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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我师兄”的发音。
这时，几个女生走进教室。
她们是柯泉的同学。她们都往柯泉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就去找空位坐下了。
从这时开始，牧行就彻底安静了。
每学期的第一节 课一般不讲实质内容，而是介绍一下这学期这门课程主要讲什么，大致安排是怎样的，最后列一些书目，让学生们课下去读。如果学生们没什么问题，就会提前下课。
柯泉本以为牧行可能会在上课时搞什么小动作，可能会三番五次向老师提问，高调地让课堂的一半时间变成他自己的“演讲”。
但是没有。
牧行真的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安静得让柯泉在听自己导师说话时，都忘了他的存在。
这节课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阮老师。”
下课后，牧行主动起身走向柯泉的导师。
柯泉和师弟都一愣，看着前方，牧行正在微笑着向他们导师也就是阮老师作自我介绍。
“哦……你是孟老师的学生……”
阮老师说着，目光往柯泉他们那边看了看。
然后，他让柯泉和同门女生、师弟以及牧行，一同到他的办公室。他的独立办公室没有外人且隔音，方便谈论各种事情。
到了办公室，柯泉感觉牧行就像被捆住嘴巴的牧羊犬终于松绑一样，话匣子完全打开，滔滔不绝地开始跟阮老师讲自己来旁听的原因，自己刚才听了一小时的感想，自己对古代文论思想的了解、认识、理解……
阮老师一直听牧行说，只偶尔“嗯”一声或简短回应。
师弟和同门女生本来一开始还认真听，但越听越懵，最后面面相觑，偷偷看了看时间，发现牧行一个人都已经说了半个小时，居然还没停。
柯泉从牧行开始跟阮老师说话时，就预料到会是这个样子。他始终默默听着，越听越明白，牧行这次真的是做好了充足的计划，才来旁听……不，他这应该不仅仅是单纯旁听了，他分明是想成为阮老师的新学生，这会儿都张口跟阮老师讨要联系方式想加好友了。
老师之间的关系，有时如同宫斗剧，表面看起来要好其实背地互骂，或是性格不合，或是三观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或是利益冲突，互相眼红嫉妒对方成果的情况比比皆是。不同学院的老师之间也可能存在这种关系。牧行一定是跟他导师谈过自己想来旁听等等的打算，先确认自己导师和阮老师的关系如何。如果关系不好的话，他可能会放弃从导师这方面下手。但目前看来，他运气很好，两人的导师关系至少不算差。
“您的新书我在暑假已经读完了，这是我写的阅读笔记和感想。”
牧行边说，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几张装订在一起的A4纸，递给阮老师。
阮老师写的一本新书在六月份出版上市了。柯泉心里清楚自己导师，最喜欢也最想要别人给自己的作品写评论。
阮老师大略翻看了下A4纸上的内容，抬头再次看向牧行：“你刚才说你的论文……”
“哦，已经有两篇发在普刊上，一篇核心这个月出。”牧行说。
核心？师弟和同门女生注意力又提上来了，原本目光落在办公室盆栽上的柯泉，也在听到这两个词的瞬间，扭脸看向牧行。
“那你肯定能申上国奖吧。”阮老师说。
牧行笑了笑，道：“我的学长学姐也有发核心的……”
牧行说过，他很会装谦虚。
柯泉边听他接着说都是导师带自己发的论文，边看着他身后似有无形的尾巴在摇来摇去，心想。
看样子的确很会。
牧行接着告诉阮老师，自己这学期都会来旁听这门课，需要看的书他会看，需要做汇报他也会做，他最后也会跟其他学生一样交一篇结课论文。
柯泉心想，牧行在跟他自己的导师谈来旁听的时候，应该不会直接说自己的真实意图吧。
“我想将西方，和咱们古代的这方面思想做个比较研究。虽然我研究外国的，但学习的最终目的，归根到底是想以后有助于我国哲学领域的发展。就像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
牧行又不停歇地说了十分钟左右。阮老师依然只偶尔“嗯”一声，全程认真听他讲。听完后，阮老师若有所思道：“比较研究做起来不容易，你要对两方面……哎，柯泉。”
忽然被点名，柯泉应了一声，与阮老师对上视线。
“我记得，你是不是也对哲学感兴趣？”阮老师朝柯泉问了这么一句，接着又扭头对牧行道，“哦，这是我带的研究生，柯泉。”
