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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很沉稳，就像之前每一次都很自信会达成目的一样。
柯泉又有如暑假回家前在树林里那次一样，被震到的感觉。
他感到自己在发颤，肉眼看不到的颤动。
在颤动中，他看到牧行忽然像在思考什么，听到牧行好像在自言自语：“缘，意思是命运的丝线……对，命运观！西方和我国古代也都有研究，我们可以一起研究这方面。”
他开心地对柯泉道，像邀请他一起去挖掘宝藏般。
……好吧，看出来了，他确实是有一颗学术脑。
柯泉觉得自己内心的颤动逐渐平息了。
“我说过，我小时候主要太叛逆了，只是想否定说我有缺陷。”牧行声线也恢复平稳，继续对柯泉说道，“我以前没有想过我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未来跟什么样的人谈恋爱，从没有想过学的东西能让我接近我喜欢的人。”
记得小时候，周围或学校有人各种传闻他父母各自出轨私生活淫乱，愿意跟他做朋友的人很少。那个时候，闭塞的小地方见没读过书的人发大财了，读过书的人难找工作，于是“读书无用论”风靡了一段时间。他像什么都没听到，按部就班去学校去读书去学习。上学有没有用？为什么要学习？他也没有思考过这类问题，也没有什么远大的梦想，也不完全单纯是因为否定“缺陷”因为他爸贪玩不爱学习他偏要叛逆地跟他爸对着干。
他记得，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那样做，爷爷奶奶会很开心。
他只是为了让爷爷奶奶每天都笑呵呵，想被爷爷奶奶夸奖。
只要爷爷奶奶快乐，他就快乐。
“从那样的小城来到这里……”
牧行抬头，看着蔚蓝天空中几片悬浮的白云。
看了多少书积淀融化为自己灵魂的一部分，练了多少题写了多少卷子获得最大概率能选择自己未来的机会。
周围一栋栋教学楼，植物花草，长椅长廊聊天看书的人们，身边走过的学生老师。
一直以来的不断积累，每一跬步，每一次选择。
牧行再次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柯泉。
可能都是为了在这里、在那天见到你。
“我不会让你的同学老师，我不会让他们知道我们上学期，我们之前的事情。”牧行缓缓道，“你说就当我们那天没见过，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重新认识，好吗？我们就是普通同学的关系，这样来相处，可以吗？”
“好吗”“可以吗”，他在征求他的意见，期望他同意。
不是朋友，不是情敌，不是恋人，而是……
一起上课的同学关系？
第110章
缘，超越时间与空间，命运的丝线。
十几年前住在两个城市的小孩，并不知道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无形的丝线连接着他们。这条丝线以及他们之间的距离，随着他们的每一次选择决定，随着时间，慢慢缩短，最后在这里相遇。
缘。命运。宿命。
牧行是相信命运那一派的人？
“柯泉？”
柯泉突然转身在长椅坐下，低头不语。牧行看着他神情专注，视线无焦点，像是在思考什么，接着又看到他皱起眉头，手指抵着太阳穴，很痛苦的样子。
“等下……让我想一下……”
柯泉让牧行不要管自己。
他忽然迷茫自己到底是相信宿命，还是不相信，脑子里乱成一团。
相信的话，我就应该听从命运，跟他在一起，反正改变不了命运。
不相信的话，我也应该跟他在一起，因为我不相信我在爱情里会一直不幸。
等下，为何……我要把跟他在一起，当作一种“注定”的事情？
柯泉感到那种莫名的恐惧，此时又从心底升起，如同荆棘缠身，又痛又冷。
我不想跟他在一起，因为……是因为，我不喜欢他。
还是，我害怕又重蹈上段感情的覆辙？
“柯泉……”
牧行见柯泉又开始不停用力呼吸，担心地出声道。
“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柯泉边喘气，边说，“我说，我跟你，我很恶心肢体接触……”
他总算又想到了一个“两人无法在一起”的理由。
牧行在柯泉身旁坐下。他的声音由刚刚的上方，变为平行的侧方。
“柯泉，我们是同学关系。”牧行道，“为什么要想我们会有肢体接触？”
