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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没事吧？”牧行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柯泉，轻声询问道，“你也被你父母那样边打边骂过吗？”
我又说错话……让哥哥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
牧行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柯泉。为了让他相信，柯泉又添了一句：“我父母就算生气，也不会打人骂人。”视线落下，“只不过稍微想起他们了。”
“……那就好。”
柯泉抬起头，看到牧行笑了。
第93章 他心中真正的欲求。
一般大人说了不好听的话，小孩都会产生叛逆心理。但是有可能是顺着，也有可能是反着。
既然说我不该出生，说我有缺陷，那我就不好好学习，反正我有理由我有缺陷；或者我就好好学习，小学的时候每一门都考１００分，１００分可是圆满的分数，你说的缺陷是错误的。我并没有缺陷。
现在看，我的叛逆是属于相反方向的那种。
努力做个“好孩子”，处处都力求完美。初中高中后很难再得满分，但也一直朝“圆满”努力。
上高中后，有次和弟弟吵架，他突然说那是他的妈妈他的爸爸，不是我的。
我当时愣住了。震惊？愤怒？伤感？他应该不知道我跟他们真实的关系，之前一直都是把我当同父同母的亲哥……是谁告诉他的？他怎么知道的？后来想了想，他知道也理所当然，周围都是会说闲言碎语的人，我自己在学校都被传闻是捡来的，我爸出轨，我妈跟野男人跑了之类的话……那我妹妹可能也知道了，她还那么小。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这种事他们早晚会知道。
“哥哥你也是。”牧行脸红道，“我想告诉你这些事，就是因为想让你了解我，就必须知道这些事实。我也并不觉得这些是不能告诉你的。我们以后要白头偕老一辈子在一起的话，你早晚要知道……”
“谁跟你白头偕老一辈子在一起。”柯泉冷冷道。看牧行的样子，绝对又陷入自我妄想了。
“说到上大学，那个时候填志愿，我跟我爸又起冲突了。”牧行望着远处玻璃墙外的自动售货机，说道，“他现在跑到这里，除了我，应该没人会干扰他志愿的事了。”
柯泉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站在自动售货机前的牧游。
柯泉又想起牧行的妹妹的志愿，想起他对弟弟妹妹复杂的感情……
“他们的志愿我都是认真提建议认真帮忙填的。”牧行略微提高嗓音道，“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而且我都已经这个年龄了，怎么可能还那么幼稚欺负他们。”
这个年龄……
“哥哥，”牧行语调又降下来，偷偷观察着柯泉的面部神情，“你真的好关心我妹妹的志愿……”
“你本科是什么专业？”柯泉问，“你本科不是学哲学的吧？”
“你怎么知道？哥哥，你对我……”
“之前听说的。你不要总是想太多。你那么危险，我为了防备你，才去稍微了解。”
“说到这里，我本科其实跟你的专业的关系很近。我也是学语言的，但是我学的不是中文，我是学德语。”
“……原来你本科是外语专业。”
“那个时候我是想，我家肯定不会供我去国外，我可能也没钱去国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国外……”
柯泉心想：又是“一辈子”……
“但是学外语，比其他专业去国外的机会要多几率也更大。所以就……”牧行忽然小声碎碎念，“因为疫情等各种原因主要还是我忘了就算可以公费但还有生活费的问题我没有钱所以只能参加很短很短的项目活动不过也勉强算是去过国外吧……”
柯泉心想：感觉他语言方面确实有天赋……竟然能不加标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啊，说到疫情。”牧行喝完水，呼口气，“我本科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旅游。”
