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赫连诚被他们三人调虎离山,此刻谢元贞也要以牙还牙,让他们陷入无止境的抉择。
“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樊令应得爽快,“单论轻功,这里也没有比我更好的了!”
刘弦一噎,这也确实并非她夸口,否则樊令也不会身为弓箭手的同时能兼斥候职责,不过是因为箭术超群,除非事出紧急,否则赫连诚不会轻易挪动她的位置。
“刘副将,”谢元贞明白他的意思,可他不打算更改,“我信樊令,你也该信她!”
时不我待,几人商定,各自出发之前,樊令忽然叫住她一个小徒弟,附耳说了几句话。
刘弦带人刚埋伏好时,樊令口中的追兵就来了,两方一追一退,明摆着薛瑶瑟与樊令所率的两支队伍落了下风。
“还想跑?一队两百人去追那边,”惕隐当先看到两边领兵的都是女将,其中一个还是曾经的手下败将,不由哼笑,“剩下的,随我来!”
“惕隐,上次就叫那个女郎逃脱,”下属拦住惕隐,指着薛瑶瑟的方向,“要不要先追她?”
“上次万斛关有他们的援兵接应,山林之中,几人的队伍比上百人要容易藏匿得多,再者,你可见方才与他们正面为敌,咱们故意闯入他们包围圈之时,可有任何人来救?”
惕隐出现之时并未全军突袭,而是兵分两路,一批先锋,一批匍匐后补,就是要探他们的虚实。
可他们打得畏畏缩缩,每个人脑门上都写着丧家之犬,尤其薛瑶瑟的那一支队伍,连兵器都握不住,带着人分明只想逃。
区区五十人就想引诱他,是因为他将兵力一分为二,对面打探不清,还是说根本是想用五十人与他同归于尽?
怎么,这是看不起他,还是一泡尿照不见自己?
下属虽不大想承认,还是摇了摇头。
“再者,另一个小娘子,”说着惕隐纵身踏树往前飞奔,“她在隐藏实力!”
因为起初樊令假意几次险些被他们追上,两方逐渐跑出四队,惕隐追樊令,大部队面红耳赤跟在后头,谁知下一个转身,樊令突然开始跑出他的掌控范围。
一个隐藏实力的高手才应该带着更重要的东西,她想要出其不意,想要突破重围。
风声鹤唳,惕隐穿破夜空,追击的同时牵起嘴角,他也想瞧瞧所谓大梁高手的本事!
只是半空惕隐追得痛快,后面的士兵却追得辛苦,这一百人活像已经打了败仗的逃兵,没一会儿便四散开来,根本毫无纪律可言,惕隐的手下带人追到后面都不知道该怎么追,该不该追了,一停下才后知后觉,
惕隐呢?
“该死!”那下属当即就要调兵,他已经有所预感,敌人说不准是在假意引诱,“以幢主为首,各领五百人,分头追!”
向导却听不明白了,“官爷,那小人到底跟着谁走啊?”
闻言下属脊背发凉,当即抬头,视线穿越至于林中深处——
“你跑不掉的!”
惕隐始终跟在樊令身后的十余步开外,双方谁也不能更进一步,只听惕隐微微喘息,还有闲心笑话,“身上还背着个伤兵,纵使你是高手,女人的体力又如何能与男人相提并论!”
樊令接着喘气大吼一声,“放你祖宗的狗屁!”
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紧接着樊令一个闪身,就在山壁之前消失不见了。
惕隐这才停下来察看周遭情况。
后知后觉的不安渐渐涌上心头,眼前这片是密林,惕隐追人心切,此刻想来,他好像从一开始就被带入密林越走越深,绕着一个范围鬼打墙。只是樊令逃跑的线路精妙,没有重复的地方,转折往返的时间点也卡得很巧。
樊令也正是看准了来的队伍中有向导的身影,五部人即便占领洛都,入主中原,但他们向来逐水草而居,习惯了大漠孤烟,对山林复杂地形的掌控也还是不够,有一个始终够不到的目标在前精心引诱,就很容易迷路。
“有几分聪明,”惕隐环顾四周,侧耳辨别周遭的细微动静,他不信樊令背着人一路跑到现在,还能屏息不叫自己发现,“可你一味躲我,到底是身上有伤兵,还是根本打不过我?
