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其实貌合神离
卫晩岚走向了含元殿。
与洛阳行宫所有殿阁都不相同。
含元殿是熄着灯的, 外头只有若干名不多不少的守卫,沿着气势恢宏的宫宇围成了一圈,防备既显得不懈怠, 也不会显得太过惹眼的严密。
含元殿没有遭到元熙载, 或者是先皇图纸的魔改。
它依旧就是座庄严的大殿。
如果人走在含元殿底, 沿着龙尾道从下往上看,会有一种仰望高山的渺小之感, 用个文绉绉的词语形容,这是殿阁龙盘虎踞。
卫晩岚跟随傅钧转移到含元殿殿底基座以外。
他们距离守卫有五六十步。
傅钧硬睁着眼目极力探看, 隔着暖雾灯火,看不清原本该清清楚楚的守卫的脸。
他把目光挪向卫晩岚, 也不知怎的,卫晩岚就跟傅钧在短短几天的同境历险中,锻炼出了非常难以想象的默契。
卫晩岚说:“他们有古怪。因为他们比紫宸殿的巡卫更年轻。有点像追杀我们的那批人。”
就是那批会说奇怪的,他听不懂的词语的人。
傅钧幅度不大地点头。
“嗯。”
此时也就可以明确了:“洛阳行宫其实有两支军力。”
这说法卫晩岚能接受。也同时在交手的过程中对这两支人手,有个大差不差的了解。
此处第一支军队乃是随先皇当年驻扎在洛阳行宫的,是数年以前的军力,因为洛阳行宫的荒唐奢靡,他们难以有可观的战力,只做行宫表面功夫的日常守备。也就是在紫宸殿书房遇到的那支队伍。
另外一支则是元熙载现在最能拿得出手的武备力量。
那支人手有弓弩、有甲兵……规制严格,成员也比较年轻,而且他们还性情比较暴躁, 哪怕穿着大魏衣甲, 却偶尔会蹦出一两个卫晩岚模模糊糊听不懂的词语。
卫晩岚搞不清他们的来路。
于是卫晩岚盯着守护含元殿的这支厉害队伍的士兵, 喃喃地问自己:
“这些兵马来自何地?大魏的刺史能不能调动军队?”
早知他要面临这个问题。当初在中书省就应该更努力地好好学习。
或者在紫宸殿大反派单独教学时, 早早向大反派请教这个问题。
可是他现在身边没顾问也没萧霁,对于朝廷之事, 他也没指望身为江湖豪杰的傅钧。
此时就显出傅钧透题透得很有艺术。
傅钧语气自然地做了个类比:“一山不容二虎。天剑山庄纵使分坛有再多庶务,所能支使的弟子有限,所以大事还要仰赖天剑山庄总坛。”这是为了避免分走权力。
于是卫晩岚很通透地猜到了:“那么……如果洛阳刺史要动兵,必然要经过长安朝廷的同意,需得经过逐级审批。”
“也许。”傅钧道。
“那么,”卫晩岚有点心虚,“元熙载可能真与摄政王是绝好的关系,摄政王肯给他用兵!”
傅钧轻抽了口气。
卫晩岚又继续再猜:“也还有其他可能性,那就是摄政王不知道,元熙载只不过是偷偷调了支部队,没告诉摄政王,就放在行宫守护自己。”
傅钧轻抽的那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问:
“他能调动摄政王的军队?”
卫晚岚被问住了,小声反问:“那这附近都有什么州?”
