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这些就已经到晚膳了。
卫晚岚的人还没回寝宫,在登闻鼓所,听登闻鼓所的负责大臣汇报一些民间奇案。
如今,登闻鼓所这些大臣都是卫晚岚从品行端良的臣工里亲自选拔的。
但卫晚岚并没有完全放手,登闻鼓是他推广的制度,遇到百姓不断上访,不满意朝廷解决方案,或者连接案的大臣都无法应对的情况时,他就会出面,想办法解决。
可以说登闻鼓是他赢得民心的重要制度之一。
此时安公公进来请示:
“陛下,是否传膳?”
日落西山,卫晚岚肯定不愿意耽误别人下班,便说把御膳传到紫宸殿。
安公公拔腿往门外走时,卫晚岚将他截住:“安公公,你去问一问,摄政王回不回家吃?”
安公公回禀道:“下午兵部那边就来了消息,王爷肯定回不来。”
说着安如意躬身行礼,然后便消失不见。
卫晚岚垂下眼眸,拨了拨登闻鼓所笔架上面的一排毛笔,竹杆碰撞出清亮的响声。这个动作由卫晩岚做出来,有一种心不在焉的慵懒意味。
萧霁隐约能猜得出,他在失落些什么。
萧相对小皇帝止步于好感,所以,他倒不至于在苏靖之缺位的时候,故意挖摄政王的墙角,但他很愿意对卫晩岚提供些安慰,他怕卫晩岚会不开心。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领兵打仗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上次摄政王远征突厥,筹备便有足足两个月。”
“可这次不是说要等,还不打嘛?”卫晩岚问。
“等的是机会,现在要做准备,”萧霁耐心解释,“时机一到,兵贵神速,便立即行动。微臣虽说并不擅长军事,道理大抵能懂。”
但听完萧霁的解释,卫晩岚似乎觉得连明天早膳都看不到摄政王了。
肚子里咕咕叫,奈何吃饭的兴致骤减。
卫晩岚原本想留萧霁用个饭,又想到摄政王醋劲儿大,不想让他在外面待着还不安心,于是就改为了把晚膳分给萧霁。
皇帝本意是吃不下去,害怕浪费。
结果丞相居然感激涕零:
“多谢陛下赐宴!微臣万分荣幸,谢主隆恩!”
记录起居注的太监在壁角唰唰地写。
……敢情他分一半口粮,还有非同寻常的政治意义。唉。
吃完饭。
回到龙床自己睡。
趴在床帐里,卫晩岚把《山海经图集》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好多遍。
往常这种情况下,苏靖之都会捂住图册,不让看了。也有时候会直接吃醋,抱住自己做些不会让被单第二天“脏脏”的事情。
所以他有的时候,是安心地睡。有的时候,是累累的睡,还有的时候,是被催促着赶紧睡。总而言之,他也已经好久没体验过,自己睡。
有一种小毛病叫分离焦虑。
哼。
朕才没有分离焦虑呢。
朕只是……实在,实在睡不着,啊……
卫晩岚打了个哈欠,九龙镜里面映出他的疲态,他十分清醒地闭上了眼睛。
双目合住,便再度陷入那场茫茫然的大雪,旌旗残破,尸骸遍地,他怀里抱着两只不到巴掌大小的小奶狗,满心绝望地到处寻人。
“摄政王……”
然后他脚下一滑,抱着狗狗踉跄几步,摔进雪窝,再爬起来。
雪窝里踩到了什么东西。
卫晩岚眉心微动,放下狗狗双手去刨,两只小奶狗跟着一起刨,他们在风雪里面,再度郁积了越来越似爆发的悲哀感,眼泪吧嗒吧嗒掉进雪坑里。
直到指尖轻颤,挖出来了。
他见到了苏靖之被突厥人弯刀割下来的首级!
卫晩岚大哭起来。
第140章 小晚想被陪陪
“呜呜呜呜摄政王……”
被噩梦吓到了的卫晩岚, 被梦魇魇住,怎么也醒不过来。
好容易在一阵猛打激灵之后睁开双眼!
