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记挂,留了点意而已。”萧霁回答,“但我毕竟还是跟人家不熟,交往不多。第二次相见就是在他冠礼之上,那时候长安城来了许多贵客,也包括长公主驸马还有长公主。”
啊,长公主!
就是那个一见到自己就摆全武行的大姐头卫婉宜嘛?
眼前浮现出明媚绚烂的妆容,长公主就像是朵开得极盛的花,在她眉间眼底,处处是长安城的富丽繁华。
幸亏长公主还没变成寡妇那会儿,原主小皇帝还在临安封地当王,能名正言顺说对接下来这个瓜不知道。
卫晚岚暗中松了口气:“在冠礼上发生了什么事叭?”
必然得是桩泼天大事。卫晩岚静等大瓜落地。
偏萧霁把瓜抱在怀里,切瓜切了个寂寞:
“没大事,就是冠礼之后,元家传出消息,元明悦死了,因病暴卒。”
卫晚岚凝了凝。
萧霁没头没尾地再来了句:“然后隔了再没几天,长公主府放出噩耗,驸马病故。”
“……”
这是两个没切开的大瓜啊。
真就没萧霁这么切瓜的!
切瓜只切皮呀!!!
带皮大瓜X2,直接把卫晚岚给砸蒙了。
卫晩岚愤愤,攥紧龙爪爪,简直要挠人,超凶:
“猛士!坏蛋!太坏了!”
萧霁眼看自己要被挠,但却不躲,眉眼间越发春风含笑,朝卫晩岚深深一拱手:
“真不是在下有所隐瞒,在下只知道此事涉及长公主夫妇,还有元家冠礼,至于其他在下不敢妄言,恐怕影响小公子判断。”
卫晚岚只好噘嘴。再度拿起那头冠仔细端详。当然谜团更甚,元明悦的玉冠没写着答案。他歪头。这时掌心一空。
卫晚岚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大侠傅钧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傅钧将头冠从他手里拿出来,塞进萧霁怀里,不悦地拧起眉头,语气冷硬。每个字都能砸死人:
“出门在外,乱七八糟的东西少碰。”
也不知道是谁招惹大侠了???
卫晚岚用心回忆却无果,莫名其妙的,只好乖乖点头:“喔。不乱碰。”
咔哒。
这时库房的黑暗里,忽然传来阵响动,像玩具手枪扣动扳机似的。
不知这声源来自哪里,卫晚岚耳朵陡然支楞起来,耳尖抖了抖。活像个警惕的小动物。随手就抓住身边傅钧的胳膊。
他抓得太狠,指头尖尖全嵌在傅钧硬实的胳膊肌肉。外头那道奇怪轻声好似流光一瞬,过去就过去了,接着再没响起来。
但这种冒犯使卫晩岚吓得连忙放了手:“对对对对不起QAQ……”
可傅钧浑身冷意却减去大半,半垂眉眼望着卫晩岚。使后者感觉到那眸光里透着股细细体察才能咂摸出来的温柔,某刻觉得傅钧被抓得好痛,然而竟像是对他笑了,他觉得不可能。
卫晩岚眨巴眼睛。
“这里找不到财宝,元熙载也没在此地。我们离开库房,上别处走走。”傅钧道。
“好,好的。”
真好奇怪一大侠。
***
“兄长。你挡了我的路。”
有只酒杯对月举起来。
握着酒杯的,是一只洁白如玉的手。
桌前演奏歌舞,席面精致,宫灯照出淡淡烟霭,三休台的台顶很高。明月仿佛触手可得,晚风吹来,落英粉屑如雨。
这些桃树都是挑得早开的品种,是当年带着土,再新鲜移至三休台的。桃花落进酒杯里,荡起层层涟漪。
元熙载一袭华丽的文人冠服,将酒杯搁在唇边,抬手将上好的琼浆玉酿饮了。抿了喝酒时掀起的落花含在唇齿间,勾起一抹明媚透着丝吊诡的笑容,仔细看笑得有点过火。
“元公,要我说,你们可真会享受……唔。也不止长安人会享受,东都洛阳的人,也很会享受。”
说话的人与元熙载同席,但明显比起元熙载,他高大魁梧,有点凸肚,脸颊略显黑红,高颧骨,大块头用略带醉态的眸子瞧那落花。
“这花,很难见到,能长在这里,更难见到,嗝——”
大块头打了个饱足的酒嗝,也不知酒醉还是花醉,看花看得更入迷了。
同席之人看花,元熙载也在看。
只是元熙载看花时不喜说话,喜爱静静地看,在花下浮起遐思,也是自己对自己说:
“若非多年如一日的不甘心,这花岂会开到这里?”
