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去年我让人在家里养了不少豕和羊,还有一些鸡鸭,全杀了做成肉干带过来。这两年花销有点多,也没别的东西可以拿来送给舅舅了,舅舅可别嫌弃。”樊伉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对于自己带着几车肉走亲戚的事感觉怪怪的。
吕泽被他说得笑了起来,乌青的脸上少见地显出几丝烟火气:“你这孩子又说胡话了,你有这个孝心便是好的,又有什么可嫌弃的。”
禹肇也跟着哈哈笑:“吃了一冬天的水煮芦菔,兄弟们一个个都快成兔子了,兴平侯这礼送得可太合兄弟们的意了,可不敢嫌弃。”
樊伉:“……”
说得真是怪可怜的。
从吕泽屋里出来,樊伉正思索着他是先斩后奏把火榻盘出来还是努力说服吕泽的时候禹肇叫住了他。
“兴平侯,你说的那个火榻都要些什么?”
樊伉诧异道:“舅舅不是不同意修火榻么?”
禹肇嘿嘿一笑:“将军不同意,咱就偷偷修,修好了把将军往有火榻的屋子里一扔就完事了。”
樊伉默然。
原来一军大将在部将眼里是可以随便一扔完事的。
不过听到禹肇这么一说,樊伉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就是建屋子用的一些东西,不用瓦片。”
他将盘火炕要用的材料说了一遍,禹肇一听都是些军营里有的材料,顿时放下了心,喜滋滋地道:“兴平侯稍等,末将这将去让人送材料过来。”
“还要几个建屋子的熟练匠奴工。”樊伉担心他自作主张,吕泽会责怪于他,遂道:“万一舅舅责怪起来,你就说是我的主意,毕竟我年幼体弱,又有癫疾,受不得寒。”
禹肇应声去了,不多时带了一队兵丁推了好几车泥砖木条过来。
“兴平侯你看这些够了吗?”
樊伉点头,说:“够了。”
禹肇显然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争性子,材料和匠工都到了,虽然嘴上不说,只拿一双眼睛炯炯地看着樊伉。
樊伉也没有藏私,仔细指点那几个匠工,开始在屋子里盘火炕。
期间吕泽过来了一次,被禹肇拿樊伉教的说辞搪塞了回去。
知道是因为樊伉怕冷才修火榻之后,吕泽便不再说什么,仿佛放弃了一般,任由他们捣鼓也不做声了。
樊伉本来就是一个爱折腾的人,禹肇也是个看热闹不嫌麻烦的性子,两个人简直就是一拍即合,尤其是现在得到吕泽的默许之后,更是放开了,凑在一起一顿叮叮咣咣乱敲乱锤,不仅在樊伉暂住的屋子里捣鼓出了一个火炕,还多了一套桌椅板凳。
“这样就成了?”禹肇摸着下巴绕着火榻走了两圈,若有所思,“看起来不是很复杂嘛!”
“本来就不复杂。”樊伉道,“只不过是之前没有人想到这一点而已。”
“什么时候能用?”禹肇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火榻,有些跃跃欲试,看他那情形,似乎是想要当天就要试试火榻的用处。
“等干透了就能用了。”樊伉点了点头,说,“舅舅就是太古板了,营里这么冷,盘个火榻多方便呀,睡得舒服,还能少生病。”
这可不是医疗条件发达的几千年后,而是一个感冒就有可能夺走一条人命的大汉朝。
禹肇身为吕泽的副将,可不敢像樊伉一样,在背后肆无忌惮地议论吕泽,装做没听见,招呼着樊伉往外走。
他要给自己也盘个这样的火榻,看着就很暖和。
那个桌椅板凳也来一套,兴平侯说什么盘腿坐不好,容易成罗圈腿什么的。
虽然罗圈腿是什么他并没有问,不过看兴平侯说这话时候的表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费了一天半的时间,总算把禹肇的火炕也盘好了,那几个匠工也掌握了技巧,盘起火榻来很快,现在禹肇已经在组织,考虑着给是不是全营都盘火榻。
“全营盘不盘我不知道,不过伤兵营那边是肯定需要的。”中午的时候,樊伉蹲在门槛边上,和禹肇一起捧着碗吃着卡嗓子的糜子肉粥,心中盘算着无名兄回来的时间。
无名说三天能回来,这都已经是第四天了,还不见人影,心中不禁开始有些担忧起来。
“嗯,有道理,过两天我再跟将军提这事,这几天将军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他和樊伉不顾吕泽的反对,为了盘这个火榻,训练都缺席了,吕泽现在肯定哪儿看他都不对,还是不要去讨骂了。
樊伉同情地看着他:“禹将军你辛苦了。”
别说禹肇,这两天连他都觉得吕泽看他的眼神不对劲,透着一股浓浓的嫌弃之意,肯定是嫌弃他才来几天,就影响他军中的纪律。
也不想想他这么辛苦讨人嫌是为了谁!
