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
赫连诚瞬间睁开眼,几乎忍耐到极限,一字一顿又重复一遍,“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谢元贞就是不知死活,赫连诚越不让,就偏不顺他的意,“再不动手,只怕来日赫连大人要后悔。”
“胡说什么!”
赫连诚心惊肉跳,帐中旖旎尽散,他赫然起身捏住衣衫凌乱的谢元贞,眼睛通红,非要他将方才说的嚼碎了全咽回去。
“当然是怕我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谢元贞心里一痛,强颜欢笑,凑上去吻他的嘴角,“胡思乱想什么呢?”
“总之不许胡说,”赫连诚双眉紧锁,凶狠地抱着谢元贞躺回去,粗声粗气,“睡觉!”
明日宫宴凶险未知,赫连诚惴惴不安,动作越是粗暴,实则内心越是惶恐——
他得时时刻刻盯着谢元贞才行。
只是越临近宫宴的时辰,赫连诚怀中的谢元贞也仿佛在一寸一寸消散。
赫连诚害怕了。
谢元贞感同身受,也是想赫连诚有一时释怀,若是明日一去不复返,好歹也不算落个遗憾。可赫连诚就是太明白谢元贞所思所想,所以更不愿叫谢元贞得逞。
好像有这么一点余愿未了,谢元贞就能撑着一口气,挺过千难万险,再次回到他身边。
“青天白日睡素觉,”谢元贞假装要起身,“赫连大人自睡去吧!”
下一刻他果真又被拉回来,两人心贴心,眼对眼,气息缠绕,神思相交。
“以后我可再不这样了,过了这个村儿,”谢元贞耳鬓厮磨,将先前赫连诚对自己惯用的招数使了个遍,攥着赫连诚的手往自己这儿来,一板一眼,“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赫连诚眼神一暗,脚勾床帐,翻身上来。
“你敢!?”
赫连诚眼眶漫布红血丝,他鬼使神差捏住谢元贞细长的脖颈,手下渐渐收紧。
风月陡然蒙上一层阴霾,谢元贞逐渐呼吸急促而艰难,猩红漫上脖颈脸颊,他双眸翻动,双手颤动,双腿无力拨动,仅剩的一丝神志全用来极力克制自己的本能,就这么一点一点,任赫连诚扼住生门。
“咳咳咳!”
桎梏撤去,微凉的空气一股脑儿全涌进喉管,激得谢元贞弓身呛咳不止,眼眶泛泪,喉底见血,赫连诚的手跟着他一道颤抖,却始终冷眼旁观,没再碰他。
赫连诚不敢再碰,
方才他手下不留情,是真的想要谢元贞死。
“扶危咳咳——”
谢元贞眼角呛出泪珠,他明白赫连诚所有痛苦的来源,他的父亲有罪,这罪名为野心,它害死了有志之女洛珠,害得赫连诚至亲相残,害得他多年有家不能回。
此刻谢元贞还要再往赫连诚心口扎刀子。
“扶危,”泪珠滑落,无声洇入锦被,谢元贞缓过一口气,撑起身子去吻赫连诚,小心翼翼近乎讨好——
“你做什么都可以。”
赫连诚也红了眼眶,一滴泪珠融进谢元贞眼中,两厢交缠,情难舍,账难分,赫连诚又哪里能独善其身?
良久,赫连诚低低苦笑,
到底还是输给他谢季欢了。
他到底还是不忍谢元贞难过,到底还是心疼谢元贞会留下遗憾,赫连诚虔诚地回吻,舌尖往前一探,与之一道赴云雨,行巫山。
什么谢泓,什么月后,赫连诚一并抛诸脑后,那是前世的孽债,何苦牵连此刻无辜的谢元贞?
谢元贞愿意将命给他,这就够了。不过是一条命,若世上注定要少一个谢元贞,那么再少一个赫连诚又何妨?
不知过去多久,纱帐翻涌,床榻摇曳骤停,赫连诚端的警觉,在深深一吻后还有余力问:“外头什么声音?”
“两耳不闻窗外事,”谢元贞嗓子哑了,扒上他后脑勺,细长的脖颈已留下一圈深红色印记,谢元贞毫不在意,外头的天塌了也有司马府的院墙顶着,“扶危怎能分心?”
