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容易情绪失控的状况,大约是童乐生死后出现的。一开始只是偶尔会无缘无故的发火,他没有放在心上。后来越来越严重,直到一年前盛怒之下差点掐死童贝贝,他才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
那天风很大,雨很急。他从外面回来,看到童贝贝坐在沙发上,他的面前又摆上了离婚协议书。屋里很暗,一道闪电打下来,照亮了嘴角还有淤青的童贝贝。
他看自己的眼神异常冷漠。他从未如此冷漠的看着世界。
他对他说:“你签字吧,我一分钱也不要了。”
他走到童贝贝面前,冰冷的问他:“你知道离开我的后果是什么吗?”
童贝贝摇头:“不知道,但是不重要。我不爱你了,我只想离开你。”
他心中不灭的怒火在听到这句话时熊熊燃烧,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一想到童贝贝会离开他,就陷入了狂暴的境地。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知道跟自己的配偶痛苦纠缠,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两个人会分开。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童乐生死了,姨夫疯了,集团尽在掌握,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但他就是不满足,他饿,他空虚,他时时刻刻都被一把火架着烧。
已经到手的东西从未给过他半分的满足感。只有缠着童贝贝做/爱时会得到一点宁静。
可是他又不敢总是与他做/爱。
他怕自己戒不掉,他只会在自己憋不住的时候跑回家与他抵死纠缠,第二天再狼狈逃窜。
在童贝贝闹离婚的几个月里,他经常会产生一种想要跟他同归于尽的念头。他甚至会在半夜跑去他的房间,望着他的脖子发呆,幻想自己的手架在天鹅的颈项上。
他想,如果我杀了他,他就不会嚷嚷着要离婚了。他会把他的尸体烧成灰烬,再将他的灰烬炼成钻石。他会割开自己的胸口,把钻石埋进去,缝起来,让他永远也逃不掉。
当他从这种疯狂的臆想中回过神时,童贝贝已经被他掐得翻白眼了。
他惊惧的望着咳嗽的童贝贝,又惊惧的望着桌子上的离婚协议。
他看着自己的手,他想,他终于还是疯了。
或许在某一天,他真的会杀死他的童贝贝。
这一刻他分不清,究竟自己是魔鬼,还是引诱自己杀死他的童贝贝是魔鬼。
他癫狂的喊来管家,歇斯底里的喊道,把他给我赶出去!赶出去!
童贝贝在哭泣,屋外在下雨,世界在倾覆,他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昏倒了。他一直睡,一直睡,直到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
他的心理医生说了很长的名词,她告诉他,他有先天性的某种人格障碍,一旦遇到刺激就会情绪狂躁,严重的还会诉诸暴力。叶邵然不认可这种说法,他笑着反问,医生,您认为我这种从底层爬起来的人,会是人格障碍吗?我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理智、稳定。
那心理医生笑:“那是因为在您发病之前,您一直在模拟社交。您做得天衣无缝,您是这方面的天才。可是您有没有想过,人都是有情绪的,过于理智和稳定反而意味着不正常?”
“叶先生,您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来控制狂躁的症状,不然您会伤害到其他人。”
心理医生同时也很遗憾的告知他,这种病是没有办法治愈的,只能通过吃药缓解症状。
“除非,您能找到控制您情绪的‘按钮’。”
.
.
“叶邵然!”童贝贝使劲拍他汗湿的脸,“醒醒呀!大混蛋!快醒醒!“
陷入痛苦的叶邵然猛地睁开眼,开始急促的呼吸。世界从模糊到清楚,童贝贝终于从一个大体的轮廓显现成了具体的人。
叶邵然终于从情绪失控中挣脱出来,他穿过汗湿的眼睛看向那个把他拉出深渊的人——
“按钮……”
他呢喃。
“你把我吓到了!”
被他吓一跳的童贝贝见他睁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你到底怎么了?你是怕黑吗?我都没怕,你怕啥?”
虚脱的叶邵然笑了笑:“不是怕黑,是怕你不在……”
童贝贝瘪了下嘴:“拿我练习土味情话,好去跟别人说吗?”
叶邵然无奈道:“没有别人了。”
童贝贝感觉到他慢慢的坐起来,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自己的嘴唇。那人温热的呼吸和濡湿的双唇贴上童贝贝的唇瓣,但他却只是轻轻的贴着,既没有啃咬,也没有将舌头伸进来。
童贝贝却觉得唇角湿湿的,似乎是水。他伸出舌头舔了一小下——苦苦的,咸咸的。
那是什么呢?
