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意:“当然。”
江声和他对视两秒,蓦地直白开口,“你不担心我趁着这个机会跑掉吗?”
萧意注视他,嗓音清润,“你可以试试。”
江声的心凉了半截,但仍然有火星在灰烬中燃烧着,“好吧。”
明明是萧意意料之中的回答,他却愣了下,然后才很快地调整了下表情,传呼其他人来给江声换衣服。
顾清晖:“江——”
江声低头把顾清晖的戒指摘下来,“啪嗒”一声放在桌面上。
顾清晖的声音蓦地一顿。
“有什么办法呢?”江声抬起眼睛,乌黑清澈的眼眸弯起,“萧意连衣服都准备好了,只等人员入场。现在距离我想要的解脱只有一步之遥,我没有理由不同意啊。哪怕试一试,对我来说也是有价值的。”
萧意说:“谁让有的人没有未雨绸缪的想法呢?”
明明他才是即将和江声订婚的人,江声对着他却是连笑一下也不肯了,表情很淡地扯过工作人员手里的衣服,对戴着面具的女孩子都有两分好脸色,声音放轻,“麻烦了。”
然后才钻进房间。
萧意沉默下来。发丝在他眉宇扫动,眼罩下的眼睛又开始充血,渐渐洇开红色。
顾清晖在一旁,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轻微的动静引起萧意的注视。
安静的氛围持续了一阵。
萧意知道顾清晖当然不会甘心,后续他必定会遇到很多麻烦。来自这里,那里,很多地方,让他目不暇接、难以应对。
可是……
眼睛的剧痛影响神经,萧意的太阳穴也鼓动起来。喉结动了动,半晌,他笑了声。
试衣间,江声坐在凳子上,却听到门被推开。
这里甚至连门都没有办法锁,江声刚刚鼓捣了半天都没成功。
萧意站在不远处看着江声,而江声笑起来,“怎么了?不是同意了吗,不是一切都在顺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吗?”
回应他的是萧意的沉默。
神经质的温柔的沉默。可以被感知到的阴暗,如同潮湿雾气包裹住了江声。
短短一天之内,萧意和顾清晖的身份发生多次转变,未婚夫的身份更是跟悠悠球似的荡来荡去。
上一秒还是顾清晖呢。
但现在,萧意才是他即将订婚的未婚夫,名正言顺的,江声承认的。现在放在镜子前的衣服就是他们的订婚礼服,哪怕以最挑剔的眼光来看也非常漂亮,设计者在其中应该倾注了许多心血吧?
萧意靠近。
江声面前的镜子里有了萧意的脸。他侧着头,眼罩下泪痣明显,侧脸如琢如磨,俊雅温润。
萧意:“你和顾清晖,刚刚……”
明明他自己很清楚,他看到了,却非要问,想从江声的遮掩里掩耳盗铃。
只要江声说一句“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哪怕是最虚假的语气,最敷衍的口吻,萧意都可以做到轻而易举地和心里的怪物和解。
和江声身份的确定,近在咫尺的幸福和胜利,又心知肚明是虚假的一切,让他感到急躁、惶恐、不安。
萧意在短暂的等待中失去引以为傲的耐心,他抚着江声的侧脸让他转过脸来看着自己。注视那双清透的眼眸,才能让他感到一瞬间的安心,而后很快是千倍百倍翻涌的不安。
像一种烧伤。
“你生气了?”江声问。
萧意胸腔里挤出笑来,温热发冷的手勾过他的头发,有些温热的唇贴着江声的耳朵亲上他的额头,“不,没有。已经不再有什么值得我生气了。马上订婚了,你至少健健康康,平平安——”
江声把手盖在不安焦虑的未婚夫的手上,转过头,小猫一样把毛茸茸的脑袋蹭在萧意的脸颊,声音轻轻,“你会原谅我的对吧?他怎么说也是我的初恋,我真的很难拒绝他。”
时间黏腻地拉长。
萧意感到极致的愤怒几乎化成刀刃剖开他的胸膛,逼迫他承认江声对他造成的伤害永远真实有效。
他甚至憎恨自己过于敏锐的洞察力。
已经发生的事情,江声没有说“可是那时候顾清晖才是我的未婚夫啊”,也没有说,“你少管我”。
他说的是,“我真的很难拒绝”。
意思就是 ,如果有下一次,江声也不会拒绝。哪怕萧意和顾清晖的身份已经颠倒,哪怕现在萧意才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他的手臂横在江声腰间,半晌,稍微用力把他抱紧。
江声却觉得不够似的,“对了,你说的,你一场婚礼,顾清晖一场,是认真的吗?”
