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久安大为震惊,偷偷问韩致:“你们这是做了什么交易?”
韩致掰着他的下巴在嘴上亲了一口:“别过问。”
陆久安瞪他。
不过他倒也不是非得知道真相,眼下说通了陆文瑾,只觉肩上沉甸甸的包袱一瞬间全部卸了下来,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更为稀奇的是,自打那次接风宴过后,肖温玉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会雷打不动地早上给他端来一碗粥,间或午时熬一锅鸡汤,巴巴地给送到吾乡居。
陆久安抬头望了望窗外:“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肖温玉居然迷途知返了。”
韩致深藏功与名,支着腿看手里兵书头也不抬:“或许是她想通了罢。”
“应该是的。这样最好,毕竟在我身上也讨不来半分好处,继续纠缠下去,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陆久安摸着下巴咂咂嘴:“又或许是看出了点什么。我之前无论怎么说都不听劝,你一回来她就知难而退了。哎,你该早些回来的,这样我都不用白费那么多口舌。”
两件烦恼忧心之事得以解决,接下来的时日,陆久安便了无负担,陪着自己大哥观摩了实验室,又去鸿途学院听了几堂课,得到陆文瑾的赞赏,心中雀跃不已。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陆文瑾离别的日子,陆久安纵使心中不舍,也知道轻重缓急。
陆氏家大业大,陆文瑾重任在肩,很多生意和铺子还等着他去打理,两个月的时间已经是他为自己这个弟弟做出的最大让步。陆久安只能强忍着伤感,给他收拾行李。
华彩坊出产的锦衣玉带,流光溢彩的圆润琉珠,瑰丽馥郁的琼浆玉酿……这些在外人看来弥足珍贵的东西,对陆久安来讲却不值钱,陆久安通通收到行囊里打包装好。
陆文瑾冰凉如玉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好了小弟,这些就足够了,轻车简从。”
陆久安不听,继续沉默地整理东西。
最后,陆久安从府衙里牵出一条高大健壮威风凛凛的大黑狗:“大哥,这只警犬已经训练好了,不会乱咬人,忠心护主,很是威猛。你带在身边,关键时刻能够保护你。”
陆文瑾摸了摸警犬的脑袋,含着笑柔和说道:“嗯,这个礼物很合大哥心意,大哥收下了。”
陆久安又递给他几本装订好的青皮册子:“我知道大哥对府上那套记账方式很好奇,这是财经学院使用的书本,你拿回去看了便懂了。”
陆文瑾收到手里,看了一眼两位佳人乘坐的马车,揶揄道:“我观你应平诸多职位招用女子,肖温玉有奇才,就算不收到房中,你也不打算放在你华彩坊做事?”
“大哥……”陆久安苦笑,“你是知道的,我哪敢放身边啊。”
两兄弟又依依不舍说了一些道别的话。登上马车之前,陆文瑾来到韩致面前,冷声道:“我把小弟交给你了,莫要辜负他。”
韩致一脸认真肃然,几近虔诚地发下重誓:“此身不销,此生不弃。”
“韩将军,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乌黑不见杂色的鸟落在房檐,咕咕叫了两声,又飞去别处寻食。残阳斜下,古道昏黄,路上空留着两圈线条分明的车辙印。陆久安摸着胸膛,感觉那里破了个豁口,空空荡荡的。
“韩朝日,我大哥走了,又剩我一个人了,我这里好难过。”陆久安双目垂下。
“还有我陪着你呢久安。”韩致捏了捏他后脖颈,火热的大掌贴着皮肤,也驱走了他遍身的凉意:“若你不舍,以后把爹娘大哥接到京中吧。”
陆久安豁然侧目看他:“你是说……”
“嗯。”韩致点头,“皇兄下了敕令,召你回京。”
第175章
按照正规流程, 陆久安同其他地方官一样,得先综述其属三年内税科、学风、诉讼等,一步步送至江州府和广木布政使司, 由知府和省上的行政史综合多方面因素判定其升迁降调。
这个时候还不能完全决定去留, 行政史还得造册书其行事功迹,转送至京都, 由吏部及御史复核, 若是政绩佳, 就能得个优秀的评语, 这才是一个外官升迁的正常途径。
然而永曦皇帝潜心蛰伏多年,冷眼旁观党争双方的生杀予夺。这次终于抓住时机,借着烈士抚恤金,分权宰阁,把朝廷上下江河四野清洗了遍, 贪庸怠酷之人尽数黜落。
一番雷霆手段, 不仅免去了大权旁落之忧, 还敲山震虎, 叫平日咄咄逼人一干文臣武将不敢多言。
永曦帝收回话语权,眼下终于没了顾及,而他得偿夙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召回陆久安。
