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过楼兰的金券兑不出大汉的糖引会发生?你有想过楼兰占着兑糖钱庄有多惹眼吗?”安归亚在极度的愤怒下头重脚轻,但还是以强大的意志稳住心神,满满劝着走入歧途的楼兰国王:“听我的,趁着眼下还没造成无法收拾的残局,赶紧让人买回市面的所有金券,不然……”
“不然怎样?”事已至此,楼兰王竟没有一丝胆怯:“不然大汉放弃楼兰?还是你会束手旁观。”
“你……”本就头疼的安归亚在此刻气得踉跄了下。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不会顾全大局。
亦或是说,他要有点为王的资质就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他敢这么做就是笃定了自己不会看着楼兰越陷越深,最后被亏钱的商人联合商人们的后台一起灭掉。
还有大汉!
大汉……
安归亚的视线开始模糊,冥冥中已嗅到属于阴谋的气息,但却无法做出判断。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正常的商人看到市面上充斥着自家产品的仿制品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除非……
安归亚的瞳孔骤然发冷,后背更因自己的猜测泛出冷汗。
除非大汉知道楼兰的所作所为,甚至还愿推波助澜。
而这里头一定藏着未知的好处。
…………
“你做的很好。”安归亚前脚刚进楼兰王宫,后脚就有仆人将此事告知郑谨安插在楼兰国的西域密探:“陛下会记得你的忠心与付出。”
对方从衣服袖子里掏出几张楼兰金券,后者见了眉开眼笑:“应该的,应该的。”
他将东西收好后便匆匆离去。
不出一月,此事就以书面的形式呈给刘瑞。
“人心不足蛇吞象。”刘瑞看后冷笑道:“也就是安归亚那傻子还想着劝一疯魔的人。”
刘瑞之所以留着在匈奴为质的楼兰王子一是因为楼兰送给大汉的质子太年幼,回去定会莫名其妙的死掉,二是因为匈奴里头不尽是蠢人。他们崇尚武力为王,但也清楚没有好处是无法招揽可靠的人才。尤其是在军臣与罗姑比的权势之争进入到白热化后,撒给西域的招降费也绝不是个小数目。几十年如一日的售卖下来,西域内虽不尽全是匈奴的马仔,但也肯定留着心向匈奴的贵族。
“内部的事情还是内部解决。”
“如果不是……”
“哼!”
郑谨打量着皇帝的脸色,明白他是生气有个死脑筋在护着西域。
“楼兰王没三两骨气与为王之心,但安归亚大使是个好的。”郑谨劝道:“若是没有这份固执,您也看不上他。”
刘瑞没有立刻回应郑谨的安抚,过了许久才脸色阴沉地点点头:“是的,这也是他最可气又最可敬的地方。”
其实在楼兰投放臣服的善意时,刘瑞的打算是挑起楼兰的内部斗争,趁机扶持安归亚这有点王血的贵族上位。毕竟楼兰送给大汉为质的小王子过于年幼,说得好听点是年纪小还养的熟,说得难听点是楼兰王他爹老奸巨猾,摸不准这新大腿能风光多久,所以送个小不点来磨洋功。
刘瑞是等不了入汉为质的王子长大,所以看中懂汉语又脑子不错的安归亚。
但……
人家在王位的诱惑下只接一半的橄榄枝,气得刘瑞连夜启动PLAN B的同时也更加欣赏爱国为国的安归亚。
不过从郑谨的角度看,安归亚没接下为王的橄榄枝恰恰是他后半生的荣华所在。
正常人对忘恩负义的人无比轻蔑的。
现任的楼兰王对安归亚的态度绝不算好,但前任的楼兰王是边打压,边重用,至少在表面做的尽善尽美。
匈奴和西域虽经常上演以下克上,但还是没脱离人爱贞烈者的本性,所以这位西域的大红人若选了条成傀儡的路,一定会在西域诸国的排斥下被刘瑞玩弄于股掌之上——因为有这弑君而上的不当名分,西域的诸王肯定会睁着眼睛睡觉,也不敢让属下替其进京面圣。而安归亚在备受歧视的环境下肯定会对扶持他的刘瑞言听计从,更别提在刘瑞的手里还有一位楼兰王子,想换掉有弑君名分的安归亚也易如反掌。
只可惜……
只可惜安归亚没按着他的计划选择一条不归路。
“金券的事儿……怕是好话说给聋子听——都白劝了。”回忆结束的刘瑞聊正事道:“楼兰王的脑子上称一打也就二两,他也不想想大汉只是鞭长莫及而非死了,怎么会让蕞尔小国来抢大汉的生意。”
