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不搭后语。
顾清晖那时候还是阴郁木讷又呆板的性格,他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能让江声觉得有意思的答案。
他只能干巴巴地回答,“是一种惊喜预警吗?”
在夕阳下,在被雨水抛出蜿蜒发霉的脏污痕迹的天台,在青苔生长在脚边的寻常地方。
江声的手指托起他的脸,头发在闷热的风里乱飞,嘴角翘着一点点微笑。
“三。”
江声开始数数。
顾清晖知道江声要亲他了。
江声是顾清晖见过最怪的小孩,他既不像他的继兄一样凶恶,又不像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善良。唯一能分析的,是他总是很随心所欲,他要亲顾清晖的时候,从来不需要事先征求他的同意。
二。
这是顾清晖在心里数。
然而江声没有按照既定规律靠近。阴影撞到面前。柔软沁凉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
他告诉他,惊喜是不需要预示的。
有这个镜头,在顾清晖成名之后知道该怎么拍。
一个无人机远景,一个逐渐靠近的完美螺旋线。
“一!”场记打板高呼。
和江声对戏的演员飞快奔跑起来,惶恐的目光不断往后,“不……不要!不要!米修斯!”
这段剧情在之前的剧情中已经有所铺垫。
财阀高管,稽查部官员,阿勒。他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有妻子和一个女儿,是口口相传的好爸爸好丈夫,可他本身并不能说是一个善人。
米修斯在杀他的时候会想到他的家庭吗?
会不忍心下手吗?
撇开他走到这一步的野心和狠辣不谈,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几岁 的青年!
剧组人员对剧本中的走向并不了解。
下意识地觉得对唱诗班小孩如此温柔和煦的米修斯会心软,何况此时此刻,阿勒的女儿与妻子就在餐厅聚会等待父亲的回归。可又同时纠结地想起阿勒在忏悔时对米修斯崩溃流泪,说的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罪行——
银发的青年掠起一道冷风。他靠近的一瞬间阿勒就轰然倒地,狠狠砸在地上,发出“砰——”的巨大声响,显露出胸口硕大的血洞和迸溅的鲜血。
他利落收刀,蹲下身采血。
而地下的演员身躯仰躺直勾勾看着天花板,仍挣扎着道,“你背叛了我们的信仰,米修斯……你会不得好死!”
很快又求饶。
“我的女儿才八岁,米修斯,你让他失去父亲,你怎能……”
回答他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咔嚓!”
上膛的声音。
阿勒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下。
“谈信仰是否太过浮夸。”轻轻的叹息,“谈起亲情也是。”
“爸爸!”
女孩的声音忽然响起,一颗小圆脑袋出现在天台顶端,奋力在风中爬动着。
剧组内外的紧迫感都来到最高点。
米修斯会怎么做?
他会想到自己就是在这个年纪失去双亲,而对小孩生出些怜悯吗?
米修斯果然停下了。
他抬起的枪口短暂地放下一瞬间,阿勒就迅速按着胸口起身在手臂上用力地按了一下。高科技社会人体改造化更大,机械义肢人工智能普遍存在。这一幕戏会在特效制作中被加上膨胀化的手臂骨架。
就在此刻,米修斯竟然径直掉转枪口,造诣上膛的枪对准刚奋力爬上天台的小孩。
不仅是阿勒,连副导演都忍不住站起身。
“这里??”
米修斯银发被吹动着,轻声说,“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谁?”
这根本是剧本中没有的一幕!
饰演阿勒的演员头脑一片空白,双眼发直地看着他,声音滞涩,“米修斯……”
“砰!”
剧组制作的枪械不具备杀伤力,但声音和火花却实打实的存在。
这一枪,看着角度应该是打在小孩的脚边。
刚刚那一幕,米修斯是被动的,而现在,他站在了主动的一面。做选择的变成了阿勒。
他在威胁。
他的态度非常冷漠,也非常明显,他甚至在用这个小孩反过来威胁阿勒接受他的审判!