因为这个事, 近日六部兼各大院科寺监内部上上下下, 都在私下小声议论。
文选清吏司署内,吏部主事抱着案卷疑惑: “陆久安,这名字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你忘了?六年前那桩案子。被牵涉的人不计其数, 陆久安就是其中之一。”吏部员外郎点到为止,做了个捂嘴的手势。
“那没事了, 六年前我还在鸿胪寺当值。那年牵涉太多人,不大记得住。”
“有了。”吏部郎中从一堆官册里找到了属于陆久安的那一份,“咦?陆久安,是辛卯科一甲进士,今上亲点的探花。”
“探花?等等,我想起来了。”吏部主事一拍脑袋,“是不是文章写得漂亮,人又长得俊朗,传说阆东明珠那一位。”
员外郎点点头:“是啊,我还曾听闻了一个小道消息。那陆久安本来不用遭受这等无妄之灾的,是他不顾阻拦执意要参加大阁老宴席,才有了后面的事,不少人还唏嘘得很呢。”
主事哈哈一笑:“多少人熬了一辈子都进不来晋南。这下好了,从地方官直接转为京官,真正是平步青云了。”
郎中皱眉反驳:“何来平步青云之说,那陆久安考取的是一甲探花,当初直接入了翰林院编修,若是没出那档事,说不定现在已经位至侍讲学士,本就是京官。”
进门送文书听了一耳朵的考功清吏司主食忍不住加入八卦:“你说外放多年的陆久安回来后,皇上会授予个什么官职?”
“这谁知道呢,圣意岂是我等轻易揣测的。”
“不过有一点,外放多年突然召回,必然要重用了。”
总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把整个事情前后一串都能反应过来——陆久安这个被外放左迁至江州府下县的的探花哪是不受当今天子喜爱。明明是爱惜惨了,皇帝陛下才会如此苦心孤诣地借着贬谪的由头,来保护这个朝廷俊才。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个被永曦帝看中的风流峻郎回京,看他又能如何施展拳脚,在朝廷上掀起怎样的滔天风波。
而被惦记的人,还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
敕令是在韩致说出这样的话之后过了半月才到达应平,彼时,陆久安正在粮仓复核税目清点粮食。
今年的税粮收得比想象中更加顺利,老百姓不用催促,早早就准备好了数量足够的粮食,只需负责征收的差役上门直接取走便是。
再加上应平人丁增多,谷仓满溢,以往的粮仓已经不够用了,陆久安临时又召人增修了七座。
税课司大使看着堆积如山的谷物满脸高兴:“这样就算遇到荒年,也能足够全县的老百姓食用半年了。”
陆久安也高兴,随之而来就是发愁。
调任的敕令除了韩致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连陆起都没看过其中的内容。
“舍不得?”韩致问。
陆久安心情复杂。
这是他穿越来一直待的地方啊。
他亲手将此地打造成了这般谷仓充盈,庠序林立的盛景,如今要叫他拱手让人,确实舍不得。
他又忆起筵席上谢岁钱饱含期盼的话,那一双双渴求的眼睛,到时候离别的话又该如何说出口?说不定乡亲们要在心里面埋怨他食言而肥呢。
陆久安五味杂陈,韩致见他将盖了玺印的娟纸锁进吾乡居的暗格内,眉梢不由一动:“不告知县衙府上的人么?”
陆久安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先不着急,以后再说吧,也不是立马就得走。”
虽说圣山下了诏令,但是他为官县令,三年一考该做的汇目一样也不能少,将考课内容诸如农桑,民生,教育等悉数上报,让上级课考核在位功绩,是否亏空钱粮鱼肉百姓。
陆久安在应平辛苦那么多年,可不想到了最后还贻人口实。
另外,他这会儿要离任,敕令里说接任的官员在来的路上,按照律法,他得分别去江州府和省里做辞汇,领一份离任书,划去官名。然后和接任的新县令做好交接工作。
要不就得像他刚到应平时,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点点自个儿摸索。
这前前后后算下来,少说得有两个月才走得了。所以他辗转反侧一个晚上,最终决定一切等从省府回来后再说。
这是陆久安到应平后,第一次因公职离开县府,他召集县内六房书吏、衙役、各类有品阶没品阶的主事齐聚一堂,宣布接下来十几天,县内大小事务由主簿吴横代为管理。
吴衡维持着抱手行礼的姿势愣住:“大人要离开?”
陆久安点点头,不露声色地调笑:“有些公务,要去省府一些日子,应平就先交给你了。希望本官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什么鸡飞狗跳的场景,你能做到吗?”
