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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会听你的说教？”牧行不觉得让牧游放弃的原因会这么简单。柯泉道：“我还问了他一个问题。”
柯泉问牧游：“你成年了吗？”
牧游：“……”
柯泉：“你是想让我负法律责任吗？”
牧游：“不是。”
柯泉：“不是的话就不要纠缠我了。”
牧游：“……”
“你本科是辩论队的吗？”
牧行不禁问道。他想起柯泉一直都很会玩这种逻辑游戏。
“是。”
“真的是？！”
本科时，在辩论赛上，快速从对方陈述中找漏洞，纸片上记下关键词，站起来用不容置喙的口气反驳，对于对方的质问要脑子转得快，不能被现场气氛压倒，不能被对方气场影响。相反，应该——
由我来影响你们，来压倒全场。
柯泉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很刺激的过程。
台下观众很多，毕竟有强制观看的要求。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自己发言时。对手也在看他，但一定没有观众持久，因为他们的目光主要在纸片上。
“同学。”
颁奖结束后，柯泉在后台喝矿泉水休息时，有人来搭讪。
好像是对方某个辩手。
正方反方不是他们自己决定的。所以，对于刚刚赛上那个问题，“你自己的看法其实是怎样的？”一同坐在长椅上，对方问道。
辩论赛已经结束，和对方只是普通同学关系了。但是。“我想先知道你的看法。”问别人之前，难道不应该先谈一谈自己的观点吗？
记不清与他聊天的具体内容了。柯泉只记得，聊得还算愉快，自己对他笑了；只记得对方像跑神般，目光久久盯着自己的脸，未曾移开。
在柯泉要先离开时，对方又叫住他：“能加个联系方式吗？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你叫柯泉，是吗？”对方朝他笑道，“我叫章明栩。”
“哥。哥。柯泉。”
柯泉的意识又回到图书馆了。
下一秒，柯泉意识到牧行几乎抱住自己，迅速将他推开，并挪坐到与他比较远的位置。
“……”
牧行眸光微妙闪动下，看着柯泉，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落下，视线也慢慢移开。
“是我又说错话了吗？对不起。”
牧行声音低低弱弱道。
柯泉感到此时的他，看起来好像一只觉得自己做错事，而垂着脑袋耷拉耳朵的小狗。
两人都沉默着。大概一两分钟后，牧行先开口：
“那个情书里，我有写到我被父母抛弃过……牧游可能也跟你说了一些……泉哥，关于过去的事，虽然都不可能做到完全客观，但是我一直认为要本人说才是最可信的。比如写论文选择论据时一般自传比他传，可靠性更强。关于你也是，别人的话我都不听，我只信你的话。所以，关于我，我过去的事情……不知道牧游跟你随便乱说了什么，我不想让你误会。所以……现在可以吗？你可以听我讲，关于我的事情吗？”
第92章 他想努力扮演“好孩子”
“我父母在他们很年轻，比现在我的年龄还要小的时候有了我，听说是不小心怀孕。”牧行道，“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所以都是听说，可能也有偏差。那个时候应该是打不掉了，所以只能生下来。其实不想要我的话当时可以掐死我或者直接丢掉，但是都被爷爷奶奶阻止了，他们把我抱回他们家了。我爷爷奶奶是比较有文化的人，或许是知道他们的做法是犯法的，他们不想自己的儿子犯法吧。这样的老人家对自己养出这样的儿子一定又气又无奈。”牧行轻笑了声，“我爸就是那种爱玩的，跟我妈也是玩玩而已，我妈跟他一样。大概是因为我，比如上户口之类的问题，双方老人就算生气就算不愿意，也赶紧让他俩领证结婚了。他们两个肯定也不愿意，因为他们只是玩玩，可没想过跟对方捆绑一生。”
强烈的太阳光照射得窗户玻璃一角雪白炫目，湛蓝的天空倒映于另一角。在获知柯泉愿意听后，牧行先去买了水，也给柯泉买了一瓶。柯泉只是将其拿在手里，直到现在也是。牧行此刻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然后边拧上瓶盖，边继续讲。
“一般人都记不清五岁以前的事情。我的记忆也很模糊，大概就是他们两个经常吵架打架吧，也经常打我骂我。”
如果我能意外死亡可能是最好的事情。本来一开始就不想要我，本来就是因为我才结婚。
孩子才不是爱情的结晶，孩子是将他们强制捆绑在一起的枷锁。他们互相撕咬想要打破我这个枷锁。