赫连诚皱眉看他,停在与谢元贞相触的一寸间。
“这后院靠近菜市口,”谢元贞叹了一口气,“午时已到,接近三刻了。”
近来盗贼肆虐,乱世用重典,时常有犯人游街,拉到菜市口行刑。
这声音于谢元贞已是司空见惯,却听得赫连诚胆战心惊。
“慕容裕就给你指这种宅子?”赫连诚眼中欲/火与怒火交叠,抵在床榻的手掌青筋毕露,“这宅子不好,哪日你请旨换了。”
“我不要,我等着扶危给我换。”谢元贞眼眸迷离,眼底深情,痴痴望着居高临下的赫连诚,“郎君威武,箭在弦上,别泄了劲儿。”
游街的喧闹渐而停下,万人空巷,四下死寂,帐中却正到激烈时分,可以想见是人犯被押上刑台,令箭落地,立即执行。魁梧的刽子手握锋刃,振臂高举,见血的惊呼与极致的欢愉一道溢出,叫人难分梦里梦外,
浪潮翻涌,惊涛拍岸,赫连诚仿佛听见人头落地的声音。
“你要活着,”赫连诚与谢元贞大口喘息,是飘然欲仙,亦是劫后余生,“与我一道活着!”
是日李府,自从江豫川在狱中自尽,他的身后事由护军李令驰亲自操办,所按早超过寻常官员下葬的规格,单是停灵便定了一月之数,不仅如此,李令驰还将江豫川妻儿接到自己府中亲自照应。
明日宫宴,今夜便是一家团圆饭。李成碧得了失心疯,江夫人又是孤儿寡母,正好与李令驰做半路亲人。
“来府中这些日子,”李令驰没动自己面前的餐食,看着堂下的江夫人母子,一派和蔼可亲,“小宝吃穿可还习惯?”
“明公问阿宝,”江夫人笑着去摸幼子的脑袋,那里头发松散,闻起来一股奶香,“阿宝要知礼。”
阿宝嘟着嘴吃得十分认真,谁的话也听不进,眼睛瞪得老大,只看到小手中的食物。
“无妨,”李令驰见他胃口好,仿佛自己也酒足饭饱,忙笑道:“别搅了阿宝用饭的兴致。”
“明公,”江夫人边哄儿子吃饭,漫不经心一问:“不请二小姐过来么?”
“这菜够不够?”李令驰装没听见,唤来侍婢,“阿宝在长身体,不若寡人吩咐后厨再做两道菜来。”
“明公切莫铺张,”江夫人识趣不多问,只是拦下侍婢道:“淮清在时也常叮嘱,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凡事当节俭。”
……便先不加了,”李令驰沉默片刻,再开口的声音低沉不少,“但千万不要同寡人客气。淮清虽不在了,寡人却还在,日后此间便是你们母子二人的家。”
……公,”江夫人支支吾吾。
“天下人都怕我恨我,”李令驰见江夫人这副畏惧的模样,心中莫名怅惘,“如今就连你们也要怕我?”
他问江夫人,其实也是问自己,江豫川名为李府门生,实则与李令驰是一对乱世知己。可眼下江豫川不在了,最义无反顾的江豫川身死狱中,放眼天下,从今往后还有谁能知他信他,敬他一句明公?
江夫人俯身跪下,阿宝不知何故也红了眼眶,抽抽嗒嗒起来,李令驰一愣,想伸手去抱,阿宝见状更是躲到母亲怀里。
世人皆道李令驰是暴虐无道的杀神,他们怎能不怕他?
怕他才是对的。
最后李令驰也没说什么,只收回布满褶皱的手,垂眸不再看他们母子。
“这几日明公实在劳累,”江夫人抱着阿宝,哄着堂中一大一小,“淮清待您如师如父,妾与他夫妻一体,自然同样尊您为长辈,只是——”
说着江夫人又是一拜,李令驰摁住桌案,身体前倾,“这是做什么?”