砰的一声,就在惕隐判定方向的瞬间,一具尸体赫然扔到他面前。
是五部人的尸体。
惕隐一直微微翘起的嘴角终于再也挂不住,原来薛瑶瑟才是真正带主逃离的那一个,她们的主子竟对她们信任至此,方才但凡惕隐生出一点想要先解决薛瑶瑟的念头,那么她们就都别想跑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夜幕降临,银灰色的月光之下,这里四面八方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他人站在林中地面,便是移动的人形活靶。
想到这里,惕隐豁然抬头,正见一支弩箭朝自己射过来,弩箭虽快,但惕隐接住箭矢的同时,也暴露了樊令自己的位置!
“想暗杀,原是个只会跑路的两脚羊!”
惕隐飞身而上,再不想给樊令暗箭伤人的机会。
“射死你!”
又是一支没射中的箭,惕隐眼中闪过寒光,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误彻底激怒了猛兽,就在他将要触及樊令的同一瞬间,惕隐耳朵猛然一动,身后有道刺破夜空的声音!
林中才有伏兵!
惕隐下意识一偏,飞身后退的樊令这才三箭齐发,一箭封脑,一箭封腰,一箭封他要害。
一声闷哼,正中腹部!
此时刘弦与樊令,甚至薛瑶瑟都绕回密林,三个人一齐上阵,又追加二十余士兵,这才堪堪将惕隐制服。
樊令喘得不成样子,打从她记事起,甭管是被兄长的鸡毛掸子追着跑,还是失手杀了地痞流氓慌不择路,她就没跑过这么要命的路,但她怕惕隐还能挣脱,还想往他脑袋上来颗大石头。
“樊头儿,石头太脏,”刘弦眼疾手快,今夜全靠樊令豁出命去,这种小事哪里还能劳烦她,“还是我来代劳!”
“你们究竟是谁!”惕隐眼睛微眯,还想伺机反击,“如此趁人之危,大梁上下竟都是你们这种——”
“你还是闭嘴吧!”
刘弦砸完了又用三根绳子来回五花大绑,这才敢回去禀告谢元贞。
谢元贞正被一群士兵簇拥在中心,借着山林地势迂回绕到了密林后面,正与主力汇合,刘弦抓住了领头羊,心里的底气也足了一点。
“公子,他们只有一个领头,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危机并未解除,风吹草动处处危机,身后两千名士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这一战避无可避。
谢元贞耳边是赫连诚的低吟,他小心托着赫连诚,不知道哪处肺腑在坠落时被震出内伤,方才奔跑间重复的震动也同样是无法避免,谢元贞心里也急,但是三百将士面前,军心不能乱。
“引敌入圈套。”谢元贞定定看向刘弦,“切记,等他们全部进入密林之后再动手!”
方才怕惊动主力军,除了刀箭,就连半点火光都不敢燃起,此刻惕隐被吊在密林中间的树上,刘弦与樊令一同回了制高点作战,薛瑶瑟则护送两位主子在靠近密林出口的制高点上观望,以免有何意外不能及时调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火光熊熊燃起,混着夷语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出去就让先生给你治伤,”谢元贞的外袍披在赫连诚身上,护着赫连诚的耳朵,不想他听见这些污糟,倏地低头落下一吻,“你再撑一撑,就算是为了我。”
赫连诚轻轻一动,谢元贞就赶紧去握他的手,只见赫连诚的手也跟着动了下。
大颗的泪珠从谢元贞眼眶流下,他强忍不住吐了口血,怕弄脏赫连诚似的拼命擦干净自己,然后紧紧抱住赫连诚,听着他的鼻息苟延残喘,“我只有你了!”
大约经过半个时辰的激战,刘弦终于带着剩下的两百人回来——
“公子,成了!”说着刘弦话锋一转,美中不足,“就是让那人与他手下逃脱了!”
“穷寇莫追,我——”谢元贞想起身,眼前忽然眩晕,整个人险些栽倒在赫连诚身上,他怕伤着赫连诚,撑着奋力往后,所幸身后的一众将士都扑过来当人肉垫。
“公子!”
刘弦心知谢元贞已在筋疲力尽的边缘,剩下的琐碎事,不该主子事无巨细继续操心,他当即指挥,“樊头儿背主子,来个人背公子,咱们立刻撤退!”
这次刘弦自己带人负责殿后。
接应的马车就停在出密林的二里外,五绝见两人都被背着,心下一沉,“这怎的都受伤了!?”
“先生快看看扶危!我无碍!”