“你最终目的，不是……想跟我在一起吗？”
“柯泉，你的室友，你的朋友跟你勾肩搭背，抱你的时候，你也觉得恶心吗？”
“……”
“我之前抱你，你觉得恶心吗？”
“……”
“按你的意思，你了解的人，你能感觉出对方没有性的意思，就没问题。”牧行顿了顿，道，“你了解我吗？”
柯泉即刻明白他说了半天究竟想说什么了。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我以后也会因为跟你熟悉，对跟你的肢体接触没有太大反应？”柯泉想笑，但并没有显露笑意，“你自己也说了，不仅是要了解，还要没有性……”
“不，你要对我跟你的接触有反应。”牧行说道。
柯泉怔住。他听到自己心跳声，“咚咚”很沉重地跳着。
“但是不是害怕不是恐惧，不是恶心。”牧行继续道，“我想你对我的感觉，我们之间，就像正常的恋人那样。”
“柯泉，你不想谈一场真正的恋爱吗？”
柯泉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这句话时，他确实感受到了与之前不一样的心悸。
牧行的话，直接否定了他之前的恋爱。
他害怕“恋爱”，是错的。因为他过去的那段经历，根本不是“恋爱”。他害怕的只是一场虚假的被欺骗的“恋爱”，并不是真正的“恋爱”。因此，他不应该对于真正的“恋爱”感到恐惧。
可是，什么是真正的恋人？什么是真正的恋爱？柯泉也曾在网上看过，也跟心理咨询师聊过。互相理解互相体贴互相陪伴互相照顾，看不见他的时候会想他会挂念他会分享欲爆棚，与他在一起时会觉得心安无论做什么哪怕一句话不说都很开心，没有怀疑没有强迫没有暴力没有触碰底线的伤害……
柯泉相信会有那样的爱情，但又觉得不现实。他感到自己这次应该是真的在笑，比喝过的那些中药，还要让自己感到舌尖喉咙苦涩的笑。
牧行真的是很自大的人。
他又凭什么认定，他和他会是真正的恋爱？
“你又没有谈过恋爱，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自信，你真的喜欢我？”柯泉声线有些不稳，但他也不管这些了，他连自己要说的内容都控制不住，“怎么可能，正常人怎么可能会爱上自己的情敌，正常人怎么可能因为带你去医院治病就爱上……”
这种质询，只是心里想一想就算了，何必说出来呢？如同分裂成两个人般，柯泉听着自己说出口的话，听出自己是在用很嘲讽的语气说话。嘲讽双方，讽刺自己的这戏剧性的宿命，讽刺牧行认为的缘如此滑稽可笑。
医院。果然，自己其实一直清楚是从哪一点开始不正常。某人带一只流浪狗去医院治病，之后流浪狗天天跟在某人身后，天天围着某人不舍得离开——柯泉也有看过这类新闻。人在最不舒服最脆弱的时候，如果有人帮他，他会记你一辈子。患难见真情……但都只是感情升温，感情又不是只有爱情。
“我就是不正常。”牧行道，“如果你认为那属于不正常的话，我就是不正常。”
柯泉哑然。牧行继续道：“不正常就是不好吗？为什么不正常就一定不会幸福？你是认为，不正常的人的爱都是假的吗？”
他接连发问。柯泉大脑无法即刻反应，一时无法应答。
“我刚才，说的是‘真正的恋爱’，不是‘正常的恋爱’。”牧行如补充解释般，说道，“我用‘正常的恋人’，只是为了对标大众认知的正常。就像你跟牧游说的，我们是同性恋，严格来讲，同性恋本来就不是大众认知里的正常。”他说到最后一句，轻轻笑了声。
柯泉保持沉默不语。他感觉牧行身体动了动，好像更靠近自己，好像是转过来头，在注视自己。
“你是如何定义‘不正常’呢？柯泉。”牧行问道。
“……你是来跟我探讨学术问题？”柯泉冷言道。
“我们不是同学吗？不能聊这些吗？”
“……”
柯泉想起身走人，然而牧行似乎是提前预料到他的行动了，先一步站起来，站到他的面前。
柯泉坐稳，想抬头，谁知，牧行蹲下来了，柯泉直接由抬头变为低头。
“哥哥，你是想让我追你吗？”
牧行仰头看着柯泉，阳光照得他的眼眸清澈澄亮，唇角带着一抹笑，问道。
啪嗒。
什么东西掉地上的声音。
柯泉和牧行的目光交流被迫中断。两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到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正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们。中年男性腿旁的地面上有一个公文包，声响应是它掉地上发出的。
