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只有硬起心肠,趁着自己还能掌控大局,为叶伯崇清除一切阻碍他继承皇权的因素。即使这意味着要与亲生儿子反目成仇,她也在所不惜。
“恨吧。”袁氏身子摇摇晃晃,突然缓缓举起手中长刀,挂着雨珠的寒白刀尖直指叶仲卿胸膛,寒声道,“离开坞原,离开西山营!”
叶仲卿见她竟然用刀直指自己,突然冷笑起来,笑得凄厉决绝:“哈哈哈哈……果然是我的好母后……我的好母后啊!”他又哭又笑,踉踉跄跄转身扶着树干,张口“哇”又吐了一口血。
骨肉至亲的背叛,堪比那腐心蚀骨的毒药,一旦饮下便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到死那天方能解脱。
见他吐血,袁氏握刀的手颤抖了一下,终还是稳稳直指叶仲卿的后背:“我的确不是一个好母后,那你算得上一个好儿子吗?知道为何太子资质平庸,但我依旧要保他登上皇位吗?因为他听话!他仁孝忠厚,从来不敢违逆我,为了我他甚至不惜性命!而你呢?”
袁氏缓缓走到叶仲卿背后,尖锐的长刀尖端直指叶仲卿后背:“我要你杀了叶长洲,你听话了吗?若不是你一意孤行饶他性命,如今流番洲如何落得到他手里?叶长洲是个狼崽子,你纵虎归山了你知道吗?”
叶仲卿感受到背后的威胁,脸上挂着凄厉的冷笑:“我确实没有遵循你的意愿,那么,母后你又是否真心无私呢?你一直催促我除去叶长洲,拉薛凌云回头,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薛家的权势已经威胁到了皇权吗?真正应该杀的,是薛凌云!对于煜王府和薛家军的势力,该逐步削弱,这才是为大盛王朝的长远利益。然而,你却因为太子无能,想为他寻找支撑,因此你既防备薛家,又试图拉拢他们,纵容煜王府大权在握,放任薛凌云在坞原胡作非为!到底该死的是薛凌云还是叶长洲,你心里清楚!母后,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必将自食其果!”
袁氏发出一声冷笑,手中的长刀慢慢放下,她嘲讽道:“你的确很聪明。我承认,我对薛家既利用又防备,因为我从不轻易信任任何人!薛家的势力确实可能对太子构成威胁,但你呢?”她突然狠厉地举起长刀,直指叶仲卿,“比起薛家,你才是你大哥真正的隐患!”
面对长刀的威胁,叶仲卿毫无惧色,厉声质问:“既然你如此忌惮我,为何不直接让我大哥杀了我?为何只是将我驱逐?这样就能为你心爱的儿子扫除我这个障碍,为他铺平道路啊!为何你迟迟不动手?!你动手啊!”
叶仲卿以决绝之态逼迫袁氏动手,心中却交织着复杂的情感。他一方面期盼着袁氏能念及一丝母子之情,不舍得对自己下狠手;另一方面,他又渴望能与袁氏彻底断绝母子关系,所以通过逼她对自己下手来结束这段纠葛。
在这两种矛盾的期望中,他试图找到解脱,同时也想测试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只剩下冷酷无情的利益算计。
“扑!”一声刀尖刺破肌肤,破皮入肉的声音响起。
如他所愿,袁氏手持长刀向前猛刺,刺中了叶仲卿还不松手,尚在咬牙切齿死死往前用力,双手抱着刀柄向前用力,似恨不得用那刀尖刺穿叶仲卿的胸膛。
刀剑刺入身体的那一刻,叶仲卿所有的纠结试探全都有了结果。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他被刺得往后退了几步,疼痛令他浑身颤抖,再支撑不住一下跪倒在地。他用一只手死死捏住刀身不让袁氏刺得更深,手瞬间被刀割破,鲜血顺着刀滴滴往下流,那么刺眼,那么悲哀。
“好,这一刀刺得好!一刀斩断血脉亲情,你我母子从此,恩断义绝!”叶仲卿痛得不断颤抖,嘴角溢血,脸青嘴白恶狠狠盯着狠毒的袁氏。
袁氏似发疯了一般,刺中叶仲卿了还不撒手,似非要将他捅个透明窟窿不可,她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大喝一声:“啊!”手上不断用力,似真的非要置叶仲卿于死地。
叶仲卿的手根本阻拦不住刀身的刺入,痛得几乎昏死,跪在地上狼狈不堪死死支撑,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
眼看袁氏真的要将他刺死,黑暗中突然飞出一柄剑鞘,“啪!”一下击中袁氏右肩,一股大力顿时将袁氏击得倒退了几步,手中长刀随着她后退,终于从叶仲卿胸口抽出。
伤口的血喷溅而出,叶仲卿痛得倒在地上,再无半分站起来的力气。
“是谁?!”袁氏手中长刀尚在滴血,冲着黑暗一声厉吼,“滚出来!”