我的本科大学生活，其实过得很无趣。看书看书提升成绩只在大学本地玩了玩，然后就是疫情封校，继续看书看书准备各种考试拿奖学金实习实习……不过也还好，我本来也不是特别爱跑来跑去的人，所以封校也不是特别痛苦。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像谈过恋爱有对象的，还觉得我像很喜欢运动体育很好的？是因为身高和性格的原因吗？我是很活泼看着好像每天上蹿下跳，但是我不喜欢运动不喜欢体育，我喜欢看书。我不知道跟多少人解释过，我真的喜欢看书我不喜欢打篮球，我力气很大有肌肉是天生的，我偶尔运动只是调剂心情或者觉得不运动的话身体会更差。我的爷爷奶奶本来身体也不好，不能让他们再担心我的身体。
“我读本科的遗憾……没有旅游……也没有恋爱……”
牧行凝视远处，像陷入回忆不由自主喃喃着。柯泉看了看他的侧脸，保持沉默不语。
继续听牧行讲了一会儿，柯泉觉得，牧行看似跟他爸爸关系不好，对他爸有所怨恨，但归根到底，他还是在意他爸。不在意的话，他就不会那么拼命地想得到他爸爸的承认。
然而，不管作出多么高的成绩，他都没有得到认可。奇怪，他如果一直是在打击教育中长大，不要说自恋，一般都不会很自信吧？
“因为我爷爷奶奶会夸我。”牧行笑道。
每次取得好成绩，做成一件事，他们都会夸我真棒真聪明，说一般人都做不到。
“去年他们拿到我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也特别高兴。从功利的角度来说，我就是想让爷爷奶奶为我自豪为我骄傲，但是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考研，不然我完全可以选择我自己的专业或者别的专业。”
爷爷奶奶到处跟别人说我考上研的事情：“以后是科学家了。”……不不不是科学家跟科学家没关系！我赶紧跟所有人解释。爷爷奶奶夸过头了！
“总之就是天天夸我，我做了什么都会夸奖我，会做我想吃爱吃的东西，会满足我的要求奖励我。啊，好喜欢被夸奖被表扬……所以我也会多夸夸泉哥！”
“你刻意夸反而像讨好，没有意义。”
“不不不，只要是夸奖都会让人心情愉悦，你的身体器官细胞神经都在听，只不过它们不会说话，所以你没办法立刻直接地感受到。”
“你以后可以去写童话故事了。”
“看，哥哥也很会夸，又说我适合当演员又说我适合当作家。”
“没有夸你。”
“我想以后有机会，带爷爷奶奶来参观我们学校，他们还没来过大城市。趁着他们现在腿脚还能走动……他们连我本科学校都没去过……”
即使牧行不说，柯泉也能想到他的家人从来没到大学看过他这种事。他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他的父母要照顾他的弟弟妹妹还有饭店的工作……这是他的遗憾吗？
“除了爷爷奶奶，我的老师也会夸我，我身边的同学也会……而且我也发现了，这个世界上比我笨比我还要没用的人有很多，我真的也不是特别差……”
牧行突然止声。
然后，他又开始偷偷观察柯泉的神情。
柯泉看出来了，他是意识到自己最后说的话，很“危险”。
说这种“抬高”自己的话……是不是会降低好感度？
他竟然会在他面前这么“真实”。
柯泉：“真实的你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牧行：“……”
柯泉：“你真是一个非常自大，完全不谦虚的人啊。”
牧行低头支支吾吾道：“不，我还是会装谦虚……”
牧行继续讲——
在几乎所有人都为我考上研欢喜庆贺祝福的时候，我看向我爸。
我爸一直很安静，安静地看了我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然后继续安静了一会儿，最后扭头，说了一句：
“还挺厉害。”
他的声音非常轻，如蝴蝶轻轻扇动的翅膀，但是却在我心里掀起风暴。
就好像是梦里，好像隔着玻璃，好像是对别人说的。亦真亦幻。我好像也不再是我自己，恍惚了很久，回过神发觉我自己不知在我家后面的河边坐了多长时间。
没有实感，觉得好像放下什么东西，松一口气，但又觉得什么东西都没了，太空了，空落落得让人茫然失措。
一直被捆绑的心也像是被松绑，自由了……然后呢？该做什么？
“说我是有缺陷的，证明你们是错的就要努力做到完美，或者就按你们说的有缺陷什么都做不好……”
矿泉水瓶空了，水喝完了。牧行顿了顿，深呼吸一下，仰起头，清澈的眸子望着远处半空中，继续说道：
“这个时候我才非常强烈地明白了，不管是反着还是顺着他们的意思，都不是真正的‘自我’。”
我只不过还是根据他们的意思去做事。
我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自己的感受是怎样的？
只喜欢好孩子，拿着录取通知书跟别人炫耀，也曾被异性或者同性同学告白……他们喜欢的是“我”吗？
