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下是破烂的砖体、流淌着污水的下水道。在艾萨克看来这个地方和他光耀圣洁的弟弟并不匹配,几次要求更换据地。
可米修斯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他和艾萨克都只是街道流窜的两只老鼠而已。只不过一只成了洁白的实验鼠关进了固定的地方……一只更灵活,在下水道乱窜。他们都一样的脏。
艾萨克摊开手,他看着手上狰狞的伤口和流淌的粼粼鲜血,轻声说,“是从贫民窟火拼的时候我冒死去捡回来的……你还记得吗?那东西可费了我不少力气。”
米修斯没有说话。
艾萨克说,“我教你开枪射杀一只兔子。”
米修斯随着他的沙哑言语想起那只兔子。雪白的身体红色的眼睛,它那样可爱,无害,瑟瑟发抖。
“你的手,一直抖啊抖。”他说,“我说怎么了呀米修斯,那只不过是我们的晚餐,我光是看着就在流口水……你却下不了手。为什么不肯下手呢。你当时就让我少了一顿晚餐,现在又在给我增添麻烦……你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
米修斯转过身。
镜头从艾萨克的背影一错,推进到米修斯的脸孔。他冰雪般剔透干净的面容带着和面对大众时截然不同的冷漠——而这样的态度,竟然是面对他的亲生哥哥。
“我不需要你替我做决定,也不需要你来定义我的对错。”米修斯蓝色的眼眸如同坚冰,他返回来几步,一把扯住艾萨克的斗篷领口把他拽近。
呼吸交错。
愤怒在空气中传递着。
“给我时间我可以做到。但当时你扣住我的手,替我按下扳机,而我并没有允许你这么做!”
无论何时何地都永远体面温和的神官大人,话音难得有了冷漠的起伏。
“那把枪的保险栓是关着的。”艾萨克被他晃得难受。
“可我吓坏了。”米修斯的脸就抵在他的面前,苍白的睫毛底下是震颤的蓝色眼睛,他轻声说,“我吓坏了,我讨厌这样,我讨厌不受支配的感觉出现在我的身上,我要杀谁,我会决定。”
“做事就要谨慎一点,米修斯,你做的事情后患无穷!你再经历多一点就明白了,我才是对的那一个。”
“别逼我再开一枪。”
艾萨克反倒笑起来,他被弟弟拎着领子低下头。一只手抽出别在腰间的枪,上膛塞进米修斯的手心,帮助他抵住自己的胸口找准心脏的位置,再握着弟弟冷冰冰的手去抠扳机。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像是艾萨卡把米修斯整个裹在斗篷里,像儿时教导他开枪射杀兔子一样,教他对自己开枪。
“你疯了?”
米修斯问他。
艾萨克说,“你看,你看。你根本不会舍得对我开——”
“咔嚓!”
轻微的声响。
是米修斯的手指微微一动,叩动扳机。
一道声音,让剧组内外所有人的心脏都提了起来。
“不是吧不是吧,米修斯真的——”
“不对!我记得教会的那场戏才是米修斯真的对艾萨克下死手,那场戏按照时间顺序来说在大后期,现在应该没事!”
果不其然。
扳机根本无法叩动,因为保险栓已经关闭。
艾萨克沙哑地笑了一声。
米修斯松开手,“是我舍不得开枪,还是你舍不得死?”
艾萨克认真地说,“是我知道你不会去开保险。你对我打过很多颗子弹,没有一粒是致命的。”
镜头适时地拉近拍摄表情特写。
艾萨克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比起弟弟米修斯如同无垠大海一般宽容的眼眸,他的眼睛更冷漠,更像一个标准的疯子杀手。
他专注地看着米修斯,带着狰狞疤痕的手握着米修斯的手,笑起来,“这就是我们兄弟之间的默契了,不是吗?”
他们两个的站位是经过考量的。
月光在这时候只会洒落在米修斯的背影。让他那头漂亮至极的银白长发愈发像是一种有形的、可被触摸的月光。
而处在阴影之下的艾萨克,说着,“只有你能够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开枪……只有你能真正杀死我……米修斯。”
“够了。不要恶心我了。”米修斯冷静地说。
月光下,风吹动他们的长袍。艾萨克的血沾染到米修斯洁净如新的外袍上,白色、黑色与红色割裂又无比融洽地交汇着。
艾萨克丢开了那把枪,他的手钳着米修斯的脸抬起来,眼眸热烈燃烧着,声音却轻,“我的下场取决于你,取决于你对我的爱,你对我的容忍,能否像我爱你、容忍你一样平等。你说是不是呢,米修斯,我的血缘至亲?”