他想,应该是叶邵然滴下的汗水吧!
叶邵然又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童贝贝感到他的汗水汩汩流出,很快浸湿了自己的衣襟,他有些疑惑的问:“很热吗?你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这汗水多得不像是汗水了,反而像是眼泪。
对方只是闷闷的摇摇头,一言不发。他似乎因为掩住了口鼻而有些难以呼吸,喘气声越来越重。他紧紧的握住童贝贝的肩膀,捏得他很疼。
童贝贝不知道叶邵然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他能感到他的痛苦。
他确实是恨他,可是他又确实是心软,他毕竟是自己爱过的人。
他自然而然的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就跟以前那样:“他们怎么还不来救我们呢,我觉得有些憋闷了。”
车厢内的空气确实越来越稀薄,他的呼吸越来越费劲。
叶邵然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说什么,车子突然隐隐的动了一动,接着便开始向更深的地方滑去。
“该死!”叶邵然低咒一声,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第78章
叶邵然从童贝贝的身上爬起来。
手机已经完全没有信号了。叶邵然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怎么又动了?”童贝贝小心翼翼的问。
叶邵然打开手机照明,在散落的杂物中翻找着工具:“咱们跌落的地方应该是个泥滩,车子重量太大了,会顺着泥滩往湖里滑。旁边是个很深的断层,咱俩要趁滑下去之前快点自救逃出去!”
童贝贝一听便慌了神,他跪起来看着叶邵然的背影:“怎么逃出去?门窗都打不开了!”
叶邵然终于在那些杂物中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他举起它得意洋洋的对童贝贝笑:“山人自有妙计!”
这是一个小巧的锤子。
一年半以前,他俩曾经爆发一次激烈的争吵,童贝贝想要回童宅住,但是叶邵然不同意。他说,你如果想回去那就自己回去,我讨厌童乐生住过的地方,我不会踏进去一步。童贝贝逼问他为什么恨童乐生至此,叶邵然回答,因为他逼我跟不爱的人结婚。
他撒了谎,但是他没有眨眼。
童贝贝独自回了卧室,他伤心欲绝,又好几天没有出门。
叶邵然当时便后悔了。他这两年总是这样,他无法控制自己说些伤害他的话,说完以后又懊恼到无法入眠。
他没办法跟童贝贝道歉,他只会走到童贝贝的床前,问他要不要去看樱花。
他总是会轻易的原谅他,哪怕他被自己伤害到遍体鳞伤。
那是童乐生死后,他俩唯一一次出游。童贝贝兴奋得不得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半路突然饿了,童贝贝吵着要吃从家里带来的核桃。叶邵然被他烦得不行,开车绕了几个地方,终于在一家小五金店里买了一把小锤子。童贝贝在车上砸他的小核桃吃,还故意把嘴砸得吧唧吧唧响:“想不想吃?想不想吃?”
叶邵然嫌弃他总是像个小孩子:“自己吃吧,我不饿。”他目不斜视的开着车,心里却想着他天真的模样。
童贝贝不死心的剥了一个完整的核桃,将一半含在嘴里,趁着红绿灯停车的时候,嘴对嘴的喂给叶邵然吃。
他漂亮可爱的脸十分动人,含在唇中的核桃也甜如蜂蜜。其实他长得一直不是叶邵然喜欢的类型,即便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心动,也并非因为他的外表——他只是觉得他熟悉,这具肉体中的灵魂,仿佛是上辈子的恋人,又仿佛是为他下凡的仙女。
他觉得他的灵魂美极了。
叶邵然吃光了他唇中的美味。
他们找到了一处人烟罕至的樱花林。
童贝贝的双眼波光潋滟,荡漾着久违的春情,等待着叶邵然来采撷。而叶邵然也迷醉在这样的春色里,昏头昏脑的与他缠绵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大约是那几年少有的一次温情,也大约是最后的一次温情,叶邵然记不请了。但不知为何他从未把将这闲置的小锤拿出车外,总是把它放在杂物盒中。
“你要砸窗吗?”童贝贝突然反应过来,“你可真聪明!”
叶邵然鼻孔朝天:“跟你比我,我何止是聪明?”