是文学院的老师吗？牧行刚这样想，他面前的柯泉猛地站了起来。
牧行没蹲稳往后倒地上。他难得听到柯泉说话速度那样快，向他们发问道：“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第111章
与学校隔了三个街口的一家饭店，环境干净整洁，音乐舒缓幽雅。牧行和柯泉并排坐在一起，餐桌对面则是柯泉的父母。四人都沉默不语，气氛愈来愈显得尴尬。
牧行悄悄凑近柯泉的耳旁，小声道：“这是……见家长吗？”
柯泉伸手，用力拧他腰部的肉。
牧行吃痛，“嗯”了一声，与柯泉父母对上视线，赶紧强笑装作没任何事的样子。
半个小时前，柯泉父母柯政澍和杨婕的突然到来，让牧行和柯泉都措手不及。
他们说，他们想到去年研一开学因为疫情没陪柯泉来学校，这过去一年又一直没时间来，担心会一直没空来看柯泉的学校以及柯泉在这里学习、生活得怎样，于是开学后快速把要紧的工作做完，就直奔而来了。没有提前告诉柯泉，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牧行在慌忙仓促间，跟他们打了招呼，
“你们两个……？”柯政澍来回看他俩，蹙着眉头。牧行从他的眸中感受到一种威严、冷酷，与柯泉给人的感觉相似，但对方的震慑力要更强一些，这种锐气、这种气场，是经过岁月洗礼，是积累、沉淀了更丰富的人生阅历带来的。
“我们是同学。”
牧行说道，与他们对视时莞尔一笑。
“柯泉，我去食堂了，你跟你爸妈……”
牧行边说边转身，本来想离开，然而柯政澍叫住他：“你等等。”
他让牧行跟他们去学校外面的饭店一起吃午饭。
牧行登时怔住。柯泉也愕然。他别过脸，不看牧行，也不看自己父母。牧行难得看到他……非常不知所措的样子。
柯泉父母是开车来的，说一路就当旅游了。下车后，趁他们走向饭店，在与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后面，柯泉低声对牧行说：“你也可以不答应过来。”
牧行也低声，说道：“但是，主要，那会儿你爸，给我的感觉好像是我必须来……”
“你不要在他们面前说谎。”柯泉提醒道，“他们能看出来。”
“好。哥，你……”哥哥居然会叮嘱我这些。
“我只是不想你说谎被揭穿，气氛更尴尬。”柯泉说完，提速跟着父母走进饭店。
到饭店坐下，点完菜后，柯政澍和杨婕什么都没说。于是他们就这样全员沉默了大约两三分钟……
牧行一手揉着被柯泉拧疼的地方，另一手将手伸向身旁自己的包里。
“叔叔阿姨好，我叫牧行。”牧行对柯政澍和杨婕边笑着自我介绍，边从包里拿出一张A4纸，递向对面，“这是我的简历。”
柯政澍：“？”
杨婕：“？”
柯泉：“？”
“不好意思只打印了一份……我个人信息个人情况大致如简历所写，其他你们如果有想了解的可以问我……”
他随身带简历？
柯泉盯着牧行的侧脸，接着想到，或许他准备简历是想给阮老师看，但刚才觉得不需要了或者没找准时机就没拿出来。
柯泉再看对面，柯政澍和杨婕正在一起认真地看牧行的简历。柯泉一瞬间有种他们在面试收新学生的错觉。
他们的学生……
柯泉的记忆迅速回到了自己初中时，有两个跟现在的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男生，常常是结伴来自己家里。因为父母很少让学生来家里，所以有人来，而且还是两人，柯泉就比较有印象。不过，能让他现在都还记忆犹新的重要原因，是有一次，他远远看到他们之间拉拉扯扯，然后看到他们抱在一起，接着看到他们接吻。
柯泉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父母。那个时候，网上已经兴起创作同性恋爱的文学，班里有些同学也会聊这些，他通过各种渠道已经了解过关于同性恋的事情，心里只惊讶父母的学生，距离自己这么近，竟然就有这种群体。
他本来也不常见到他们——就算他们来家里，可能他去上学而不在家，也可能把自己锁在卧室里看书不见任何人——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但是，他却渐渐察觉到自己有些异样。他时不时想起，那俩男生接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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