刘瑞对死脑筋的安归亚还有一份欣赏,但对那个没有脑子,空有野心的楼兰王就只剩鄙夷:“就是老黑鸦在水里扑腾成天鹅也没这么离谱。朕把糖引定在西域的普通家庭咬牙找旁人凑凑能买上一张的价格,就是为了让其吃到国际贸易的好处,从而将糖引的知名度与流通度给快速打开。”
“谁料这个楼兰王能贪婪至此。”一想到由探子汇来的楼兰情报,刘瑞便同情起被国主拖累的楼兰人,以及被楼兰王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的西域商人:“找人倒卖大汉的糖引不够,居然还出金券与糖引正面交锋。”
“不自量力。”郑谨在一旁应和道:“他也不看看西域的商人认的是谁。”
“认的当然是大汉的信用。”刘瑞的心情因此变好,甚至期待金券埋下的地雷炸开:“托他的福,糖引的黑市价格迅速上涨,买不到糖引的商人也记得他的大缺大德。”
“最重要的是……”
“金券兑的是日后的糖引。”说白了是借时间差在市场里卖不存在的股票,且这个股票与原始股票不仅在时间的维度上略有不同,甚至还是依附关系。
也就是说……
楼兰国在裸卖空的同时还搞次贷危机。
应要说的话,这种借未来物赚新钱的做法也是逆向版的庞氏骗局。
更搞笑的是……
“有楼兰的金券打底,之后会有银券去兑未来的金券,铜券去兑未来的银券。”刘瑞将哄孩子的积木高高摞起,指着这个摇摇欲坠“高楼”重心缓缓说道:“只需一场危机,烟花就会彻底爆炸。”
“哗!”
刘瑞的手指朝重心处狠狠怼去,高楼也随之崩塌,在桌上撞出难听的声音。
呵!
能让08年的老美都脱层皮的危机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如果楼兰……亦或是整个西域要硬赖账,那只能说西域有种,老美佩服。
郑谨瞧着散落一桌的积木,示意宫婢上前收拾的同时也提出担忧:“西域虽小,但也有数十万人。”
他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数十万里总有几个聪明人能窥得陛下的阳谋。即使不懂陛下的深谋远虑,他们也都清楚陛下不是泛泛之辈。”
“清楚是一回事,去做是另一回事,能否承担最终责任又是可商量的。”郑谨不说倒好,一说倒令刘瑞再次想到那场席卷全球的次贷危机。
华尔街里聚集了全球各地的精英,包括从麻省理工和普林斯顿的物理系和数学系转行到金融业的理工人才。难道这群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里没人看出房美贷的大雷随时会爆?不见得吧!
只是贪婪遮住了在房地产上继续加码的众人视线,再者是其有恃无恐,打赌中央会拿人民的积蓄收拾投行闯下的烂摊子。
而这拍成金融电影也印证了其无可比拟的社会地位——《大而不倒》。
西域里的聪明人亦是如此。只是跟华尔街的精英相比,他们赌的不是国家大而不倒,而是自己离了祖国还能混得如鱼得水。
“终究是……太贪心了。”
刘瑞垂下眼帘,无悲无喜地评价道。
宣室殿里的烛光因灯油的下降而摇曳生姿。
过了约有三四分钟,郑谨才缓缓问道:“需要在楼兰的背后推一把吗?”
“……去做吧!”
刘瑞将报上的消息引火烧掉:“不出数月,安归亚便再次访汉。”或是冒着弑君的风险将金券的大雷就此按住。
…………
因为要参加三日后的信乡擂台,所以四人决心在此找个住处。
但……
“阳陵县的谒舍怎么如此之贵?”找了三家都不合意的安德烈亚斯暴跳如雷:“这跟抢钱有啥区别?足以被判扰乱市场。”
“欸!你可别乱说。我们涨价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而且是在汉律的规定内合法涨价。”店里的伙计抠抠鼻子,慢条斯理的样子看得四人火大:“谁不知道你们是为三日后的信乡擂台找地儿落脚。也就是没撞上科举,否则能叫你们知道啥是讲价。”
伙计将鼻屎弹掉,冲着四人不耐烦道:“住不住?不住的话别挡在门口。”
安德烈亚斯的脸蛋由红变紫再到黑,最后还是下班回去的赵石子出面解围:“怎么,你们还没找地儿落脚?”