哎,好人难做啊!
樊伉捧着碗,觉得碗里的肉粥都没有那么香了。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阵兴奋的“汪汪汪”声。
樊伉顿时精神一振:“无名兄回来了。”
说罢把粥碗往地上一放,自己像只裹了厚毛裘的小黑犬一样“倏”地窜了出去。
迎面就是好大一张马嘴,“昂”地一声,差点撞到他,好在马背上的骑士骑术了得,反应迅速地一把勒住缰绳,才让他免于葬身马蹄的下场。
无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扶住了他,说:“郎君怎地如何鲁莽,可曾伤到哪里?”
樊伉:“……”
那马离他至少有一尺距离呢!
“没有没有,我对无名兄的骑术有信心。”樊伉说着伸脖子朝他身后张望,“我的草呢?”
无名好气又好笑,转过身指着马背说:“都带过来了。”
大黑摇晃着尾巴跑过来,围着樊伉跳来跳去,不时地哈两口气。
樊伉揉了揉它的脑袋,敷衍地安抚了它两下,就跑过去翻无名马背上的东西。
无名走的时候,只带了两块肉干和一袋干粮,回来的时候,肉干和干粮没有了,但是马背上却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超级大包裹,外面罩着被子。
樊伉揭开被子一看,只见马匹两边吊着三个竹筐,竹筐里就放着他的三盆梦叶草。
“我怕路上冻着,所以拿了一床你的旧被子。”无名说。
樊伉顿时放下心来:“放心罢,冻不死的。”
禹肇还以为带了什么好东西,好奇地上前瞅了两眼,结果发现是三盆长着几分小嫩叶的植物,顿时失去了兴趣。
让人将梦叶草抬进屋里,无名也没问他要这个做什么,叫人送了点吃的过来,吃完就睡下了,留下樊伉一人守着三盆梦叶草发呆。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梦叶草的服用方法,以防万一,他还是将一整棵梦叶草上面的八片村叶全摘了下来,捣出汁液,兑入水中。
梦叶草的汁液入水即化,闻着无色无味,樊伉好奇地拿筷子沾了一点送进嘴里。
“啊呸!”一声,他脸一皱,张口吐了出来。
尼玛的,太苦了!
真正是比黄莲还苦啊!
算了!
良药苦口,希望一切如他所想,梦叶草能让吕泽好起来。
第77章
“你干什么?”无名躺在榻上,正好瞅见他呸舌的动作。
“好苦的味道。”樊伉拿起杯子咕噜噜漱口。
无名接过杯子,也拿筷子沾了点尝了下,一张英俊的脸瞬间垮了起来:“什么东西?这么苦!”
“黄莲水啊。不知道是不是睡火榻睡得太多了,有点心火亢热,喝点黄莲水下下火气。”樊伉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仰起头望着无名,建议说,“无名兄要不要试试。”
无名满脸抗拒,敷衍道:“我就不用了,郎君自己喝吧,多喝点。”
“那我端去给舅舅喝。”樊伉说着,兴冲冲地跑走了,留下无名一脸的莫名其妙,翻了个身继续睡。
反正在吕泽的大营里,可以随便他到处撒脚丫子乱窜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最多也就是被那些兵油子们开玩笑似地找找麻烦。
樊伉像匹脱缰的野马一般,奔到吕泽房前,先敲了敲门,得到吕泽许可以后,才推门而入。
吕泽的脸色比起前几天更加灰败,颧骨高耸,面容日渐枯瘦。
听到樊伉进来,他眼皮都没有抬,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知道吕泽多半是因为自己来了才几天,就生生把半个军营变成建筑工地有所不满,樊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讨好地上前,说:“舅舅,你渴不渴啊?”
