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霸总只是抬起手揉乱江声的头发,大手放在他的后颈像提小猫那样捏了捏,薄唇勾起,“嗯。”
楚熄就在不远处,他的目光盯着他的手看,又落到江声的脸上。绿眸眯起,发丝散乱,脸颊上的伤痕显得他有些空空如也的寂寥。
他想,也许顾清晖那天的嘲讽也不是很没道理。
年纪小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年纪小的问题而已。
缺少的时间,没能发展起来的能力,让他的手心空空如也。
*
江声好像还是第一次来楚漆的房间。
他的房间里全都是他的味道。那种冷冷又带一点辛香和焚烬的香水后调很绵长,够闻很久,细细品,越闻越好闻。
江声坐在他的床边,感觉冬天很容易让人生病。
比如一种一碰到床就想倒下去滚两圈的病。
江声克制住了,他问,“要说什么?”
楚漆在墙边的饮水器接了一杯水,冲出微烫的温度递给江声。
江声看着水面的波纹,讷讷地把水杯接到手心来捧着,“你这样好有审讯的氛围感,我要害怕了。”
“不要怕。”楚漆坐到他的身边。
察觉到身边的布料下陷,江声头皮隐隐约约有点发麻。
“有两件事需要和你说,先从江家的事情开始吧。”楚漆道,“江叔叔的踪迹……”
江声说,“这个我知道了。”
“是萧意和你说的?”
江声的手在陶瓷杯子上蹭了蹭,声音低下去,“……江明潮。”
“……你还和他有联系。”楚漆坐在江声身边看着他。张力十足的身体在微微弓腰的时候衣服的褶皱都显得绷紧,他眯起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声声,你要好好听我说话。江明潮是很危险的人,你要离他远一点。”
江声把腿并着,尽量把自己显得很乖,“那我怎么办嘛!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江庭之要死了呢,或者他要死了,我才接的电话嘛!”
“他说了什么?”
“嗯呃,也没说什么。”江声回忆了一下,但脑子里挤满了江明潮当时问的那句‘你身边还有人吗’——啊啊,怎么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印象深刻!
他咬着嘴巴磨了磨,“主要是说江庭之,说他在国外被找到,做了不好的事情现在有瘾了,问我要怎么处理。”
楚漆伸手扭过了江声的脸,手指顶开牙齿塞进他的嘴唇间,“不要咬嘴……你怎么想的。”
江声把楚漆的手指头吐出来,“能怎么想,江明潮他做都做了,马后炮来问我怎么处理。我还能怎么处理,唯一的处理就是去买身西装,盛装出席江庭之的葬礼。”
江声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楚漆并不意外,因为江庭之和江声的关系并不好——确切来说,已经不能用“不好”来概括。
“那你……”
“我没生气。想到江庭之会有这种结局觉得很荒诞,但也无所谓了,可怜他不如可怜可怜我自己呢。”江声叹口气,抬头去看楚漆的眼睛,“没钱没势,吃不饱也穿不暖,连给游戏氪金都得数数票子可怜兮兮地放弃……”
楚漆手指轻轻把江声的头发顺了下,看着他,声音低沉,“江庭之是这种结局,那你的结局呢?”
江声黑发乱乱地落在衣领,干净的眼眸望着他,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
“江明潮固然可以让江家的映光集团起死回生,可真的到那时候,你要坐在一个什么位置。”楚漆问他,“是他的弟弟,还是他的囚鸟。”
江声其实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因为实在懒得想,所以放弃了。
想起那天通话的时候江明潮的口吻,江声总觉得他不会那么残忍。
——“可是如果我那样做,乖乖就只剩哥哥了。会寂寞吗,会觉得我做错了吗?会恨我吗?”
听起来是不那么狠心的口吻,他甚至还腆着脸叫乖乖呢。
啊,但是,这些心黑的人到底怎么想的,真的不好说。一边亲亲密密叫哈尼一边扣着扳机爆头的人可是很多的。
江声不想死于轻信。
他叹了口气,倒在床上翻滚两圈,立刻就开始犯困,然后就被楚漆拉了起来。
他很有些无奈,手指头用力捏着江声的脸,“祖宗,认真一点。”
“这是你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声声。江明潮是很危险的人,拿到信托之后他的行事已经非常狂妄,你的自由如果被他掌控,到那时候你要怎么办。你一无所有,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你难道要对他屈服吗?”