“卡!”
这一段戏结束,顾清晖立刻出声。
剧组里的声音此起彼伏,江声也立刻甩两下头顺便把江明潮推开。
剧本外的严落白冷脸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动,光是想到这个画面播出后会收到怎样的评价就非常头疼。
他早说过了,又或者所有人其实都很清楚。江明潮接这个剧本的时候,心思绝对不那么单纯。这部片子里的所谓兄弟情,本来就有故意往那上面卖的嫌疑。
但凡竖起耳朵听一听,就会发现满世界都是这样的声音。
——“怎么回事,是剧本问题还是我的问题,我怎么觉得……”
“还好他们是亲兄弟,吓死,不然我真要开嗑了。”
“没关系,就因为是亲兄弟所以才可以嗑!反正他们又不可能真的怎样……”
“……”
严落白的手指撑住头。
江明潮是不是真的会很爽?换成谁能不被爽到。
所以顾清晖做了很正确的选择,在这个完全会被江声毒唯和潮声cp粉占据的短片里,必须还有另外的人来转移一下这过于集中的注意力——没错,就是萧意!
萧意饰演的角色不算多亮眼。沉默寡言的护卫角色,他是潜伏在米修斯身边的卧底,会在后期某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给米修斯一个亮眼的背刺,制造一个惊天麻烦,为他背后的财团带来一场胜利假象。然后被米修斯俘虏惩罚,在米修斯被名义处决后得到释放。
好歹是在娱乐圈发展这么久的影帝,演技自然是不必多说。虽然戏份不多,但留白充足,可发挥空间很大。
严落白还在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企划书做冷静的分析,忽然听到身边的的椅子“嘎吱——”一声。
穿着白斗篷的江声把自己砸进椅子里,袖子上还有些醒目的血迹,他萎靡不振地甩甩手,喃喃,“好累啊严落白。那个枪真的挺重的……”
剧组各项资源都是行业内顶配。包括剧本中米修斯使用的长刀、枪械,质感都非常好。
“没多久了,再坚持一下。”严落白把桌子上的蛋糕搁到他腿上,伸出一只手,“让我看看。”
江声立刻复活支棱起来,“等我吃完再说!”
严落白又把蛋糕拿走,皱着眉,言简意赅,“手。”
刚打算拆开的江声:“……”
两秒后,江声手放在膝盖上,失落地垂下银色脑袋,雪白的睫毛眨动了下,湛蓝的眼睛陷入迷茫,道,“没错,平时严落白就是这样的。”
“?”
“阴阳怪气我就算了,饭也是根本不给我吃的。更别说蛋糕了,我见都没有见过。平时我五点钟就要起床给严落白做早饭……”
“……”严落白都要气笑了,“谁是五点钟起床给你做饭的那个??你再说一遍?”
江声:“大家都看到了,他平时就是这种态度对我说话的……可凶了……还会骂我……”
严落白镜片后锐利的眼睛定在江声的脸上,就看着他用那种虚伪至极的表情卖惨。
荒谬。
“谁敢骂你,谁敢凶你。”严落白手一推,把蛋糕塞进江声怀里,“吃吧。”
江声的手握住他的手。
严落白拧了下眉毛,以为江声还有什么后手。刚警觉起来,就见江声说:“不行,手好累。”
严落白皱着眉,挺直鼻梁上,镜片反光隐约遮挡他的眼神,“别告诉你还要我喂你吧?”
江声又开始了。
“没错,严落白平时对我的态度就是——”
严落白甚至觉得好笑起来,他冷着脸拆蛋糕,冷着脸拆勺子,冷着脸挖了一勺,“你的小算计是不是成功太多次了,让你几乎没有考虑过失败的可能性?”