他捂着头,在被子里面乱哭。趴在枕头上, 正对着床面, 怎么也不敢再看床顶那面镜子。
可是画面依然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苏靖之死后又被埋在雪地里,皮肤死灰死白, 切口血迹凝冻成暗红色。
那是他最喜欢的人。
却被弃尸在雪野,再也无法跟他说话, 再也睁不开眼睛。
卫晩岚的手,将龙床床单攥紧了, 攥得他手掌在抖,他呼吸都不顺畅。
身后镜子上的龙纹,闪着丝幽幽透进来的浮光,照在枕面,温润典雅。
九龙镜并非邪器。
卫晩岚凝了凝。
它曾经给卫晩岚带来过很愉快的体验,带给卫晩岚许多个好梦。
所以九龙镜最近给卫晩岚造得这几场怪梦,就越发提起他的警惕。
卫晩岚把哭声压抑住了。如果招引来太监宫女,见到已经亲政的皇帝还在哭,不太好。
调整了一下睡姿,再次躺下,他一骨碌, 睡在了苏靖之的枕头上, 那边有更明显的木质香气息。
卫晩岚开始反省, 自己为什么在军事方面毫无建树:
他指挥不了成千上万人的战争, 不敢给将军们提出建议……他任务三做得很划水。
【宿主再度推进主线第三任务。】
却,偏偏这个任务进度最快。
——因为有摄政王帮忙。
卫晩岚黯然。
那个怪梦征兆何意:
草原代表突厥?战场代表危险?那么摄政王送自己两只小奶狗, 又象征什么?
怎么也想不通的卫晩岚,几乎是闭着眼睛,捱到天明。
以前是被小麻雀叫醒,现在是等着小麻雀叫他。
他主动前往中书省,有些焦急地问萧霁:
“朕可不可以主动去看摄政王?”
“于情于理,当然可行。”
萧霁回答,但是萧孟仕总归心思较敏感些,注意到小皇帝眼睛底下两块黑眼圈,小皇帝变成小熊猫,然后又巴巴地想往兵部跑,状态明显比昨天还糟。
萧霁觉得他要提醒,于是道:“陛下,出征是将军的使命。”
卫晩岚怔了怔。
那瞬间忽然注意到一件总是被自己忘记的事:
他总唤他“摄政王”,与苏靖之相遇在朝堂,经历也多在朝廷里。
而这个威震朝野的男人,他的家族当年以军功崛起,他的祖业跟主业,其实都是在战场。
他们既然要在一起,就要接受彼此的身份。
苏靖之曾经接受了自己是“仇人”、是皇帝,自己也要接受苏靖之除了摄政王之外的,另一个身份,需要出征前线的苏大将军。
大将军注定是不能每时每刻陪伴小皇帝的。
萧霁道:“上次他远征突厥,前后去了快四个月。这还算是速战速决。微臣听家父说过,先代苏将军也有意平定边患,但打成了持久战,足足在外远征两载,回来时儿子都会说话了。”
卫晩岚呆了呆:“那朕会打扰他吗?”
“不会。视察军务,亦是帝王职责的一部分。微臣可安排人手,提前通禀。”萧霁答道。
卫晩岚点头:“那你安排吧。”
“遵旨。”萧霁告退。
卫晩岚这时耷拉脑袋,看到了自己的脚尖,蜷起脚趾。
小皇帝想要被陪陪。
***
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唳——
兵部门外。
卫晩岚抬起头,见那雄鹰呈滑翔姿态,流畅地飞进议事大厅里面。
雄鹰不曾在宫廷其他地方看见,它似乎遵循某种航道,尽量隐匿踪迹。如此训练有素的雄鹰,只可能出于大魏军队,用于某种军事行动。
卫晩岚进去议事堂。
雄鹰就落在议事堂巨幅军事地图侧边的一根横木,乖顺地伸出脚爪,让人取下蜡丸密封的军情。
在地图前有座宏观到有半个议事堂那么大的沙盘。这沙盘制作精细,上头是绵延起伏的草原,山脉河流,皆有呈现。沙盘上各处分别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
主事看完军情之后,喂鹰一块生肉条。再用一根长杆拨动沙盘的小旗,将旗帜推了推,又从中拿走了几个。
沙盘四周,站着身着戎装的众将。
苏靖之站在主位,后面是地图,前面就是沙盘,双手按在沙盘边缘的红木,凝着整个突厥战局。
此时议事堂很安静。
静得唯有书记官装好蜡丸,再度挂在鹰脚,雄鹰扑扑翅膀,振翅飞出去执行任务的响动。
安如意想通禀“皇帝驾到”。
卫晩岚手搁在唇边,阻止了他。
他好像看明白了,苏靖之他们正在做何事,突然也理解了苏靖之为什么根本没法回来。
因为突厥战局正在瞬息万变:
安堂部、阿史那沙力部……还有众多各怀心思,想让他们两败俱伤,当突厥霸主的部落,各部都陷入了这场乱局。
如果不能对军情了若指掌,根本不能做到,抓住机会有效打击。
只是太忙了。
卫晩岚心思释然了几许。
但想被陪陪和接近对方的心思并没有减退。
他很懂事地在门口站着,身形略显单薄,但满身龙纹透着贵气。他在远处观察摄政王,目光清澈地盛满了他,也希望摄政王能够尽早看见自己。
卫晩岚站了不知道多久,看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只觉得看不够。
好喜欢的是他这份英武。
被困扰的,则是他过于英武,所以才被选中承担起这份责任,守护大魏山河。
忽然下一只鹰飞进来。
兵部主事走到横木跟前捞鹰,这时方才看见,议事堂门口竟站着皇帝,小皇帝一声不吭,乖乖的绝对不肯打扰各位将军们的专注。
可是既然兵部主事看见了,就不能不吭,否则就是大不敬。
那兵部主事抱着鹰拜倒:
“皇、皇上万岁!皇上万岁啊……”
众将这时方才回头,各自面露惊异,堂堂皇帝居然能在外面,等他们这么久?