“商州。洛州。洛阳城。三地都有驻军。”傅钧答道。
“那就不太可能了。”
卫晩岚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刚才的猜想,打了个问号。
也就在不久前朱雀大街那场兵变——
因为秦臻假传钧令祭出兵符,引得天下兵马云集长安,那些被骗的将领最后却纷纷在摄政王跟前表忠心,都是摄政王家族旧部,与苏家关系要么是知遇之恩,要么有救命之情。
总之盘根错节。
尤其东边那几位猛将。
卫晩岚不相信他们敢暗中违拗摄政王,跟元熙载有联系,给元熙载用兵。
况且还有《大魏摄政王》这本书的男主光环罩着,苏靖之最大的底牌就是军权在握,他肯定用得都是元熙载腐蚀不了的人,谁也别想背着他动军队。
脑筋转着转着,卫晩岚又转回来了。
他懊丧道:“完蛋,那看来摄政王跟元熙载真是一伙的,这样想想,只有摄政王给他兵QAQ”
不符合人设啊!卫晚岚苦恼。
傅钧则是当的一声撞在宫殿底基石壁。
不知怎么。那动作就显得他偌大个人很滑稽,也不符合大侠人设。像在生闷气。
“哎呀。”卫晩岚则吓得赶紧给大侠揉头,踮踮脚,摸脑袋,旁边现在这是好珍贵一大侠,是亲密的同伴,绝对不能有差池:
“不痛了不痛了,是不是眼疾又犯了,我们小心一点。乖乖乖。”
可本该乖乖的大侠却闷哼。任由卫晚岚揉脑袋,并不乖。
底基这时候经过两个提着宫灯巡夜的太监。
傅钧一扯卫晩岚,隐匿进宫墙阴影里。
只见宫灯照出片暖光。
两个太监人影长长,他们只是途经含元殿。并没想往殿里进。
身形跟步态现出了些许上了年纪的拖泥带水,肯定是洛阳行宫的旧人。嗓音沙哑带着黏腻,听得让人浑身痒痒,不好听:
“行宫北边刚才好像打起来了……我听着有动静。”
“嗐。这里如今有元公坐镇,哪儿那么容易打起来?”
“说得也对。嗳,南边运来那鹿肉,你吃得可受用?”
“受用不受用的吧,如今在这儿倒是不缺吃穿,只不过先皇在时行宫何等盛况,现在却只剩个壳子。咱们伺候的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烂人。哪有当年此地冠盖如云,富贵如雨。”
“当年随先皇行游四海,我也好几年没出行宫看看了。”
“要说这都得怪谁?”
“那当然要怪——”
太监的嗓音突然低下来。
卫晩岚听到他们后边的话,小鹿眼微微睁大,拉了拉傅钧的袖摆:“傅钧,能不能帮我拦住他们,我有话想问他们几句……”
***
“怪谁?”
“怪那摄政王苏晏作恶多端,三年前一纸钧谕中断掉所有行宫的开支,将行宫用度花耗从朝廷摊派往各地。”
“便真是有那么多仗要打吗?”
“这苏晏一定极贪,比元公还会敛财,否则怎能对得起他上任以来屡屡征战,必是把国库最后那点儿银两敲骨吸髓榨干了罢。”
“这么贪得无厌。”
“此人恐怕得长着浑身横肉,似凶神恶煞般,有三四百斤!”
“还得擅跳胡旋。”
“哈啊,哈哈哈哈……”
卫晩岚眉心一跳。
难以想象有三四百斤还跳舞转圈圈的摄政王本王。
他知道这些小太监多年未出行宫,消息闭塞,兴许还活在几年以前。但他们毕竟与元熙载略有交集,况且小太监们常年生活在这行宫,哪怕所知有限,也一定能掌握他所不知道的内情。
砰砰!
傅钧虽有眼疾。对付两个喽啰手到擒来。将人拖进殿边阴影。
那两个太监统统被点死了哑穴,连咿咿呀呀都叫不出来,便只能双手作揖连连伏拜,生怕傅钧一个手滑把他们的喉咙拧断。
卫晩岚蹲下倾身,很轻声说:“会写字吗?”
两名太监点头。
这都是经元熙载日夜熏陶过的太监,别说写字,恐怕各个书法还都能小秀几笔。
卫晩岚颔首,道:“那我问你答,不许说谎话。事后会点晕你,饶你命。”
俩太监越发谢恩,只要不死就好,拜得更恳切了。
卫晩岚小声问第一句:
“你们翁主跟摄政王什么关系?”
两名太监面面相觑。都启了启唇。又意识到自己不能说话,对上傅钧虎视眈眈的眼神。
于是在地上比划着写字:
“翁主与许多人说过,他受摄政王的信任。”
是说过。而并不笃定。
卫晩岚不知怎的,竟觉得心口透气透得更顺畅些,他咬了咬下唇,问第二个问题:
“哪里来的兵?”