黑暗中,只见薛凌云一身玄色衣衫,缓缓从林中走出。他手持长剑,剑鞘并不在腰间。他冷厉地盯着要杀子的袁氏,眼神如刀,随即又低头看了一眼倒地血流不止的叶仲卿,用脚尖踹了一下他的身体,冷笑道:“母子相残,真是好一出大戏。”
见是薛凌云,袁氏眼中杀气益盛,苍老的眼眸盯着薛凌云:“你回来做什么?莫不是忘了你无诏不得擅自回京?难道你也想造反吗?!”
“造反?”薛凌云摇头笑了,一双冷厉的眼眸只是盯着地上的叶仲卿,似乎只对他感兴趣,根本无视袁氏的存在。
“如今这大盛的江山千疮百孔,战火连绵,驱除外寇、平定反贼就够我忙的了,我哪有闲工夫像你们母子这般,还在为争权夺利弄得母子相残。啧啧啧……”他低头看着痛苦不堪的叶仲卿,嘲讽之意毫不掩饰,“表兄,你看,还是我薛凌云好吧?你三番五次陷害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但在你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还是我来救你。”
叶仲卿已经痛得说不出来话了,蜷缩着躺在地上,血流如注。
如今流番洲还要靠薛凌云去守,东南还得靠薛湘楠去收复,在太子没有顺利继位之前,袁氏不会轻易动煜王府。她率先收了刀,寒声对薛凌云道:“既然你来了,那就交给你了。带他走,回流番洲,你们三个,永远不要回来!”
自己和叶长洲本就是无诏不得回京,她这是把叶仲卿也一起放逐了。
薛凌云冷笑一声,跟提死狗一般提着叶仲卿的胳膊将他拉起来,戏谑地道:“你呀,也沦落到我跟叶长洲一样的下场了。”他拎着叶仲卿转身恶狠狠对袁氏道:“好一个狠毒的女人,连亲儿子都能杀,难怪当年你对我母亲见死不救。”说完不管袁氏作何感想,拖着叶仲卿便消失在林中。
第224章 因利而结盟
叶仲卿伤得极重,本不宜赶路,但袁氏的人马追逐着薛凌云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要亲自看着薛凌云和叶仲卿回到流番洲,袁氏才放心。
薛凌云才不管叶仲卿受得了受不了,趁天还没亮,将他提到草坪上放着。叶仲卿身心皆受重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闭眼寒声道:“你杀了我吧。”
“哼。”薛凌云将匕首放回靴子内扣里,看都没看叶仲卿一眼,“杀不杀你,由不得你来教我。”
叶仲卿痛极,脸青嘴白,又冷又痛冻得瑟瑟发抖,躺在地上斜眼看着薛凌云,不屑地道:“你不是想杀我很久了么?怎么现在没胆量了?真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薛凌云知道他在逼自己杀了他,红着眼睛恶狠狠盯着叶仲卿,嘴角扯起一抹坏笑,手抓住叶仲卿胸前那只羽箭,“唰”一声粗鲁地一把就把箭拔丨出来箭。顿时,叶仲卿痛得闷哼一声,却又不愿在薛凌云面前显露软弱,只得咬牙忍着,双目紧闭痛得浑身打颤。
薛凌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手将沾满鲜血和碎肉的箭矢丢弃,对士兵命令道:“简单给他包扎一下,别让他流血过多而死。上马,出发!”