在大概十几年以前。
长安有户元姓人家,书香门第,高门大户。
元家家主任职礼部,斯文谦和。哪怕在早已颓败污浊的大魏官场,元家子弟也都像是一股清流,并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当年有两个很有名的人物评价过元家。
其一便是当朝萧相,赞曰“满门清贵,诗礼风流”。
另一人则是名将苏振威,话说得很直白:“读书人,挺好的。”
而就是这么个被文臣武将巨擘都认可的元家,在它仿佛不惹尘埃的青砖高墙之后,有一处见不得光照的隐秘角落。
是元家的柴房。
又或者说,那是由柴房改建而成的,元氏庶子的小屋。
八岁以前元熙载就住在这里。没个正式的大名,来往仆从们为叫他叫得方便,八岁以前敷衍地称一声“小郎”。
小郎身边没贴身丫鬟婆子,但每日有人轮流来给他口吃的。
小郎很早以前就学会了自己洗漱,自己换衣服,后来还会简单修点东西。柴房夏天漏雨冬天少炭。但小郎很皮实,或者说不知道什么叫做舒服,在清贵如许的元家如野草似的活着。
被元家既不当主也不当仆的养着。
可是孩童毕竟是孩童,哪有能够完全安安分分的时候?
八岁那年小郎好奇,偷偷避过下人视线,跑出柴房所在的区域玩耍。
他跑出扇白墙灰瓦的月牙门,他这才发现原来除去自己活动的那片区域,这座府宅居然极大!
这边到处绿水碧树,在葱茏生机掩映之下,有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燕子呢喃停在房檐,暖和的流光在房瓦浮动。小郎高兴极了,又惊讶极了,眼眶睁得都有点发直发痛!
原来不过几墙之隔。
还有另外一方天地。
他当然不想就这样瞧瞧算了。他沿着最幽深的花/径,在鸟语声声中左顾右盼,一步一好奇地探寻周围的环境。
他脚步停在悬挂着许多素色垂幔的一座别致的楼阁外面。觉得这楼像仙人住的。
如果不是仙人住的,又怎会有那么多薄雾般的轻纱飘飘舞舞?
小郎登楼,呆呆地拨开道轻纱。
楼梯两侧悬着挂轴,上面有字,他认得许多,哪怕那些字不过是下人们算账记账、买菜买肉时所常用的俗字,他仿佛天生对字就记得很清楚。
“一,去……”
“春,酒……”
他边念边拨开幔帐。
纱幔后是楼梯的尽头。
小郎眼前是间满是书画藏书的屋子。
那屋里那么大,站着的有两三个书童,坐着的却只有一个,那人好像跟自己年龄差不多,他曾经远远在府里见过。
可是那个人穿得那么好,容姿优雅,不惹纤尘。皎皎如明月似的。他屋里地毯又很干净。
使得小郎不由止步。
垂头呆呆望着鞋面,露着脚趾头,小脸不知何故,刷地一下,泛热泛红:
“对,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毕竟我是你长兄。”
“兄……兄长!”