阿勒迅速想清楚了这一点,可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所幸他的反应也并不重要。
米修斯缓慢后退,他摘下了护目镜扔在脚边。一双蓝色的眼眸如同温柔的水流。
“你的父亲不在这里。”米修斯说。
小孩发懵,“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米修斯戴着漆黑手套的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颊,又摸摸她的头发,声音很轻,有些莫名的情绪,“你平时在大街上也会听到吧?是惩罚大坏蛋的声音。”
阿勒嗬嗬地喘着气。
米修斯告诉她,“去找妈妈吧,好不好?”
米修斯对孩子的态度真的十足温柔。割裂的是,他手里的枪正在小孩看不到的地方正对着她。这是对阿勒的无声胁迫。
副导演狠狠地摸了一把汗,他轻声用嘶哑的声音说,“这把枪现在并没有上膛……”
顾清晖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从荧幕上移开。
成功把小孩劝退之后,米修斯重新抬起了枪,手指一挪,上了膛。
“咔嚓!”
冰冷的声音,没有分毫迟疑的眼神。
阿勒的演员在他这种十足冷漠的目光中咬牙紧绷,把刚刚诅咒米修斯的话照搬了一遍,愤怒的咒骂一叠声地脱口而出。
他越是诅咒米修斯不得好死,米修斯就越要说。
“我神的信徒,诚心祈祷吧……”
“砰!”
对方紧紧盯着他,仿佛有剧烈的愤怒让他从耳根红到了脸上。他轰然倒下,整具身体撞击到地面,发出惊人的响声和最后一声呜咽。
血浆溅到米修斯的脸上,鲜血和他冷白的肤色形成艳丽诡谲到触目惊心的对比。
镜头拉近给那张漂亮到让人心空的脸特写。月光让米修斯的睫毛都变得雪白,他的目光很淡,如同温热的水流,能荡涤一切污秽的源头。
“……等回到神的怀抱,神就会告诉你答案。”
他的声音轻柔平静,语调如念诵祝颂词一般温暖,蓝色的眼眸如同无垠的深海。
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呢?
是给阿勒的,还是给自己的?
没有人知道。
顾清晖正准备喊卡,却发现江声的表演还没有结束。
米修斯安静地看着他最后的挣扎与死亡,抬起手补了一枪。然后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刚刚小女孩离开的方向。
他复仇的决心和心软触动,是并存的。
江声只擅长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理解世界上的一切,因此很多人说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很巧合,米修斯也是这样。
江声在一步步的深入了解中越发明白,顾清晖说的,米修斯这个人物和他有一定相似性是什么意思。
所有该做决定的瞬间,他们都不会让自己的心软影响任何决定性的时刻。
第221章 兄弟就兄弟之
站在天台瞭望, 能够看到圆圆的月亮隐没在灰蓝色的云层下。凉飕飕的夜风吹动,江声耳边的惊叹和赞美却拥挤又闷热。
“江声!!我刚刚整段剧情都没敢呼吸,米修斯真的有点太帅了……啊不是,是真的太让人心惊肉跳了。”
“这段剧情算是有含金量了。刚刚我从副导演身边路过, 他还在夸你那段剧情改得还不错!”
“苦了我们阿勒了, 差点接不上。”
饰演阿勒的演员傻笑着挠挠脑袋, “还好接上了,顾导也没喊卡……下次再拍, 我有了心理预期的话可不一定有这个状态了。当时看到米修斯的枪口真的对着我女儿的时候真的!我差点忘了在拍戏, 真是硬生生给我冷汗都吓出来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热情洋溢地讨论。
“是啊, 但想想也确实是米修斯的性格……”
江声被围在人群里,脸上带着一点合适的微笑。许镜危远远看着他,觉得这时候江声身上的疏离感最重,和平时对待任何人的时候都不一样。
他挎着一件外套走近,“哥。”
江声转过脸来看他,一张有着些苍白的脸在这一瞬间有些微弱的表情起伏,轻而易举地变得生动起来。
许镜危攥着衣服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收紧, 他靠近, 手里的衣服刚刚展开,江声的肩膀就已经被一件厚外套搭住了。
他抬起头, 看到高大的男人站在江声身后。他挺直鼻梁上挂着金丝边框的眼镜,眼眸表情都透出冷硬,不近人情如同陈列在美术馆的石膏像。苍白、冷峻。
冷淡的声音轻声说,“手。”
江声下意识地伸出手穿过一只袖管。
许镜危停留在原地, 有些惊讶地笑起来, “我这份工资倒是拿得真叫人羞愧。”
严落白没有搭理他,说, “另一只。”
江声不满道,“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这么说着,却还是很乖地把另一只手也伸进严落白提起来的袖子里。
江声一直都很乖的,对人再坏,都坏不到哪里去。
等外套穿好,严落白的手刚伸过来想替江声系上扣子。江声往后仰脖子,手刚伸出来一挡,就听到江明潮的声音。
“江江。”
江声转过头的时候,男人苍白消瘦的手指已经按在他的肩膀上。艾萨克是需要画特效装的,比如他的手,现在就有了皮开肉绽的旧伤口,看起来很是吓人。
“要去找顾导交流后面的戏份了,走吧。”
江声转过头看了眼严落白,又看了眼止步在不远处的许镜危,“好,走吧。”
他离开之后,其余演员的声音才叽叽喳喳地响起。
“我早说这个经纪人不对劲吧?”