江声被他扯着脸:“唔唔唔——”
楚漆继续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能给你的帮助非常有限。他的信托基金和我同源,而我目前也仅仅只是继承人,没有江明潮那样的实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到那时候你要向谁求助。沈暮洵吗,萧意吗,顾清晖吗?还是说,你对我那个不中用的弟弟抱有什么期待。”
江声苦着脸,“呜呜——”
楚漆终于松开手,指腹揉揉他的脸,口吻缓慢,“不疼不知道教训,是不是。”
楚鱼,也就是江声继母,在她是江声继母、江明潮的母亲之前,她首先的身份是楚家后代。
楚家有混血血统,最开始是在A国发家。据江声了解,楚伯父的商业版图也主要在A国,那边的家族一向有信托基金的传统。
楚鱼确实是个很有手腕的女人,和江庭之联姻牟取利益,就是为了最大限度证明能力,以此争取加入家族信托基金。很显然她成功了,并且做得很好。
江明潮是个聪明的人。乘着楚鱼扬起来的这股风铁血掌控,他外表看起来有多脆弱、多容易受人轻视,手腕就有多强硬。
现在的话,他手里应该同时控有方舟科技、江家的映光集团,以及家族信托的股份。江家这样豪门的破产危机捏在江明潮手里是可以操控的一把刀。
现在他要这把刀刺向江庭之,于是江庭之以荒诞的结局收场。等什么时候他要这把刀刺向江声,江声也会没有反抗之力。
楚漆是真的希望江声能好。他不留余力地希望把江声从深坑里拉出来,所以和江声说了很多现在的局势。那些艰涩的语句融入脑海中,江声很认真地在听,但无可避免地头昏脑涨。
天啊厌学症真的要犯了……
江声从来都不是喜欢学习的人,特别是听长篇大论。
但事关自己,江声还是有在努力分析,“所以我现在只有三条路可走?”
楚漆:“嗯。”
做江明潮的笼中鸟,或者彻底脱离江家成为自由人,又或者依靠联姻获得更大的权利范围争取到势力对局的基本能力。
楚漆说:“如果和我结婚……”
“打住。”江声是第二次听到楚漆提起这个话题了。上次他还说是开玩笑,但江声觉得,也许他真的有点这种想法。
也许不止一点。
江声转移话题,“不是说有两件事吗,另外一件是什么?”
楚漆支着下颌,碎发散乱在额角,上次和楚熄打架留下的伤疤浅浅地落在额角。有一种人,身上带着伤口会更好看,比如楚漆。
室内的灯光映照在楚漆的脸上,他沉吟片刻,“第二件事。”
江声认真起来。
“——你和顾清晖在露台做什么?”
江声混沌中勉强维持清醒的大脑都觉得很无语。这简直像是财经频道忽然开始放起娱乐新闻一样荒诞!
“……就这?我以为你要说多么重要的事情!”
楚漆扬起眉毛,“不重要吗?”
江声喜欢葡萄制品,但是讨厌葡萄。喜欢草莓,但是讨厌草莓制品。楚漆原本以为,这种前后差距的变化会让江声对顾清晖失去兴趣。
但是他看到的,似乎和想到的不一样。
是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变量存在吗。
十三分钟二十五秒。
他们在露台共处十三分钟二十五秒,可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江声不知道要怎么跟楚漆说。
说他收了顾清晖给的检讨和六百万……然后让他牵手牵了十分钟吗?
听起来好奇怪啊这种关系……
江声咕哝:“也没做什么,就看星星看月亮,聊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楚漆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扬起眉毛,“我呢。为什么不和我看星星看月亮,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江声:“我现在不是在和你聊吗?”
楚漆:“你在和我聊,心里却在想着江明潮。”
呃呃呃啊!
江声眼睛眨了眨小心抬头去看楚漆的表情。
然后被楚漆的手盖住脸,脸上热乎乎的,耳边是男人带着笑的声音,“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我说的话,让你觉得难堪还是为难?”