“淮清曾说,若日后他身死,遗骨想葬回崤东老家面海的小山坡上,”江夫人含泪,李令驰痛失知己,江夫人痛失夫君,论痛苦她并不比李令驰少,“妾知明公心痛,也想淮清能常伴您身边,可妾思来想去,夜不能寐,终究想了却夫君一桩遗愿——故此,还请明公允准,让妾扶棺回乡。”
李令驰没说话。
江夫人一跪不起,半晌小孩止哭,与母亲一道跪下——
“求明公允准。”
声音闷闷而又稚嫩,李令驰眨了眨眼睛,几番分不清,眼前跪着的是阿宝,还是当年的江豫川。
……了,”李令驰脊背塌陷,彻底低下头去,“都走吧。”
江夫人心急,前一日请辞归家,趁着棺椁还未下葬,隔日就要启程。
铎州东门口,李令驰没来相送,人走茶凉,同朝为官更无人相送,来的只有二小姐李凝霜。
“父亲见不得离别,”李凝霜握住江夫人的手,“嫂夫人别怪他。”
“父子无隔宿之仇,”江夫人扫过断指,李凝霜的左手小指被齐根截断,伤口已经愈合,但仍是触目惊心,“古来成王败寇皆有定数,淮清既选择追随明公,已知今日结果。他此生无悔无憾,也请二小姐莫要再与明公置气了。”
“江大人何等聪慧,既知今日结果,所以也早为你们做了打算,”李凝霜领江夫人的情,但不认她的理,“不是我要同他置气,从来是他要置我于死地。”
“二小姐。”
“早些上路吧,”李凝霜摆出久违的笑脸,说着摸了摸阿宝的脸蛋,“早些到那安生地去,去过自己的日子。”
车马棺椁渐远,李凝霜久久伫立凝望,没有回去的意思。
“二小姐,”侍婢瞧了好几遍天色,终于忍不住劝道:“咱们快回家去吧,天要下雨了。”
李凝霜终于收回目光,抬头望天。
“风雨欲来啊,”说着她挥一挥衣袖,释然一笑,“回去吧。”
旭日东升,夕阳西落,铎州皇城,大内之中,举目一片灯火辉煌。
太极殿内,郑蕃正服侍永圣帝更衣,一堆寺人围着他转来转去,数郑蕃的动作最夸张,眼睛还眯成一道缝,“主子今日威武。”
“数你会溜须拍马,”永圣帝捏着一把汗笑不出来,“群臣都到了吗?”
“都到啦,”郑蕃整理赤金衣摆,低头道:“护军与大司马也到了。”
“孤的玉佩,”永圣帝双臂展开,垂眸看了一眼腰间,“别系太紧。”
“奴婢记着呢,”方才郑蕃当先系上最紧要的玉佩,说着他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主子,都好了。”
永圣帝放下手,宫宴繁琐,永圣帝盛装出席,单是穿衣便撑得手酸,他面上不显,眼睛一转,“皇后还关在显阳殿?”
“是,”郑蕃抬眸仰视永圣帝,“主子是想——”
“好歹是一家人,”永圣帝轻嗤,“去哪里也都能作伴。”
“奴婢明白了。”
厚重的帝服令永圣帝转身有些困难,郑蕃又整理一遍衣摆,便听永圣帝再次开口,“阿容怎的还不过来?”
“宫中盛宴,贵嫔许是还在打扮,”郑蕃摸不准永圣帝这话的意思,是迫不及待要见到宠妃,还是不耐她动作磨蹭,于是试探问道:“是否需要奴婢着人去请?”
“不用,”这会儿永圣帝脸上才有几分真切的笑意,“孤亲自去接。”
话音刚落,太极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想是贵嫔与主上心有灵犀,”郑蕃起身,不禁笑道:“这就来了!”
今日之后,待李令驰项上人头落地,永圣帝便是大梁共主,他咧开嘴角,没心思睨这马屁精,兀自大步流星,
朝夜色中的殿门口走去。
第122章 变数
春分当日, 大驾至于东郊祭祀,祈晴祷雨,求福禳灾。大驾卤簿浩浩荡荡, 百官随行, 整整一日过去, 入夜便是合宫宴饮。
天外一颗流星划过, 太极殿内,举目一派流金溢彩,瑞气满筵春入殿,殿中舞伎灵动,观其水袖入云,回落间又见明灯呈灿, 焕若列宿。
燃明烛而昭其灿,击钟鼓而扬其章, 其间不乏觥筹交错, 百官文武谈笑往来。须臾殿门洞开,一批红衣宫娥譬如涓流入海,携一抹春色与佳肴行至殿中,继而人分三路, 呈送天子的菜肴格外繁多而精致, 其中一道看似平平无奇, 实则名为天下一宗——
它取朔北赤髓之羊, 岭南江州之麦, 黔西初生之犊, 崤东李郡之葱。蒸以银甑, 煎以金铫,铎州之椒与极海之盐君臣辅佐, 上缀负霜之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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