吴衡回答得郑重其事:“大人放心,你回来时,下官定当交还给您一个原原本本的应平,必不负所托。”
陆久安按了按他肩膀:“放轻松,我也就说说而已,十几天的时间,能出什么事。”
出发那天,陆久安只带了一个包袱和不甚起眼的小箱匣,陆起见了也没多想,陆久安登上马车后撩起帘子,对着陆起唤了一声:“上来。”
“我也能跟着公子去?”陆起既不可置信又难掩雀跃。
陆久安道:“上次不是说了带你别处转转么,正好趁这个机会。”
“不会耽误公子要事么?”陆起还有些犹豫。
陆久安哂笑:“你一个新闻社的主编,不到处走走,怎么写出精彩的文章,别废话,快上来。”
陆起欢呼一声,他上去后,韩致面无表情抱着剑跟着一块儿跳了上去。
面对陆久安的眼神询问,韩致只言简意赅说了一句:“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陆久安默声嘟哝,到底默许了韩致的跟随。
第一站是江州府,当初陆久安与前任知府通判闹了龃龉的事在府衙里已经不是秘密,面对陆久安的到来,当值的官吏表现得既不过分热忱也没有十分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肖半刻就做了登记,写了文书,将陆久安打发走了。
马车继续前进,走走停停,用了四五日才到广木城,省城用高大巍峨的城墙围起来,城关有士兵把手。
马车行到城门口,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士兵生得虎背熊腰一脸横肉,不着痕迹地在马车清雅的布幔和结实的车辕上打量了一圈,伸出手来:“进城先交五两银子。”
韩致抱着剑的手臂微微一动,陆久安按住他,挑起帘子躬身走出去,站在车架前面行了个礼,和声细语地问:“这位官爷不先看看过路凭证吗?”
士兵又扫了一眼陆久安,着重在他素净的衣衫上停了几秒,推翻了一开始的想法——此人看起来也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点的年轻书生,马车说不定还是租来的,手里应该没有多余的闲钱。
于是对陆久安的问题,也不耐回答,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我管你是谁,进城先交五两银子,这是规矩。”
“胡说!”陆起怒气冲冲跨出车厢,“刚才我还看到前面那辆马车直接进去了。”
队伍止步不前,再加上陆起大声嚷嚷,不少百姓都看了过来。城门口另外一位长得瘦高士兵见这边起了冲突,主动过来询问缘由,虎背熊腰的士兵附嘴耳语了几句,那瘦高士兵眼里立刻露出几分讥诮,看着陆久安道:“你知道刚才过去的是谁吗?”
陆久安非常有眼色地立刻接道:“李刚的儿子?”
“李刚?是谁?”瘦高士兵皱着眉头,“那可是吕家的公子爷。”
吕家。陆久安顿时了悟,省城吕家以别的士门望尘莫及的实力独占鳌头,有钱又有权,基本在此地上能横着走,连布政使司都要卖吕家几分薄面。
不过,吕家养尊处优的长孙吕肖这会儿还在我应平县学里当交换生呢 。
有个老汉偷偷对陆久安道:“这位公子,我观你穿着打扮,还坐这么大一个马车,想来拿出五两银子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不如给官爷吧,就当破财消灾。”
陆久安也低声问:“省城一直这样?每次都给五两银子才能进城?”
“不不不。”老汉摆手,“像我们这样的,一看就比较穷困的,官爷知道我们拿不出钱,不会为难我们。但公子你不一样啊,公子你是外地来的吧,看着有些眼生。第一次进城的时候,都会交上五两银子的城关费。”
老汉说得头头是道,陆久安摸着下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老汉道谢。
守城士兵等得不耐烦了,刀柄拍在车厢上砰砰作响:“快点,后边还有那么多人呢,不交就到旁边去。”
陆久安揣着双手对陆起道:“陆起,听见没有,还不快给这位官爷奉上。”
陆起又急又气:“公子,这分明是搜刮民脂民膏,你怎么能助纣为虐呢?”
守城士兵恼羞成怒,这是第一次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鼻子骂,心里暗恨此行人真是不识抬举,唰一声拔出刀鞘,把雪亮的刀锋往陆起面前一递。
围观的百姓惊叫一声,均是吓得抱头鼠窜,哗啦散去。陆久安乘坐的马车方圆三尺瞬间留出一大片空地,韩致听到动静也站了出来,被陆久安一个眼神安抚住。
陆久安不慌不忙伸出右手格住刀身,往旁边缓缓推出两寸距离:“官爷息怒,小弟无状,冲撞了官爷,是在下管教无方。”
又转过去数落陆起:“官爷每日守城门这么辛苦,区区五两薄银,给官爷当个下酒菜钱又有何妨。去,把车厢包袱里的银子取十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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