“你好，我叫牧行，是哲学院外国哲学专业的研究生。”牧行上前一步，向柯泉伸出手，莞尔道。
柯泉：“……”
牧行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柯泉，保持着意要友好握手的姿势。阮老师站在他们两个之间，没再说话，低头看了看手中A4纸上，牧行写的书评。
快一个小时了，阮老师估计已经习惯牧行这热情开朗的风格了。他显然是在给两人“搭桥”。柯泉想，如果自己冷淡地回避，等于“拆桥”，会让导师尴尬。
不过，最麻烦的还是，“回避”会引起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柯泉能感受到师弟和同门的女生都在看着自己和牧行——毕竟现在，牧行没有做出任何不礼貌或莫名其妙的举止。
之后要向多少人、要如何解释自己和牧行的关系，柯泉想想都觉得心累。
柯泉伸手，对牧行轻轻颔首：“你好。”
他本来只想做个样子，贴一下牧行的手就迅速撤回来。
然而正准备撤，牧行却突然加大力气，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中，无法挣脱。
“你们都是研二，都是男生，应该联系更方便一些。”阮老师没有抬头，说道，“年轻人，更好沟通。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柯泉感到自己的手如同被一团火包住一样，很热；又像被钳子夹住般，很痛。牧行握得太紧了，甚至还带有那种想把他拽过去的力。但牧行脸上神情依旧轻松自然，眼睛仍注视着柯泉，微笑道：“那我们……微信加个好友？”
第109章
记得上学期，有个什么评优的学术竞赛，牧行给孟老师发消息问“我能不能参加”。
孟老师回：“怕什么！只管上！”
牧行还跟室友吐槽：“他好激动。我没有怕啊。我只是问我能不能……”
这学期开学见导师。牧行提到国奖，孟老师：“怕什么！只管申！”
国奖是按学院给的名额，一般到研三积累的论文质量和数量是最强的，大部分能申到国奖的都是研三生。有人对牧行道：“你一个研二的要跟学长学姐抢名额吗？”
“这怎能叫抢，公平竞争。”牧行回道，“硬要说‘抢’也没错，能‘抢’到说明有那个本事。”
他需要国奖。不提以后申博之类的有用没用……“你也比较缺钱吧？”孟老师道。
没错，他需要钱，他一定要拿到两万块钱的国家奖学金。他需要钱谈恋爱。
“你有什么事吗？”
孟老师发现，新学期，牧行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竟然来办公室后说了不到十分钟就不再说话了，沉默着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被问后，牧行也是沉默，心里似乎是摇摆不平了半天，才开口：“我想去旁听文学院的课……”
“大概就是古代文学的……讲中国古代老庄玄学那些……”
牧行也告诉孟老师自己想做比较研究的想法。从孟老师那里获知他和柯泉的导师也就是阮老师关系不坏后，牧行心里瞬间就放松了许多。
“我暑假期间，一直在看古代文学的书，看《中国古代文论》，古代汉语古代的文论思想之类都有看，看不懂的就用那种古文古字翻译，就查，看译文，我也有跟着网上的视频资料学……”
孟老师默默听牧行说着。听到牧行停顿时，孟老师问：“你怎么忽然对那方面感兴趣了？”
孟老师眼神微妙地看着牧行：“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牧行：“……”
孟老师也看了牧行写的阮老师新书书评，说“写得可以，但用处不太大”。
孟老师表示，他也给孟老师新书写书评。
教授写的，发表出去，肯定比硕士写的影响力更大、关注度更高。
在牧行要去旁听的前两天，孟老师还苦口婆心地嘱咐道：“你要好好追，不要太高调。那儿都是人家的同学、老师，不要让人家弄得尴尬。”
万一阮老师知道他是来追人而不是听课，肯定会生气。
牧行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听讲，一定会写一篇能发表的论文。
去年这个时候，他和柯泉其实也一起上过课。
一起上政治公共课。
那明明是个很好的互相认识的机会。
他后悔自己没有好好抓住、好好利用机会。
错过就是错过了。
他现在，自己制造机会。
……
“你先把手松开。”
柯泉清冷的嗓音在办公室里响起。
师弟和同门女生顿时紧张起来。柯泉的脸上，连装装样子或维持社交礼仪的假笑都没有。他根本不可能乖乖听牧行的话。他俩不会在这里，在导师面前，爆发什么冲突吧？