“那你刚才怎么不砸?浪费这么多时间。”
还有点虚弱的叶邵然嘴硬道:“原装车窗很贵。”
……其实我只是想抱抱你,跟你说说话。
童贝贝翻了个白眼。
他尴尬的转移了话题:“等一下车窗砸开后水会涌进来,你扶住车椅坐稳,千万不要被水冲倒。我先出去,然后再把你拉出去!进水前记得憋气,不要呛水。”
童贝贝紧张的点了点头:“那你得把我拉得紧紧得,不能放手。”
在这生死关头,他是全心全意的依赖他的,就像以前那样。
叶邵然的心怦然一动,他借着那束灯光,搂过他细细的脖子坚定的吻了童贝贝一下。
“绝对不会再放手。”
一辈子都不会。
说完,他挪到车窗处,举着锤子狠狠的砸了下去。但因为水压的关系,玻璃比在空气中更难砸开,第一下只砸出一道轻微得裂纹。
“在旁边坐好!”叶邵然再次回头嘱咐他,那双长长的剑眉紧紧的皱起,目光镇定而果敢。
童贝贝握紧了椅背,手心却满是冷汗。
但是当叶邵然准备再砸第二下得时候,车身却以极快得速度坠了下去!
叶邵然大叫一声不好,紧接着就是一阵令人窒息得失重和翻滚——他们可能坠进坑里了。
虽然水有浮力,但车身确实太重了,车头出现了一定程度得变形。叶邵然感到脚踝一阵剧痛,他想抽离,却完全动弹不得。两根变形的钢铁死死的困住了他。童贝贝循着血腥味儿过来帮他,却毫无作用,急得他甚至用牙去咬。
他看向童贝贝,他的童贝贝已经出现缺氧的症状,车窗上的裂缝也已经支撑不住了,发出细碎的响声。
叶邵然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但是他这次没有失控。
他冷静的很。这一瞬间万千想法涌入,但每一个想法都条理清晰,令他看得清混沌的过去,也看得清现在和未来。
他闭了闭眼,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捞起童贝贝,又吻了他一下:
“我们没有离婚,对吗?”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童贝贝呼吸急促的说道。
“钱,都还给你。“叶邵然对他虚弱的笑着,眼中是童贝贝只在初见时才见过的平静,祥和,与温柔。
“出去以后,你一定要把肚子吃得饱饱的。还有,”他说, “不要再爱上我这种坏男人了……不值得。”
第79章
我不值得你爱。
我的恨与你无关,却要发泄到你身上。我爱如此自私又卑劣。
我是个懦夫,却有无谓的坚持。
我早该听你说说自己的烦恼,听你解释为什么要跟秦砚青走。我甚至到现在都不敢听你说,你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你一定很痛苦,但我加诸于你身上的,可能要比这些痛苦千百倍。
叶邵然拉过童贝贝抱住他:“不要再爱上我这种坏男人了……不值得。”
童贝贝道:“你是在说遗言吗?”
他甩开叶邵然的手:“滚开,别浪费时间!”他又开始疯狂的去拉那两块钢条,妄想能将叶邵然救出来。
“你也使劲儿啊!”
叶邵然拉住他:“别为我浪费氧气。”
“你在说什么傻话?咱俩得一起出去!”童贝贝使劲捂住他的嘴,“我最讨厌你这张嘴了,说得话我没一句是喜欢的!以前我天天想把你这张臭嘴缝上!”
空气如此稀薄,连笑都如此费力。
叶邵然拦住他:“贝贝,听我说。车窗撑不了不多久,水马上就会涌进来。水进来时形成的漩涡会把你卷起来,你一定要抓紧靠背,等水流平缓了你就往外游,一直往上,不要回头。”
“那你怎么办?”童贝贝惊恐的望着他。
叶邵然笑:“水进来的时候安全气囊会打开,冲击力足够把这两个钢条崩开。到时候我也会冲出去。”
童贝贝半信半疑:“真的吗?”
“我做事都是有把握的。”叶邵然亲了他一下,目光坚定,“我会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你忘了?”
童贝贝点点头,他信了。他趴在叶邵然的胸口,听到他剧烈的心跳。
他很久没有这样听他的心跳了。
即便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但这心跳还是迷人。
这一刻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他们一同躺在大树下,即便没有彼此碰触,也能感到对方的呼吸,听到彼此的心跳。
那是一棵什么树来着?童贝贝在脑海中追寻着那棵树的影子——
哦,是合欢树。
“我想跟你坦白一个秘密。”叶邵然突然说,他的声音的震动从胸口传到童贝贝的耳朵。
“什么秘密?”
“在快餐店相遇的那一天……”
“嗯。”
“我本来就是……要去你的公司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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