趁着晨光微熹,薛凌云一行人带着重伤的叶仲卿往流番洲方向飞驰而去。
叶长洲听闻薛凌云将叶仲卿带回来,连忙往云梦庄而去。踏进门,见薛凌云双手叉腰正在看军医为叶仲卿治伤。
叶仲卿受了很重的伤,加上长途奔波没有得到休息和治疗,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蜡黄,跟病了十年的痨病鬼似的,哪里还有往日的丝毫风采。他目光呆滞躺在床上,上身衣衫被军医拉开,赫然可见胸膛上一左一右两个血窟窿,皮肉外翻,脓血齐流,味道十分不好闻。
这两处伤,间接和直接,都由袁氏造成。一刀一箭,亲自斩断血脉亲情,斩断一世母子情分。
薛凌云见叶长洲进来,皱眉走过来轻声道:“你来做什么?这里血腥味太重,出去吧。”说着拉着他往外走。
叶长洲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床上形容枯蒿的叶仲卿,便被拉出去了。门外,叶长洲听薛凌云仔细讲述袁氏和叶仲卿母子相残的经过,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许是也对不曾得到父母慈爱而耿耿于怀,叶长洲竟有几分同情叶仲卿,道:“他也是可怜,亲生母亲,竟然要他的命。”说着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左耳——也是被自己父亲亲手扇聋。
薛凌云点头,目光沉重:“他受了刺激,看样子救活了也是废人一个。”
薛凌云和叶仲卿之间仇深似海,早已不可能解开。若不是看在叶仲卿有入过游夏人的老巢的经历,叶长洲是断然不会让薛凌云去救他的。没想到听薛凌云的语气,竟然还有几分同情叶仲卿的意思。
“他没有那么脆弱。”叶长洲笑了笑,用胳膊去拐薛凌云的身子,逗趣道,“你救下他,没先打他一顿出出气?”
薛凌云一挑眉,抱着胳膊无奈地道:“他被皇后伤成那样,眼看就有出气没进气了,我再打他一顿,他就没命了。我总得完成十六殿下交代的任务吧?只好委屈自己了。”
叶长洲嘿嘿一笑,凑到薛凌云耳边轻声道:“知道你委屈,晚上补偿你。”
待军医包扎完毕,屋子里的血水污渍都打扫干净了,叶长洲才和薛凌云一起踏进屋子。叶仲卿的卧房竟然十分朴素,只一床一案,没有过多的物品,十分清苦。与他让给叶长洲居住的蝶梦园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叶仲卿躺在床上,身上覆盖着薄被,脸色差到极致,轻轻闭着眼休息。
叶长洲在床边坐下,看着叶仲卿那张与之前判若两人的脸,叹了口气道:“二皇兄,没想到不过才短短十几天,竟然发生这么多事,你也落得跟我一样,等同流放的下场。”
叶仲卿不答,闭着眼睛犹如死人。
叶长洲决定要让叶仲卿知道一些更加令他绝望的事,不论他是否愿意听。他缓缓地站起来,背对着叶仲卿,声音低沉而坚定:“如今父皇病重,太子和皇后实际已经掌握了坞原。他们在朝中清除反对者,拉拢支持者,同时也在渗透京营。”
叶长洲转身看着叶仲卿蜡黄的脸,将冰冷残酷的现实直接砸向重伤的他:“你的西山营,现在已经被太子完全控制。那些曾请求前来流番洲支援你的副将,皆被太子以各种借口革职下狱。如今的坞原,已不是当初的样子。你曾经的眼线和势力已被太子和皇后彻底铲除,就连珩亲王妃和你的几个儿子也被囚禁在府中,不得外出。皇后和太子用他们做人质,就是不想你有任何轻举妄动。”
这消息狠狠砸向虚弱不堪的叶仲卿,他咳嗽连连,趴在床边全身颤抖不止。他双眼深陷,布满了血丝,凝视着地面凄然冷笑:“看到我落得如此下场,你是不是很开心?”