他们没想到，牧行听到柯泉的话，迅速就松了手。柯泉把手抽回去，不再说话。办公室里沉默的氛围，让师弟和同门女生感到有些窒息。
“阮老师。”
牧行转身，又去跟阮老师说话。只不过，这次他只说了不到十分钟，就作了道别，先行离开办公室了。
接下来，阮老师就像忘了牧行般，如往常一样跟柯泉他们谈了几句，让他们也回去了。
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后，同门女生先离开了。师弟跟在柯泉身边，想跟柯泉说话，却看到柯泉拿着水杯，走到卫生间里，将他上课前帮忙接的水全部倒掉了。
他这时才回想起来，柯泉好像一直一滴水都没有喝。
“以后你不要碰我的水杯。”柯泉边涮洗着水杯边说，“我不喜欢。”
柯泉认认真真把水杯洗了三四遍，又仔仔细细擦干净，然后才去饮水机前，自己接了杯温水。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柯泉把接的水全部喝完，说道，“只是我不喜欢。”
师弟真正明白了，那些人为何说这个学长，正常相处不难，但是追……很难追。
刚才，就连那个很厉害的哲学系的学长，都没有要到他的联系方式。
很厉害……他本来只单纯很害怕牧行，因为牧行对他抱有很强的敌意和杀气，上课时牧行坐在他的侧后方时，他就觉得浑身冒冷汗，生怕他突然捅自己一刀。他对牧行快速改观，首先是他对哲学专业的刻板印象——“学哲学的人都很厉害。”一方面是哲学抽象难学，另一方面是这个时代还有人学这种难找工作的冷门专业，这种勇气都让他觉得很强。
接着让他愕然，感到甘拜下风的，就是牧行不是他们专业的学生，却也能跟他们导师聊那么久，而且他还手握核心……
正想到这儿，师弟跟着柯泉走进楼梯间，看到了站在前方的牧行。
师弟一吓，立刻停下脚步。牧行似乎是在这儿等着他们，准确说是等着柯泉。他迅速变了个站姿，目光只扫了下师弟，就没再看他，而是盯着柯泉。
柯泉脚步未停，径直从牧行身旁走过。
这会儿，上午的第二节 课快开始了，楼梯和走廊的人比较多。柯泉始终目视前方，直到走出学院楼，人流分散，他才在置有长椅的空地上停下，回头看到牧行也在自己身后停下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柯泉注视着牧行，问道。
看样子，牧行以后是绝对要每节课都来旁听，也就是每周他都会至少见他一次，他不可能一直无视他了。
“我刚才在办公室里说的那些，就是我的真实想法。”牧行道，“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以前跟你说，我想跟你合写论文，是真的。我是认真的。”牧行一笑，“真是幸运，你老师讲的正好我也了解一些，这就说明我们之间有缘分。你有空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聊一聊道法自然与西方自然主义，中西本体论的比较，柏拉图理念原型……”
“牧行。”柯泉打断牧行的话，“没必要。”柯泉深呼吸了一下，“你不用这样。我们……”他手指屈起握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不必真的像条狗一样，一直追着我。”他目光直直看着牧行，“也不要像狗一样失恋了，就随便去找另一条狗发泄。”
他的声音冷硬，不留情面，不带感情。
牧行低下头。
“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事了。”牧行嗫嚅道，“我知道你过去……是我加重了你的心理阴影。对不起。”他的头更低，似乎身子跟着弯了弯，“你不让我见你，不让我联系你，让我冷静……我冷静了。”牧行身体直起来，同时抬起头，再次与柯泉对视，“我暑假，一直在看古代文学的书，看不懂的文言文我可以查，深层或多重含义我可以琢磨。但是，一个暑假太短了，两个月我肯定做不到深入。”牧行也重重呼吸了一下，像是把紧张、拘束都消除，轻轻笑了笑，“所以，我觉得幸运，我觉得我们之间有缘，因为，我不是仅靠两个月的填鸭式恶补。我的爷爷奶奶也很喜欢古代经典，我小时候就有在看这方面。我靠的是从小时候，到现在，所有的积累，才有自信我能来旁听，我可以跟你们一样理解，能跟你们一起讨论，可以写出一篇能发表的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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