答曰:
“不清楚。不怎么与我们交流。他们区别行宫旧人,自成一体系。”
第三个问题,卫晚岚问:
“你们翁主既然受摄政王庇护,才能富贵至今,为什么你们提到摄政王的反应是讨厌?”
没想到最后的话题,却是洛阳内官们回答最干脆的。
两个太监同时在地上写字。
那答语令人啼笑皆非,甚至透出先皇时代遗风,给人以无尽的荒唐感:
“——因为他不爱玩。”
“人都说他曾收过翁主的孝敬,但他从不来我们这里玩。玩不到一块去,便不是一路人。”
卫晩岚怔怔地追问:“那要是他太忙呢?他很忙,所以没空来洛阳行宫陪你们玩。”
“他的将官也不来这里玩。远近几州,从未有人肯来。”
“从未有大魏将官来过?”
“对。这里宾客皆是文人。也有……”太监顿了顿,再写,“也有些文官小吏。”
所以这里军士不是大魏军队!
没有武官来过!不是苏靖之的兵!
于是卫晩岚竟在这时设身处地代了代元熙载。
背后居然浮起一层绵密的冷汗:
……摄政王出于某种原因必须收下他的一万金。
……但并没有与他同流合污当保护伞的意思,反而摄政王将东都附近军队把控得更严密,完全不给元熙载任何得到武装力量的机会。
……这样子不是貌合神离,比貌合神离还严重。
而是。
卫晩岚蓦地就在眼帘内呈现出苏靖之惯来傲慢的神色。还有他能气死人的大反派口吻:
“汝的头就悬在洛阳,本王想取便取。”
记忆中那个靠脸就刷走数万雄师的摄政王,苏靖之再度活灵活现起来。
卫晩岚想到尚且浑身发颤。
更别提当事人元熙载,必定是百般讨好皆无用:那些问安书信、那幅工笔精致的行猎图……都证明元熙载曾经费尽心思,试图再度成为新贵宠臣。
却无奈地发现。
对方根本不吃这套。
收信回信都是随意而为,因为对方掌握绝对的权力。
这必会加重元熙载的不安全感。
而从元明悦的下场已经看出,元熙载绝非坐以待毙的人。
那么当元熙载知道,根本无法得到当权者摄政王的青眼之后,元熙载接下来该怎么办?
找、下、家、求、生。
那么这些个入驻洛阳行宫的兵士就极有可能是——
第089章 它关联任务三
这里的兵士肯定是……摄政王的劲敌。
可汗阿史那沙力部从。
突厥人。
是突厥人假扮大魏守军。镇守着现在的含元殿, 洛阳刺史元熙载,为求活命,再度故技重施, 他转而讨好突厥可汗, 他叛国通敌。
“偶如阿达科密你哇……”
“什么人在那里, 出来!”
那是两道同时响起的话音,来自含元殿外手执甲兵镇守的巡卫。
卫晩岚终于想明白, 为什么他总听得那些追兵话里有含糊不清、意义难辨的词汇……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土生土长的大魏儿郎。
他们是间谍。混进了大魏。
这任务竟还涉及到突厥人!
很难以想象他个小皇帝落入突厥人手中,呜, 那不跟肉包子打狗一样嘛,他会完蛋的!
还有可能被当人质, 让大魏割地赔款……
要是大坏蛋不肯赎票,那自己就会从当人质变成当人彘QAQ
被砍成支血淋淋的棍棍。
绝绝绝绝不能被突厥人抓到!
卫晩岚吓得顿时乱了方寸,拉着傅钧就要快跑。可是含元殿外那么空旷,他早就料想过,跑到开阔处就是活靶子。
那该怎么办?
呜呜呜!突厥士兵过来了!!要变人质了!!!
***
“亚卡布那加木!”
欸?
那一声完全不是大魏官话的语言,突然从卫晩岚身边的傅钧口中冒出。并且傅钧他在说这番话时,也没有他平时音色那种自带的磁性醇厚了。舌头不知道怎么卷的。发音纯正无比。
卫晩岚看着这场面有点发呆。
墙拐角那几名突厥兵士却立刻做出了反应,军士顿住脚步,两方隔着墙拐角用突厥语几经对话,似乎非常确定彼此都是自己人,于是并未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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