谢元贞摁住胸口,强装无事,五绝本是赫连诚央求,路上给谢元贞把脉的,此刻倒是正派上用场,谢元贞单等五绝搭脉说了句没有大碍,众人这才上了马车一路飞驰。
车内五绝还在包扎,谢元贞强忍着咳嗽,坐在车外想问什么,见樊令专心赶车,便自己吞了颗药闭目养神。
“公子可是想问,那具尸身现在何处?”
谢元贞睁眼,斜见樊令飒爽的五官,她驾着马车,神态恣意,好像天生是为风而生。
从前在家,谢含章便被兄长们驮在脖子上满院飞,谢元贞还记得那时候小阿蛮有多开心,只是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就在公子后一辆车上,公子想怎么查?”樊令知道谢元贞心里不好受,她不怎么会安慰人,一板一眼,向来无头悬案都是先查证尸体的身份,“师戎郡有仵作,或者咱们到了万斛关,就请安大人府上的人来验尸!”
为何前后不过一个多月,谢含章就变了一个人,变得完全不认识他们,出手招招狠绝,甚至还想要她亲兄的命。
这些不可谓不奇怪。
“不验了,”谢元贞摁着心口,缓缓张开眼睛,“我方才起过卦……那具尸身应当就是阿蛮的。”
装束玉佩,依稀辨别的五官,右胳膊的伤疤,加上卦象,谢元贞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求证,眼前的尸体并非谢含章,而是左夫人精心设计的一场圈套。
究竟是什么样的利用价值,能让左夫人肯舍弃大梁谢氏养女的身份,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她从谢氏族谱上抹去。
“这,”樊令侧过脸去看谢元贞,她抿唇冥思苦想,半晌才接上一句干巴巴的安慰,“公子节哀,主子还未醒,为了主子与小姐在天之灵,您也得珍重自身!”
谢元贞点点头,忽然问:
“手刃仇敌的滋味如何?”
第146章 脱胎
樊令手中的缰绳软下来, 许久她驾的一声,回答道:
“不好,没有人生来便是为了杀戮, 但是我知道, 如若我不报仇, 我只怕会比现在更痛苦——公子, 沉湎于痛苦无益,不如韬光养晦,待大仇得报之后,带着死去亲人的念想,好好活下去。”
……。”这话倒也有谢含章的影子,人已死, 谢元贞空悬已久的心终于彻底四分五裂,但他确实不能继续沉溺于无用的悲伤, 赫连诚还没醒, 车驾之后还有几百将士为他们奔命,还有为他殿后的刘弦,他转而问:“刘副将回来了吗?”
“应该快了,”樊令又添一鞭, 马车的轮子都要滚飞起来, “我留了几人接应, 公子莫要担心!”
…
足足五日, 几百人一口气跑到万斛关内, 刘弦也终于及时赶到, 大家这才有种虎口脱险的后怕。
望京刺史府别院的房中。
“要什么?”
谢元贞见赫连诚似乎想要什么, 握住他的手轻斥:“别乱动。”
不幸中的万幸,坠落山崖之时赫连诚接连借了几次岩壁枝杈的力, 最后又恰巧落在密林中的一顶树冠上,已经算是将伤害降到最低,但腿骨手臂都有外伤,还有冲击时所受的内伤也需要休养。
“不要什么,”赫连诚像个没事人,只有谢元贞大惊小怪,操着十二分的心,他见不得谢元贞发愁,亲昵地撒娇:“陪我躺一会儿。”
“好。”
这几日谢元贞听话得想让赫连诚狠狠亲他,不光照料的事亲力亲为,赫连诚说东,谢元贞就能一根筋从东走到东。这会子赫连诚说要他陪,谢元贞就脱了鞋袜外套,小心翼翼拢上来。
小满炎热,屋外潮湿多雨,堵得人心口不舒服,谢元贞贴着赫连诚像只凉凉的抱枕,赫连诚的眉心渐渐舒展,闭上眼养神。
只是指尖微动,是谢元贞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赫连诚掌心画圈,不知过去多久,久到赫连诚再次打起瞌睡,冷不防谢元贞问道:
“为什么你能原谅我?”
“什么?”
谢元贞不说话。
连着路上的五日,赫连诚足足躺了十来天,刘弦每日呈送军政邸报,谢元贞怕他劳动,就坐在床前一字一句念给他听,赫连诚贪恋谢元贞一心一意的模样,也怕谢元贞独自一人待着。
148/170 首页 上一页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