如果没有我，他们就自由了。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他们渐渐发现，我这个枷锁，其实捆绑不住他们。
当然，我是一无所知。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小孩能知道什么呢？
刚才说了，他们两个都很爱玩，所以小时候，基本百分之十的时候是相安无事，百分之四十的时候是打架吵架，其余都是我见不到他们，不知道他们各自去外面哪里玩了。
大概在我四五岁的时候，他们两个分开住了。我有时在爸爸那个家，有时在妈妈那个家，更多时候是和妈妈在一起。
和妈妈在一起，她没再打我骂我，我很开心。“妈妈妈妈。”经常缠着她，让她抱我，跟她撒娇。
但是这个家，并不是只有我和妈妈。有一个叔叔，经常来家里。有时带给我一些好吃的，他们让我去看电视。我边吃饼干边看电视，偶尔会往卧室方向看一眼，想妈妈和叔叔在干什么。有时晚上叔叔也会留夜。有一次，我坚持黏着妈妈要和妈妈一起睡觉。半夜，他们可能以为我睡着了，偷偷起来……他们两个在做什么，我都知道，但是我闭着眼装作睡得很熟，没有起来。
五岁的小孩能知道什么呢？那时，我心里其实都知道。
有一次，我蒙在被子里，忍不住哭起来，被他们发现了。
我跟他们说，我是因为想爸爸才哭。
骗他们的。
我只是不喜欢那个叔叔。我觉得他在抢走我的妈妈。他在抢走我喜欢的人。
有一天，他们两个带我到游乐园玩。游乐园人很多，中途他们要去买吃的喝的，让我坐在椅子上不要离开，可能理由是防止别人占座吧。然后我一直等，等到太阳落山，他们都没有回来。
我妈妈最终还是选择那个叔叔。她不要我了。
我哭了很久，不相信，不想听任何人的话。后来我就到爸爸家了。
我想从我爸，对一个小孩来说，也就是从另一个喜欢的人那里寻求安慰，但是，我来到我爸家里，听到婴儿的哭声。
还看到一个陌生的阿姨。
“对，那个婴儿就是牧游。”牧行看向柯泉，对他笑道，“不知道牧游有没有跟你说，我们两个，我和我的弟弟妹妹，我跟他们两个是同父异母。”
原来，我爸我妈在一年前就离婚了。法律上是我跟我爸。可能是我妈还是对我有感情吧，所以这一年她一直跟我在一起，我爸的新儿子要出生了管不了我，就也同意把我先丢她那里。但是，大概是我对那个叔叔态度不好，所以她就走了，他们去别的地方工作生活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妈她怎么想的，因为我再也没见过她了。关于她的事情都是从我爸我爷爷奶奶其他长辈那里听来的，他们说我妈妈出轨不顾家不爱我之类的话，我小时候是完全相信的，现在不知道有几分是真的。不过，她如果真的想我，随时可以回来看我，我们家一直都在那个地方。但是一次都没有。
“算了，不说她了。”牧行忽然深呼吸一口气，仰头抬手揉捏着后脖颈，说道，“反正我现在的妈妈对我很好。”
现在的妈妈，牧游和牧芸——牧芸就是我妹妹——他们的妈妈，对我很好，就是平时那些很温柔的阿姨对待小孩的态度，对我很好。后妈对我怎样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是她的孩子，我最在意的是我亲爸对我怎样。
牧游出生后，我爸想收心认真和我现在的妈妈好好过日子，然后爷爷奶奶给了些钱，他们一起开饭店了。差不多就是现在的创业。刚创业太忙了，所以那个时候爷爷奶奶来我们家住，平时都是他们照顾我们。我和牧游，还有牧芸，说话走路都是爷爷奶奶教的。
牧游快要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爸他们又想再要个孩子，问我们“想要弟弟还是妹妹”，“想不想要个小妹妹”。我当时才七岁，都质问他们：“你们能养得起三个小孩？”结果他们真的生了个妹妹。
我跟我妹不太熟，因为在她上幼儿园后，我爸和我妈也稍微熟悉饭店工作了，弟弟妹妹和他们住一起，我不想跟他们住。爷爷奶奶把我接到他们家，在家里收拾出来一间我的屋子，所以除了五岁前的一段时光，我从小到大其实一直是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我的生活费学费也都是爷爷奶奶掏钱，是他们把我养大的。
小时候我父母还没分开时，爷爷奶奶也经常去看我们，也有说过我父母，让他们好好过日子不要打架不要打孩子。有一次我听到爷爷奶奶说，不该把我给我那不负责任的父母，应该从一开始就把我接到他们家，从一开始就由他们养我……
“不过我跟我妹不熟，可能主要还是年龄差的缘故，之前说过，她十岁的时候我就去上大学，我不经常在家……有时父母太忙了，我弟我妹也会来住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也经常去他们那里帮他们，照顾我弟我妹……”