送到江声嘴边的时候,江声已经舒舒服服地倒在椅子上。
蓝色的美瞳还没有摘下,广袤的海洋像是撒着碎金一般,直勾勾盯着他的时候,严落白的手都停顿了一下。
他扶了下眼镜,找回平时的声音,又说:“你哪里是手疼,你根本就是犯懒。”
江声低头看手机,自觉地抬下巴张开嘴巴,严落白维持不耐烦的表情把一小勺蛋糕喂进去。刚想收回手,就见江声脑袋歪了下,脸颊往他手背虎口上一挨,亲密地贴着蹭了蹭。
“谢谢。”
银色软软凉凉的头发从他的手腕流淌,细微的滑动,像是一尾鳞片闪闪发亮的小银鱼。
严落白愣住。
他根本就没能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只手从间隙探入,捧着江声的脸颊将他的手撇开。
“你平时也是这么感谢他的吗?”
一点清苦的药味,裹挟着衣料上浅淡的熏香。手心扶着江声的脸颊,在隔开他和严落白的距离之后,就很规矩地放下,按在江声的肩膀上。
“哥哥都没有的待遇,你这么随便的给他了?”
第222章 信仰就信仰之
江声明明是在使唤人伺候他, 怎么在江明潮看来是什么不得了还需要争来抢去的待遇。
严落白无法理解。
他黑发捋在脑后,一张英俊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骨相皮相都是强干的社会精英。看起来是一句废话都不说,将浪费时间视为浪费生命的类型。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这样的性格。
比如现在他就在思考, 如果江明潮没有来, 他早点喂完江声就可以早点工作, 本来不必平白浪费这么多时间。
但是。
严落白的理智也在告诉他、甚至在讥诮他,只要现在放下勺子把蛋糕递给江声或者江明潮随便一个, 一切都能够得到解决。
他捏着勺子的手用力, 没有和江明潮对视, 回答,“没有,平时没有。我不会包揽他的生活到这种地步。”
江声小声说:“手疼……哥。”
江明潮垂下眼睛看着江声,手指微微蜷缩,微弱地动了下,有些沙哑的声音重新响起,“好了, 不用回答得这么严肃, 我只是开个玩笑。”
江声左看右看,说不上哪里怪怪的, 但总之就是很奇怪。
他头皮发麻,去拿严落白手里的勺子,“我自己来。”
江明潮:“需要哥哥帮忙吗?”
江声:“不用!”
“好吧。”江明潮并没有强求,只是在他的身边坐下, “那可以让我尝一口吗?”
江声把蛋糕递给他, 江明潮很自然地拿过江声手里的勺子挖了一口。
江声没反应过来,震撼地迅速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你在干什么啊, 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用我用过的勺子!”
江明潮挑起眉头:“是吗?我没注意,抱歉。”
然后又十分自然地把勺子转了个方向,递到江声的嘴边。
“啊——”
他说。
江声又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皱着眉毛,“你——”话还没说完,就下意识地张开嘴。
男人沉默地看着他有些偏粉的舌尖,把勺子轻轻塞进去一点点,抵到他的舌头上,眼睛微微垂下,眯起来。
严落白:“……”
他正在噼里啪啦敲键盘,对这一切根本就不感兴趣。
江明潮和江声长得真的不像。
他棱角分明,眉眼更深刻,带有楚家一部分混血的血统。但有时候又能让人感觉到他和江声之间那一点微弱的相似,体现在性格上。
江声没有达成的目的一定会不依不饶地纠缠,装可怜也好装凶恶也好,总有一千种办法叫人听他的话。性格带有一点天生的强势。
江明潮也同样。
男人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有了些半明半昧的影子,俊美脸孔仍然有些带着病气的淡淡阴鸷。
在注视着江声把他喂的蛋糕也好好吃完后,那点微弱的阴鸷缓慢消散。
江声把他的手推开,实在是对他无语,“我吃不是在给你面子,是因为这个蛋糕真的很好吃。”
江明潮喉咙里有了些笑,咳嗽两声,从善如流地说,“我知道。”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手伸过来,托着江声的下巴掐着扭了下,遗憾道,“就这样?没有别的了?”
江声冷酷道:“没有了。”
“严落白都有,哥哥为什么不可以有?”江明潮问,“他比哥哥重要吗?”
“我在使唤他,又没有使唤你。”
严落白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不停,甚至更重了些。
剧组里很吵,吵得他根本静不下心。四面八方的噪音裹挟逼近他的耳朵,严落白竭力让自己的思绪转移到工作上来,视线在屏幕上冷静扫动。
两三秒后,他意识到自己一个字都没能记住,于是重新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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