江声抓着他的手腕。楚漆的手很大,江声不止一次觉得他如果去打篮球应该也能成为大球星。这只手往下挪,掐住江声的两颊捏起来。
“没关系。”楚漆靠在床头看他,背影被拓在阴影里像是一头野兽。声音放得很轻,有两分带着磁性的飘忽,“没关系,声声,我不介意。靠近别人没关系,想着别人也没关系,只需要看着我就可以,不要躲着我就可以。”
江声只好盯着他看。
楚漆墨绿的眼眸和他对视着,忽然笑了笑。
俊美的脸上散漫地勾着嘴角,会带着一点让人心跳不止的调笑。细看下去,又似乎是沉稳和认真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吗。”
江声结巴,“是,是啊。”
“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是在影院。
在楚漆说‘做朋友之前,我要你再给我一个吻。’之后。
江声记得很清楚,但是他却觉得这是个不能说出来的回答。他抓着楚漆的手紧了紧,微微把脸别开一点,“没有好朋友会接吻的。”
“说好了要看着我。”
楚漆微微用力,把他的脸扭过来。
“可是你和萧意有接吻吧?”楚漆的指腹磨蹭他的下颌,问他,“普通朋友都可以得到的待遇,我作为最好的朋友要求待遇升格有不对吗?”
那是假朋友啊!
怎么对萧意江声无所谓,可是他不能用无所谓的态度去对待楚漆。
楚漆很重要,非常重要。完完全全希望他好,会站在江声的角度为他剖析局势的,只有楚漆。
他也许有坏的心思,但是他会通通收敛干净。江声有时候觉得楚漆危险,觉得会再被关小黑屋,可是楚漆展现在江声面前的感情,是永远希冀他朝上走,不坠落的。他恨不得江声能长出一对翅膀,高高地飞起来。
江声是真的真的,很想楚漆只是他最单纯的朋友,只是朋友。
他在影院对楚漆说的那些话里面,也许掺杂有假话,但也有很多真话。
他的人生缺少谁都可以,谁都是他人生的过客路人,和他们发生的故事只是人生中很短暂的篇章,阅后即焚。
江声的人生甚至连自己都在常常缺席,唯独缺少楚漆不可以。
楚漆是他唯一的重要的朋友。这么多年的友情,江声真切地、一万次的后悔,那次酒后冲动揭穿了这一切。
江声不是傻子,他知道真正友情变质也许发生得很早,总之绝不是那一刻生理欲望撺掇出来的事情。但是这一切暴露出来的时候他根本无力承担。
这对江声来说很突然。
他从未那么清晰地看到楚漆的欲望、听到他的诘问、共情他的痛苦、理解他的忍耐……正是因为他感知到的一切太清晰,所以归根到底他只能觉得茫然。
他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么多年楚漆看他谈恋爱又会是什么感受,他又要怎么办?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江声很喜欢楚漆,但却唯独不是能够回应楚漆的那种喜欢。
他不想用一点别的感情去破坏他眼中楚漆的样子。哪怕这真的好自私。并且坏透了。
所以楚漆的手按在他的嘴唇上的时候,江声抓着他的手小声问,“不亲好不好。”
楚漆于是顿住,垂着眼睫望他。
青年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眉眼是很舒朗的好看。眼睛乌黑干净,一眼能看清。让人觉得他的人生也许是一片坦途,从来都没有烦忧。
楚漆也一直都很想让江声快乐下去。他见不得江声皱起来的眉毛,烦闷的眼睛,咬紧的嘴唇。
他沉默地松开手,在江声有些闪烁的目光里摸了摸他的头。
是不那么温柔的力道,胡乱揉了一通。然后在江声有些烦地抬头瞪人的时候,注视他乱糟糟的头发轻笑起来。手指拨了拨他的睫毛,轻声喊他,“声声。”
“嗯?”
“声声。”
“……怎么了?”
声声、声声、声声。
他的声声。
一起长大的声声。
做了整整十七年朋友的声声。
楚漆真觉得这个命运该死的可笑,他几乎能猜到他这样的特别会得到多少人的嫉妒。他能永远站在江声的身边,做他唯一的那个例外。
好大的殊荣。
好了不起的地位。
没有人能比得过他。因为江声也许爱过很多人,唯独没有爱过他这个唯一的朋友。
楚漆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他拽过江声的手腕,把他用力地抱在怀里。用结实紧密的拥抱去填补胸腔的冷、缺失的空隙。
是拥抱还是无能为力的情绪宣泄。
楚漆不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也许朋友只能这样拥抱。
江声整张脸闷在他的胸口,结实的肌肉挤着他的脸,热气也蒸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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