原来我也是有亲人的吗?小郎哭了。
第083章 他想要被尊重
因他唤出这声“兄长”。
主母降罚, 小郎被罚连续三日不能吃饭。
饿肚子的感觉太难捱了。
下人也不给水。
夏季暑热,小郎躺在柴房饿得胃痛,捂着肚子左右打滚。
他能感到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慢慢滑落, 他伸出舌头去够那滴汗, 汗珠是咸咸的, 他努力咽了咽口水,喉咙却干得很, 让他吞口水也宛如吞刀子。
“给我水……”
“给我饭。”
“我好饿。”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柴房外下人们置若罔闻。任由他从床上滚到床下,随意他耍赖撒泼。
小郎哭嚎到没有力气了……
死亡对没经历过多少事的孩童来说, 比灭顶还痛苦,他在盛夏的星夜弓着身子, 一分一秒地熬着。
直到听见外头闷雷滚动,要下雨了。
雨点噼啪往房瓦猛砸。像豆粒儿倒在地上似的。
小郎狠狠地咬紧下唇,他往柴房外面爬,在泥水里打滚,目的是房檐下,那里有成串的水流,能续他虚弱的小命。
他在张嘴吧嗒吧嗒吞雨水时。
廊下躲雨的下人没发现他。
直到雨停了。他躺在雨地里半睁着眼睛吐息,那些下人依旧声音不大地议论着,说得正是元家主母为何如此苛待自己的事情。
小郎提起□□气。眼睛眨巴了眨巴:
“老爷去洛阳做主考官,赶上黄河决堤,百姓死了无数, 难民都快把洛阳城填满了。”
“老爷好心救了个快饿死在馆驿外的流民。呸, 那贱蹄子做的是风月行当!从窑子里逃难逃出来的破烂货……让咱们老爷救下, 非说临别前要给老爷磕个头。”
“然后呢?然后怎样了?”
下人续道:“贱货逃走时带着迷药, 早早挑中了老爷,知道他好心, 又看出来他是个当官的。所以趴在馆驿外蛰伏了很久,贱货使计玷污了咱们老爷,还要哭闹着让老爷把她带走。”
“哎呀!”众下人齐声,“这就带回来了?”
小郎呆望着檐下半边天空。
“那还能怎的?贱蹄子跟老爷睡过那晚就有孕!幸亏那贱蹄子自有天收,算计到底也没个好结果,她就出大红死在这柴房里,留下个小贱种。”
“也不怪主母恨透了她母子,主母是高门贵女,岂能与她姐妹互称!”
“清流名声,毁于旦夕!老爷是什么身份,礼部侍郎能跟青楼娼女为伍吗……”
那时元熙载才知道。自己被冷待的全部原因。
他是娼女之子,连妾室都不算的贱人所出。母亲恩将仇报,机关算尽。为父亲所憎恶。
可,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他不能像兄长似的?
他想要那间书房……
想要被尊重,要好吃的……
他不比兄长差啊……
该怎么做到呢?
继续接近他。
冒死接近他。
读书、习字、让别人通过兄长看见自己,让他把自己引荐给更多人。
从此做哥哥的小尾巴。
***
出库房,上石桥。
然后再下去石桥,卫晩岚便看到一座座屋檐翘起的高大建筑。
这一带是中书省的方向。但沿着中书省主道左右两侧,在沿途宫灯淡淡暖橙色光晕笼罩当中,夹道落英,缀满更多。
此间只依稀拥有个中书省的轮廓,完全区别于卫晩岚认知里的那座中书省的严谨肃穆。
没关门。
此处可登门直入。侍立的值夜宫女还朝他们福了福,女郎眉眼间脂粉打得很厚。
是那内官刚才所说的豹房。
走进去,深夜并没有动物表演。
但依旧有许多偌大的笼子,在豹房两侧的角落里堆着,上面蒙着猩红绸缎幕布。隔着幕布能够隐约听得见鼻息沉重的打鼾声。
卫晩岚提提鼻子,嗅了嗅,有动物被关久了时,浑身散发出来的腥膻味道,他拧紧眉头。
再走近听,听见有动物睡觉翻滚时,利爪指甲磕碰笼身钢铁栅栏,发出“嗒嗒”的细响。
卫晩岚咬下唇,又在袖子里面攥紧手。
“这只狮子是从西域来的,此战之前难逢对手,你们再不把银子押在它身上,就要看老子赚翻了……”
“放屁!辽东猛虎怎会怕你这瘦狮子,哈哈,那老虎故意饿了一天,你那狮子要被老虎吃了!买定离手,押啊!”
豹房深处有喧哗声。
卫晩岚听见了。但只从远远一连串的人声里隐约辨别出来个“押”字。正要举步往声源处。那只袖子里紧着的手,忽被傅钧抬起来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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