如果我把不讨人喜欢的一面展露出来，他们一定会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其实在跨专业考研前，在上大学后，我就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了。好像大部分人都是上大学才深入思考这些问题，所以我应该算是正常水平。
可能是因为远离他们，更清楚地感受到无论何时其实都是只有自己一个人陪自己，所以更容易思考自我。
“我喜欢音乐，当初被陈星然吸引，可能也有这种原因吧。”说到这里，牧行降下视线，露出淡淡的笑容，“虽然现在创作作品，也在乎外界市场，追求资本商业利益，定制而作，但是我还是觉得，音乐是最接近真正自我的艺术。”
渴望甚至急切疯狂地想要找寻真正的自我。
不想要假恋爱。我想跟你真的交往。
柯泉仍保持默默不语。
他觉得，牧行应该也意识到了，在喜欢着某个人的时候，他也最接近真正的自我。
第94章 他诠释着“拟剧论”。
直觉牧行又要偏题大谈特谈哲学社会学话题，柯泉让他说点儿自己略微能听懂的理论且用能听懂的语言讲。
“哥哥，你看过戈夫曼的《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吗？”牧行问。
“没。”
“那你知道‘拟剧论’吗？”
“知道。”
“你如果想了解这个理论，可以看一下这本书，这是拟剧论最初的研究著作。戈夫曼认为，社会是个舞台，人们每天在这个舞台上表演，每个人其实都是演员，无时无刻都在扮演某种角色，给大家展现剧本或者说预想的样子……”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这个理论——当然，基本都是牧行说，柯泉听，他了解得并不多也不深。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肯定会受到外界他人的影响。完全坚持自我是理想，更何况其实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找不到真正的自我。想要更好地在人类社会生存，更好地立足往上攀，渴望正反馈在乎外界反响想要得到他人的认可很正常。”牧行道，“我也不否认，我还是喜欢被人夸，想要各种奖励，需要向外界塑造个好形象，但是他们如何定义我，是他们的事情，我不能自己也认为他们的定义就是绝对正确的答案，我要自己搞清楚，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然而柯泉认为他现在已经很自我了，自我过头了。
“就像饥饿的人会吃很多东西吃到特别饱一样，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很正常。”牧行倒不否认柯泉的话，而是又讲道理，“就像人都会有所偏爱一样，‘平衡’才是最难做到的。”
柯泉不置可否。他差不多理解他为什么那么自恋了。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自信于自我能力，他能够拥有现在的成绩，基本全是他自己摸索、自己努力换来的。
同时，柯泉也明白了，他一直以来让自己觉得别扭奇怪的原因：他想要寻求“真实”的自我，但是一直以来的经历，又提醒他更好的生存方法是“完美”。他心里知道要让喜欢的人爱上真实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喜欢，但是他又清楚真实的自己绝非完美，而谁会喜欢一个人的缺点呢？
“完美”是近乎百分百利己，而“真实”，不一定利己，反而可能害己。
就如他自己所说的，“平衡”很难达到，他就是一个在“真实”与“完美”之间挣扎的人。
牧行跑去自动售货机前，和他弟弟不知在说什么。
柯泉隔着那个似远似近、不知厚薄的透明玻璃墙，看着他们。
原来是这样。
听他说了那么多，现在至少知道了，他跟章明栩不一样。
他弟弟说：“爷爷奶奶很溺爱他。”他也爱他的爷爷奶奶。这绝对不是他装的，是真的。
即使我离开他，他也有弟弟妹妹爷爷奶奶等家人。不会像章明栩一样，没有任何人要他，所以拼命抓住我不放。
玻璃墙碎了，牧行和他的弟弟不见了，碎片的画面变了。
柯泉记得，惨剧发生后，自己在医院醒来。不知过了多长时候，他问了一声，章明栩怎样了。
之后，他得知，章明栩的父母不在了，亲戚对他也冷漠什么都不管，朋友也都避而远之找不到人。
……真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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