听到这里，柯泉感觉，牧行好像不太想说自己的弟弟妹妹。
柯泉是独生子，听说过非独之间会因偏爱而产生矛盾，跟父母长辈争宠。牧行的经历，让人感觉他应该不太喜欢他的弟弟妹妹，但是牧行以前也聊过他的弟弟妹妹，都是夸他们，那语气却让人觉得他们关系很好，他很喜欢他们。果然那个时候，他是装的吗？但是，最近看牧行和牧游的相处，又让人感觉，说他讨厌他弟，又好像也不是真的讨厌，他还会帮他弟他妹填志愿……
他对他弟弟妹妹的感情，很复杂。
不止弟弟妹妹，他对他的父母，也是这样。
上次在古籍阅览室里，牧游也跟柯泉说过，关于他们妹妹出生的事，但是他那个时候还小，他是听他妈妈说的。
“说要再生一个，听说牧行当时跟他们说‘你们敢生我就敢掐死她’。我妹出生后，听说牧行路过婴儿车，朝里面瞅了一眼，‘哦’了一声。一个才八岁的小孩，就像看一眼一个物品是什么样子，然后面无表情走过去。”
这会不会才是，他跟他妹妹“不熟”的真正原因？
“听说，他那个时候还跟我说，父母不爱我了只爱妹妹。那个时候我才三岁。我就哭起来，被我爸我妈知道原因后，他被揍了一顿。一个八岁的小孩，那么恶毒。不过我都不太记得了。还有一次，他要出门，我缠着他让他也带我玩，结果他把我带到垃圾场自己跑了，听说我在垃圾场一直哭……回去后他又被揍了一顿。”
牧游觉得牧行说了很多自己的坏话，因此本来就是要让柯泉知道牧行也很坏也很“危险”，才说这些事。
如果牧游说的都是真的，那牧行没有讲这些事，是觉得跑题，还是，觉得这些会抹黑自己的形象？
柯泉只把牧游讲的垃圾场这件事告诉牧行，问他是否属实。
“这个事……我不记得了……可能，是有这件事……他很烦人……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那是不对的事……”牧行目光躲闪。
“看来你从小就很自私自利，对人恶毒。”柯泉语气冷淡道。
“……”
牧行不说话了。
跟牧行接触的时间不算短了，现在柯泉通过他的话语、反应，清楚地明白了，他是个非常矛盾的人——他说话别别扭扭，想说实话，但又想只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以及他对弟弟妹妹对家人的感情也是，矛盾。
大人们都喜欢好孩子。只有好孩子才会被喜欢。
他在情书里说，他一直都想努力扮演“好孩子”，但是现实是，他还是时不时做“坏孩子”。
现在，他也是这个样子……
牧行这次安静的时间，意外地有些久。
柯泉视线转向牧行，看到他不知何时，将脸扭到了别处，身体几乎背对着柯泉，肩膀不时动一下，呼吸有些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他本来就是不知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袒露自己的家庭情况，自己不幸福的过去，这个时候又那样说他……是不是用的词太过了？触到他的底线了？
“我第一次酒精过敏，差点儿死掉。”
牧行忽然开口说道。
“我爸知道我对酒精过敏后，大概是震惊不敢相信吧，他说‘喝不成酒，以后办不成大事’。大概对我彻底不抱希望了，反正他还有一个健康的儿子，而且还是跟他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生的。我从小就知道，如果我真的患上那种要花大钱的重病，我是绝对会被放弃的，说不定对他们来说还是一件喜事，所以我也习惯一个人去医院了。”
柯泉想起，自己带他去医院那次，觉得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儿输液，他的父母会担心，然而他却说——他们才不会。
“‘果然跟错误的人，生的小孩就是有缺陷’、‘不该出生’、‘就应该早早掐死或者丢掉’……包括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我爸打我的时候说我的。当然，不打的时候也会说，只不过打我的时候情绪更激动，会说得更难听。”牧行道。
柯泉没有被父母打过。但是，他知道，牧行说得没错……“那个人”打他的时候，也是会说很难听的话，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能回想。又要陷入过去……
“哥哥？”
柯泉回过神，视线直接撞上牧行的眼眸。牧行已经把脸扭回来，眸光非常平静地盯着柯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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