说着把那碗兑了梦叶草比黄莲还苦的汤汁端上前。
吕泽鼻子里冷哼一声,依然不肯搭理他。
“舅舅——”樊伉拉长了音调,只差没有撒娇卖萌。
吕泽被他烦不过了,手一伸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顿时脸色都绿了,张口就想吐。
“别吐别吐——”关键时刻,樊伉眼疾手快,抓着桌上的帕子一把捂着吕泽的嘴。
吕泽吃惊之下,一口水全咽了下去,整个人都像是在黄莲水里泡过一般,那滋味就别提了,直朝他翻白眼。
“放开!”吕泽一把将他的手拿了下来,怒道,“几时学得这样顽皮,连舅舅也敢捉弄?”说着就要去拿水漱口。
“一碗黄莲水,清热降火的。”樊伉讪讪地递了一碗水过去。
吕泽接了过来,正要漱口,忽然脸色一变,手上一松,水碗咣啷一声掉在地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舅舅?!”樊伉大惊失色,转身就要去唤人。
“不要声张。”吕泽惨着脸捂着腹部,脸上冷汗直冒:“扶我去茅厕……”
樊伉连忙起身去扶他,吕泽脸色憋得青紫,樊伉觉得不太妙,目光一扫,看到靠墙的架子上放着一个半米高的木桶,也不管是用来干什么的,拿了过来,往屏风后一放,顺手往吕泽手里塞了两张厕纸。
吕泽的表情简直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屏风后,方才咬牙切齿地吼道:“去外面罚站去!”
樊伉自知理亏,再说他也没有围观别人出恭的恶习,乖乖地出门站岗去了。
禹肇练完兵,过来向吕泽汇报,见樊伉像尊门神一样杵在院子里面对着墙壁罚站,不由奇道:“兴平侯这是做甚?”
樊伉哭丧着脸说:“舅舅生我气,把我赶了出来罚站呢!”
都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最近吃了不少樊伉带过来的肉干,而且即将睡上樊伉指点匠工们建的火榻的禹肇对樊伉还是非常爱护的。
一听将军居然如此狠得下心,让樊伉罚站,禹肇顿时义愤填庸,跟着一起数落大将军:“将军也太严厉了,天气这么冷,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让兴平侯在外面罚站受冻啊!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
“站一会冻不坏的,你看我穿了毛裘。”樊伉一派天真地指着身上的新毛裘让他看。
禹肇:“……”
他讨厌不缺钱炫富的京城贵公子。
屋子里吕泽听到外面副将和外甥的说话声,脸都扭曲了,要不是现在状况不允许,他肯定将两人一起关起来面壁思过,奈何腹痛如打鼓,只得忍耐着,待得出恭完毕,想起方才用的厕筹是什么之后,吕泽的脸又扭曲了!
这个败家子!
如此珍贵的白纸,他他他他居然用来当厕筹擦屁股!
简直是暴殓天物!
吕泽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一声怒吼,犹如舌绽春雷。
“你给我滚进来!”
樊伉:“……”
禹肇:“……”
“你到底做什么了?”禹肇悄悄问樊伉。
樊伉小声回答:“我给舅舅喝了一碗黄莲水。”
禹肇:“……”
熊孩子,该打!
禹肇不明就里,跟着樊伉一起进去,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冲天的恶臭,还伴随着浓浓的血腥气。
恶臭禹肇倒是不当回事,当年追击匈奴被匈奴追击的时候,什么样恶劣的环境没碰到过,压根不惧,让他心惊的是地上那一滩暗血的血块。
“将军,你你你你吐血啦?我去叫姜侍医过来。”禹肇简直要炸了。
“无妨。”吕泽摆了摆手,道,“方才吐了口淤血,反倒觉得轻松许多。”
训练有素的卫士进来,默不作声地收拾完,又点了两支艾蒿,又一声不吭地出去,对满地的狼籍视而不见,非常有素质。
浓郁的艾草味道冲淡了屋子里的腥臭味,樊伉皱了皱鼻子,只觉得有点呼吸不畅。
禹肇不知道什么情况,却也明白如今吕泽的身体状况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内心焦虑万分,又不好当面问吕泽,目光频频瞅向樊伉。
樊伉自知理亏,脖子一缩,耷拉着脑袋认命地立在一边听罚,态度乖得不行。
见他这副模样,吕泽纵是有再多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摆了摆手,道:“罢了,以后切莫如此顽劣。”
“舅舅教训得是!”樊伉诚恳地看着他,语气关切,“舅舅现在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已经好多了,你且出去吧,我有事要和禹将军商议。”
樊伉心知吕泽定然也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况,多半是要和心腹商量探讨,嫌他碍事,便听话地带上门出去了。
等人一走,禹肇便按捺不住,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将军自生病以来,身体每况愈下,却不曾像今日这般严重,都吐血了。
吕泽坐在榻上,阴着脸,表情明暗不定。
禹肇:“将军?”
吕泽回过神来,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在院子里,忽然说了一句:“我记得姜侍医是两年前来到军中的吧?”
禹肇回道:“正是,汉六年,燕王臧荼反,攻下代国代郡,将军率军追击燕王逆臣于巨鹿郡,彼时城中一片凄惶,死伤无数,民夫奔走,唯有姜侍医在城中救治伤患。将军见他医术甚佳,为人心善,便收至军中,如今已有两载有余,平素做事也甚是用心,很是受将士们的拥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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