。
如今细想,很心疼。
以及……
“裴云之与我远走高飞……是什么意思?”
“他没和你说过吗?”见林落问,林元烨略微诧异:“那许是我猜错了,去岁我抓到个来东郡买角黍的裴氏侍从,还以为裴云之对你是真的情深不渝呢。”
“……”
林落没说话。
“好了,阿弟,今日谢谢你的腊八粥,也谢谢你……终于让我确定了,原来裴云之对你是动了真心的呢。”
林元烨先前还不能确定,只知道裴云之一月前匆忙离开建业惹怒了圣上。
现下看到了忽然出现的林落,以及听闻各地的裴氏私兵都已经撤离。
今日一问,才算是真的确定了。
自是更不能放林落走了。
林元烨的样子太过陌生,他也成了注定要与裴云之不死不休的那一方。
很难去抉择要帮谁,或者说,帮谁,他都无法下手。
尤其是林元烨其实是错的,所以他说不出。
只是因还顾着一点旧情,临走前,他道:“三哥哥,你要做什么我拦不住,只是你该知道东郭他……姓温,不用谋权篡位,或许皇位也会是他的。”
“不可能。”林元烨弯着眼:“温匡寿如今正值盛年,还会有很多皇子,那时他一个做了十几年乞丐的人如何能继承皇位,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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