因为对四人的本事略知一二,加上其是陛下“聘请”的高端人才,所以这位曾任校尉的墨家子弟不介意向窘迫的四人伸出援手:“不如去我家住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安德烈亚斯见赵石子的褐衣麻巾,下意识地拒绝道:“阳陵地贵,你家……”
想到其说亲妹是写《切韵》的高级女史,而且其在博士位上免租皇帝的阳陵房产,所以前脚拒绝他的安德烈亚斯后脚回道:“那叫有劳你了。”
“走。”
门口的伙计见了,刚想讽刺,但又瞧见赵石子的腰上别着博士的传验,于是咽下嘴边的讽刺,继续招揽谒舍的生意。
阳陵县的房价年年上涨,如今只剩刘瑞手里的库存还在太学府的二里内。余者若想继续呆在阳陵圈里,就只能去边边角角的荒地上建立新居。久而久之,阳陵的规模已经介于县和州城之间。
但就是在房源紧俏,不少人要天不亮地往县中心的茶舍、学堂出发的情况下,赵石子的住宅竟位于太学的二里内,说是在中心地的住宅区也不算夸大。
“赛里斯的皇帝是真的大方。”安德烈亚斯瞧着能住四户人家的精巧宅子,声音里满是羡慕:“这么好的屋子说给就给。”
“不是给,是让博士免费居住。”赵石子请他们去宴厅一聚,将手里的烤鹅交给妻子:“切半盘与诸位下酒。”
末了还向妻子问道:“昨日的羊肺吃完了吗?”
“没有。”
“全切了一部呈上。”
“欸!”
卡塔利亚见屋里没有仆婢忙活,于是向赵石子问道:“您不请佣工?”
“不请。”赵石子从缸里舀了自酿的米酒,送与四人品鉴一番:“如果不是阳陵县的宅子都一个样,我会请求陛下换个好收拾的住下。”
墨家与农家好简朴,即便是在为官做吏有“奢侈”之行,但也不过穿了草鞋,住的没以往破烂,离铺张浪费、骄奢淫逸有十万八千里之距。
“客房不精,胜在干净。”赵石子举杯说道:“与上林苑的住处是没法比的,还请四位见谅。”
“这怎么好意思呢!”安德烈亚斯赶紧回道:“能有一地免费居住就很知足了。”
不过对方提到他们暂时居住上林苑,安德烈亚斯也不免多问:“您去过上林苑?”
“怎么没去过?”赵石子的表情有些好笑:“我是墨者,而上林苑的墨者工坊是在陛下做太子时就建立。”
他没说的是墨家里的第一批出仕的墨者就有他。不过看赵子鸢在宫里的地位,她的兄长能做墨者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你们没去过墨者工坊吗?”
按理说以皇帝的收集癖和无穷无尽的尝试欲,是不可能放着两个外族墨者(安德烈亚斯和代达罗斯)在那儿看着不干活的。更别提从安息买来外族工匠的目的就是查探外国的科技发展,补充本国的科技漏洞。
“没有。”安德烈亚斯老老实实道:“照顾我们的官吏让我们老实呆着,所以我们从未去过墨者工坊。”
“…………”
“连听都没听过。”
“哦!那就是陛下对你们另有安排吧!”赵石子仅困惑了一秒便不想这事儿:“喝酒,喝酒。”
卡塔利亚对此感到一丝不解,但又不好直说他们过于相信皇帝的安排,所以借着酒过三巡对眼睛耷拉的赵石子旁敲侧击:“陛下的威信与他的年龄不符,是个有深层智慧的英明君主。”
“嗯!”赵石子的脑袋在那儿有有一搭没一搭地乱点着,声音也随之变得模糊不清:“陛下他呀!总有主意,但又不会告诉你有什么主意。”
“他让你去猜!”
“去猜!”
赵石子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四人,半醉半醒地痴笑道:“聪明的做法是不要去猜陛下的主意,而是按照他的吩咐老实去做。”
“这跟工具有啥区别?”安德烈亚斯不喜这种盲目的做法:“即使……”
他还没把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就被一旁的代达罗斯捂了嘴,然后灌上一杯烈酒。
“少说话,多喝酒。”代达罗斯转头瞪着脑子发昏的安德烈亚斯,不等对方大舌头地吐气缓解口中的辛辣,便用羊肺占满他那兜不住话的口腔:“吃菜,吃菜。”
赵石子见安德烈亚斯被同伴整的不能开口,沉默间也回忆起没入仕的过往。
等到酒菜干了一半,他才冷着清晰的语调缓缓说道:“如果是昏君,自然不能盲从盲听,但陛下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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