亲生母亲竟与他人联手摧毁自己的根基,这与在坞原城外山上遭受的那一刀有何区别?都是要置他于死地。
叶长洲轻轻摇头,声音中带着无奈:“你我都是被遗弃的棋子,我嘲笑你,不也是在嘲笑自己吗?”
薛凌云则站在一旁,双臂抱胸,冷眼旁观这场悲剧,毫不留情地戳穿叶仲卿的痛处:“我确实很开心,只是遗憾的是你还没死,这让我有些不满。”
叶仲卿咳出血来,仅仅用微弱的目光白了薛凌云一眼,随后重新躺回床上,双眼无力地凝视着帐顶。尽管声音虚弱,却言语如刀:“你有既意杀我,那就动手吧。这一路上你有很多机会,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将我遗弃在路边,我便会命丧黄泉。你口口声声说要杀我,却迟迟不敢动手,呵——真是个懦弱无能的家伙。”
“你!”薛凌云气极,就要冲过来揍他。
叶长洲连忙拦住他,轻声劝道:“景纯你先出去,我有话对二皇兄说。”
薛凌云一肚子窝囊气,自己不计前嫌救了他,他竟然还对自己冷嘲热讽。若不是看在叶长洲留他有用的份上,薛凌云早就一掌拍死他了。
忍了又忍,薛凌云啐了一口,低声骂道:“等你没用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气冲冲转身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叶长洲和叶仲卿兄弟二人。叶长洲坐在床边,看着虚弱不堪的叶仲卿,缓缓向他解开自己的伤疤:“被父母厌弃的皇子,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也知道,若不是我用庆安国来要挟父皇,我早已死在他的手里。即便如此,我还是被他一巴掌扇聋了左耳。”
“生在帝王家,若是还看不清权势大过血脉亲情,那才是活该被别人踩在脚下。”叶长洲感慨地道,“二皇兄你虽深谙此道,却依旧伤心难过,只是因为你深信皇后无论如何偏袒太子,也不会取你性命。你总以为面对你们兄弟相残,她会居中斡旋,尽力保全你们两人。然而,你未曾料到,她竟会选择牺牲你来保全太子。你所不甘的,只是自己成为了被放弃的那一方。”
被一语道破,叶仲卿本已平静的脸又愤怒起来,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叶长洲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目光投向窗外晴朗的天空,淡淡道:“高高在上的珩亲王,首次品尝失败者的苦涩,感受被当作弃子的无奈,自然倍感煎熬。而我,从小便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处处小心翼翼,竭尽全力只为苟延残喘。若我像你一样,因一次被放弃便一蹶不振,恐怕早已化为白骨或成为路边的疯癫乞丐了。”
叶仲卿闭眼冷笑了一声,开口道:“你说这么多,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从未对你有过什么恩情,反而多次利用和欺骗你。你没必要费尽心思让薛凌云去救我,更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安慰我。”
叶长洲轻笑了一声,道:“与聪明人交谈,总是能省去许多周折。我之所以让薛凌云去救你,确实是因为你目前对我仍有利用价值。否则就凭你做的那些事,即便你倒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施以援手。”
“说吧,你到底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叶仲卿咳嗽了一声,声音中透露出些许无奈和自嘲,“现在的我兵权已失,身无分文,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恐怕是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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