“就是,你经纪人会帮你穿衣服系扣子,抢助理的活儿吗?”
“呃啊!别说了,我想起那个糟老头子怪恶心的……至少严落白长得还行。”
“就是老摆着一张冷脸,死装的。”
“看来江声哥哥也很明显不耐烦了,不然也不会走过来干涉。”
“啊,江声和他哥哥,啊,江声和他哥哥……”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
短暂的休息和重新布景就位后,下一场戏拍摄的是米修斯的哥哥艾萨克。
米修斯行为还带有逻辑性,他温柔又冷漠自私,但还算是个正常人,有常规的共情与怜悯。比起他,艾萨克是个真正的疯子和杀手。他杀人是不管逻辑的,只要达成目的就好。
所以他会在得知米修斯放走小女孩后,对他说,“收起你的怜悯,米修斯,你会坏事的。”
在两人隐秘的据点,铁皮房生锈的屋檐蜿蜒滴着水,房间里的东西杂乱无章,隐约透出血腥味。
“我始终不能明白,也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我的弟弟会是你这样的性格?”
艾萨克的黑发垂下,和米修斯的银色头发缠绕起来。
男人可怖而有力的一只手猛地扣住米修斯的下巴,把他拉近,然后逼近,靠近到鼻息交错的地步。
米修斯仰起头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正好,我也不算很喜欢你这个哥哥。”
“不是这回事。”
艾萨克注视着米修斯蓝色的眼睛,声音很冷,带着困惑和平静。
“明明一母同胞,为什么我们一点都不一样。我想理解你的,米修斯,那个小孩子,为什么不杀了她?”
米修斯用力扯开他的手,别过头去,“她没有做错什么。”
艾萨克固执地靠近,固执地用手扶着米修斯的脸让他正视自己。
哪怕弟弟的眼睛里已经浮现出厌烦,他却在注意到这点微弱的情绪变化的瞬间愉快地笑出声来,而后又渐渐阴沉了表情。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成为了阿勒的孩子,这就是她的命。既然所有人都说我们的遭遇是活该,那么那个小孩凭什么不是活该、为什么不杀了她!”
“砰!”
米修斯手里的枪飞速上膛,往艾萨克的脚边开了一枪。
艾萨克下意识放开手,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身躯往后退。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米修斯还冒着硝烟的枪口举起对准他。
“话太多了。”
米修斯微笑了下。
“砰!”
他按下扳机,这一枪打在艾萨克的手臂,然后他收回枪放在桌面,“长长教训吧哥哥。我有时候并不喜欢你对我质问的态度。”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才是一体,只有我们才是血缘至亲。你却在抗拒我的接近,我不明白为什么。”
米修斯往外走。
艾萨克捂着胳膊转过头,他靠在墙壁上,鲜血流淌在惨白的指缝。
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小伤,在这样的社会,治愈这样的伤口甚至用不上五分钟。
艾萨克却会有意在取弹后留下伤痕的痕迹,以找到机会向别人炫耀:这是弟弟留下的荣耀痕迹。
当然,一般情况下,会得到:“你这种弟控真的好恶心……”的评价。
艾萨克不明白自己哪里恶心,就像现在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要被亲弟弟拿枪指着。
他说。
“你第一次开枪还是我教的,现在却老是对我开枪。”
米修斯停下脚步。
门大敞着,月光散落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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