众将各自受宠若惊,纷纷面朝议事堂门口行礼。
苏靖之目光从沙盘抽离,他凝神太久,见到卫晩岚站在门外,瞳孔在眼眶轻颤了颤,发现小晚正在望着自己,那双永远很干净的小鹿眼里,映照着他,还有他背后巨幅的山河疆域。
哪怕刚才思绪还牵在铁马冰河,苏靖之的心瞬间又软化成了一片。
他喉咙滚了滚,先对卫晩岚行了礼。
见到卫晩岚眼底有两块乌黑,心中便有了默会,竟觉得苦中有甜,疲倦减去了八分。
安如意连忙道:
“陛下忧心社稷,处理完政务又惦记着军务,才从中书省出来,这不,就奔兵部来了……”
打完圆场,还带来赐下的午膳,这是卫晩岚昨天才知道的,天子赐食是莫大的荣誉,他得更加好好使用才行。
众将一时心中更暖:“谢主隆恩!”
膳食端进议事堂吃也不好看。
大魏被定下随军远征的将军们,也都在这座议事堂站了很久,全部未曾歇息。
苏靖之下令:“本王有军情向陛下汇报,众将各自修整,再从前线飞回三只鹰以后,复入议事堂关注军情。”
“末将领命!”
众位将军相互对视一眼,随即再度行礼告退,脚步声铿锵,在空旷廊道回响直到远去。
唐团最后走的,把议事堂的门给带上了。
只留了窗。
***
“小晚,来。”
卫晩岚听到这声呼唤,向前走了几步。
每接近一点就赶紧看看苏靖之,梦境与现实在脑海频频切换。
他嘴唇颤了颤,没有说话,眼睛里却盛满了依赖,打动了摄政王。
苏靖之伸出手臂,面对面轻轻将卫晩岚抱起,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沙盘边缘,刚才他扶着的红木上,让卫晩岚坐着,朝向自己,背靠着山河。
卫晩岚的双脚倏然悬空,有点意外,脚尖在微微晃动。
他被苏靖之扶着腰侧,怕自己掉下去,大手贴着腰际有点热,但卫晩岚喜欢被贴着,让他心里痒痒的。
他竟不自知绽开了个笑容,双腿环绕在苏靖之的腰间,两个人离得更近了。
苏靖之呼吸明显重了几分。
摄政王顺势握住卫晩岚的手,轻轻亲了亲,然后贴在脸侧:“为何站在外面看?想听什么,本王都会告诉你的。”
“想见你。”卫晩岚软软道,“朕做噩梦了。”
这直球把苏靖之打得快要心脏停跳了。
心上人就好乖,好乖好乖的。
卫晩岚以帝王之尊在外站那么久,就只希望自己陪一陪他。
强烈的被依赖感,让苏靖之低下头,按住卫晩岚的后脑,在他额前跟唇上都亲了几下,结果竟把卫晩岚给弄哭了,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眼眶红红的小声哭。
他以为卫晩岚是想他想的。
但那仅仅是一部分,因为太过真实,又不能言明扰乱军心的那个梦,使得卫晩岚唯有把难过留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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