“……嗯。”
“那可以让顾清晖排在你前面吗?怎么说也是初恋,初恋……还是怪特别的。”
“……”
萧意没有接话。
江声的目光盯着镜子,几乎要把这上面每一丝纹理都钻研透彻似的,镜面映照出面无表情的他的脸孔来,江声甚至有一瞬间的骇然,眼皮都惊跳了下。
他总觉得这样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又或者,嗯,你和他身形也挺像的。你的礼服顾清晖未必穿不上,到时候你戴个面具和我订婚,我就当做是顾清——”
江声的话音还没说完,就骤然一顿。
镜子里萧意抱着他,把他的脸按在胸膛,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摸他的头发。染血的眼罩好像兜不住他的怨愤,泛着红的泪滴从眼罩底下晃动砸落,而另一边是清泪。
“阿声。”
他的声音有些哑,却仍然是笑着的。
“那年被你扔掉的戒指,一直都没有找到。也许被人捡走了,也许被泥水冲走了,也许被谁的鞋底踩进泥巴里了。我的心意也永远是最平凡、可耻、可笑,最应该被践踏的,最让你没有负担的,是不是?”
江声有一万句话可以反驳他刺痛他。他大可以添砖加瓦,叫萧意一清二楚,关住他、囚禁他,只会被他刺伤感到无穷尽的痛苦,只能踩在玻璃渣子和刀尖上跳舞。
可又觉得好难说出口。
江声有时候讨厌自己不是个斩尽杀绝冷酷无情的坏人,有时候也讨厌自己做不了一个能饶恕一切的大好人。
他握住萧意的手,几乎立刻就被那只有些湿润热意的手反握住了。江声没有抽出来,只是耷拉眼皮看了看。
他说:“我想起我和沈暮洵告别的那天。”
萧意的眼皮抖动了下,抱着江声的手臂愈发收紧。
在江声心里,和沈暮洵的告别发生在他最后一次去到那个简陋的小屋,而不是综艺结束的那天。
“那时候我和他说,我总不明白爱情为什么总是会变成让人堕落的毒药,又或者沉甸甸的枷锁,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总让你们这样痛苦。”
江声抬起头。
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睛从发丝间隙显露出来。很清澈,像湖面,像镜子,让人一览无余地从中看见自己的样子。
“只有你。萧意,你堕落,被拷上枷锁,这样痛苦,是我唯一一个不感到意外的人。”
萧意嘴唇翕张了下,“我……?”
“在我心里,每一段感情都有过温暖的时候,除了你。”江声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良心会反复拷问自己。焦虑,不安,不舍,疑惑,反思,这样是对的吗,这样是可以的吗,这段关系是不是应该尽早结束?”
萧意的手指又在发抖。
江声静谧无声地看着他一会儿,轻声道,“但……”
萧意无数次觉得江声是个索命的艳鬼。黑发白肤,干净剔透的眉眼,浓烈的昳丽。外貌在越是昏暗的时刻,就越是叫人惊心迷炫。
他的话语可以很伤人,也可以轻而易举让人体会到猛地冲上高空的欢愉。
“但。”江声说,“让我纠结的是什么呢。”
萧意几乎不能言语,也忘记呼吸的方式。他张开嘴,只能不断吸气,吞咽,而后轻笑,却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呼出一口气。
他的体内脏器几乎膨胀炸开,耳廓隆隆发热。
他察觉到江声的画外音。
如果你在最开始换一个方式和我重逢,也许我们不是这个结局。
第243章 完结章!(撒花!)
【尊敬的沈先生, 您好,我是萧意。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思忖再三,我想有必要让您知道。我和江声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 我们在命运的安排下排除万难走到今天, 诚心希望得到您的祝福。
婚礼将在4.24下午5点举办, 因时间问题无法将纸质邀请函派送到您手中,致以诚挚的歉意。[附地址]】
……
夕阳落下的蓝调时刻, 天幕一片冷感的蓝。花园内的路灯尽数亮起蜿蜒向远方, 甚至看不到尽头。
喷泉的水声潺潺, 经过地面的小小水渠流淌,通向庄园内的几幢小些的副楼。江声顺着一眼就看到更远些的地方,色泽艳丽的玻璃在阳光下闪烁着辉光。
“据说这座庄园的前身是一座私人大教堂。”
顾清晖站在他的后边,“后来在一代代易主之下,教堂渐渐封闭,只有基础的保养,却基本无人问津。”
江声没有回答。
萧意在背后和婚庆工作人员做交涉, 低沉温和的声音若有若无地穿透过来。
而江声呆如木鸡, 脑子已经无力有任何余力转动。精力好像都被榨干,整个挂趴在窗台, 黑漆漆的眼睛木讷地盯着楼下安保员整齐巡逻的步伐转动。
江声总是有能力把有序有条理的东西按自己的想法打碎重组,干扰一切想要禁锢他本性的行为。闹起来的时候,旁人言行和理念总有一个要为他翻天覆地。
顾清晖之前觉得遗憾是理所当然的,是圆满的留白。
现在却开始无法忍受。
凭什么留下遗憾的人是他?
所幸顾清晖确信自己已经在这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得到了完全的冷静, 现在怒火和嫉妒都无法击垮他的理智, 也理清了思路。
他和萧意走到这一步是必然,但他和萧意的合作根本上是利益掣肘, 不应受情感干扰。萧意想跟进S国法案开拓版图,既有求于顾清晖也必定会受他的压制——反过来也一样,顾家有转移市场的打算。
现在萧意的所作所为却给顾清晖一个强劲的信号:他要撕毁这场交情浅薄的临时契约,那顾清晖也不会手下留情。
只要他愿意,可以给萧意添上无尽的麻烦,让他不得不离开庄园奔赴S国,进而延缓婚期。
思绪是理智的……吗?
为什么他对和江声共处时候的安静,都感到焦躁不安。
他脑海中萌生出无止境未发生的比较,出自江声湿润微红不留情面的嘴唇。
“你在看什么?”顾清晖忍无可忍地扯出话题。
江声看了他一眼,“看花。”
“我以为你在观察他们巡逻路线和换班时间,又在谋划要怎么跑出去。”
江声瞥过他一眼,根本懒得搭理。
顾清晖看着江声的眼睛。
桃花眼弯弯地懒翘起,睫毛好长,亮晶晶。
这双眼睛和他年少时看到的一样,永远明亮,像被春天洗涤,有着夏季的热忱。轻易俘虏他,又对他好;恶劣地戏弄他,又袒护他。
到今天,江声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他好像不会长大,不会变老。眼中有空白轻灵的歔欷,孤独古怪地永远活在自以为是的年纪,在自己小小的国度,花朵盛放的地方掌控自由的权柄。
变的是顾清晖,是萧意,是任何人,也许都不会是江声。这个世界的风雨理应为他绕行。
顾清晖无法平静。
……未婚夫,未婚夫。
简短词汇在脑海中拥堵。
本来是他。
应该是他!
白手套捏着被江声取掉的那枚戒指转来转去,攥紧,脖颈侧面的青筋绷起。
你也不想和他订婚的吧?
这句话顾清晖差点说出口,但阻止他的并非理智和教养,而是更汹涌的情感。
他更想说的是,其实谁都没所谓的是不是?
你只是缺少这一个机会。
*
江声在夜晚悄然从床上爬起,萧意还在工作没有回来,这就是江声的可利用时间!
时间是挤出来的!
他拉开门,小心听着“嘎吱”的微弱声音震耳欲聋地响起。安保员仅仅在室外,室内萧意还是给了江声自由。
江声花了时间把房子探索了一点,把布局牢记于心,顺便着重观察通风管道和各个窗户。窗户是没有被封住的,大概顾清晖和萧意都觉得江声不敢往下跳。
哼哼。
他当然不敢!
但是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
夜色在豪宅中总是不那么浓厚。
花园有着亮光,安保员站在庭院远处,攥着对讲机,看着挂在三楼水管往下爬的江声。
他爬得很努力,挪动的时候抱着白色管道左看右看,表情认真,发尖也甩来甩去。
他愣了两秒,才说道,“呃,是的,我找到他了。”
这位先生,有时候还真是精力旺盛。
江声在长长的管道上小心翼翼地爬下来,踩在松软草地上的一瞬间,就开始估量自己计划的可行性。
他小时候可是很擅长爬树的。躲猫猫的时候只要爬到树上,根本没有人能找到他!
他正打算雄心勃勃地计划一下路线,就感到有厚重的阴影笼罩过来。
有着结实大块头的安保员围住了他,江声一抬头,四面八方都是面包人。
江声:“……”
他退了两步。
更远处的顾清晖走过来。
他站在路灯下看着江声两秒,冷锐的眼神很有风度。而后摘下眼镜放进胸前口袋,站在他们前面,挥挥手让他们退远一点,对江声说,“想出来散步的话,和我说一声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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