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亭怔住定定看着刘侍郎。
刘侍郎嘲讽地看着祁亭:“我问你,如果你换给我,你现在面临的是我的处境呢?”
祁亭哽咽了一下,双手攥紧。
“怎么说不出来了?你不过是小小的仵作,若不是看在你和谢大人...”
“刘大人可能不知道,我是仵作也是郎中。
当年我父亲和您一样也面对了两难的抉择,但是他时刻记着自己曾经在列祖列宗面前立下的誓言,行医者,问心无愧!”祁亭指着自己的心:“所以,他选择了和你不同的道路。”
“那结果呢?”刘侍郎询问。
祁亭缓缓闭眼:“结果...家族只剩下我一人了!”
他话音一落,还在翻找其他账簿的谢九策顿住了,转头看着祁亭。
“哈哈!”刘侍郎笑了,鄙夷的眼神在祁亭的身上游荡:“看到了吗?这就是结果!”
祁亭看着已经笑得快四仰八叉的男子,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但是我从未怪过他。
因为如果这天下每个人都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的那点蝇头,而陷别人于不利。
又或者,畏畏缩缩放弃心中的大义。
别说这大宴了,就这天下,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刘侍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气愤地看着祁亭。
谢九策视线流转,他怎么都没想到,祁亭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而且,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说起他的身世。
想着,他想上前宽慰一二,谁知祁亭冷笑着把手里的卷宗放在桌上。
“刘大人胆子小,小的很能理解,既然能不愿意说,那小的就猜猜,刑部到底拿着这些人命在干什么。”
刘侍郎定定看着祁亭,明显他是有些慌乱的。
人都是一样,穿鞋的最怕便是光脚的。
“刚才小的大抵翻了一下,每年刑部处决犯人都有上百名,也就是一年内,三天会出现一个死刑犯。
其中女性占三成!也就是,每三个人会有一名女子。
毋女村出事儿是十多年前,就按照十年算,也有上千名了。”
刘侍郎哽咽了一下,开口想说什么。
祁亭丝毫没给他机会,继续道:“我刚才翻了一下谢大人手中的竹简,发现了一个问题,其中带着去顶包的大部分都是年老的女子,约有两百余人,而根据,刚才您提供的账簿看。
不是每一个家族都能买人命,但是还是有两百个死刑犯被换了出去,这数字也刚好吻合。
所以刑部把毋女村的这些女子抓来,顾名思义就是和囚犯的家属做了黑色交易对吗?”
刘侍郎没吭声,身体都在颤抖。
“可是有个问题,一直困扰我,大宴行刑之前会验明正身,就算是有人会易容术,可这么大的交易频次,这还没有算男囚的。
难道上面的人没有察觉?”
“这...”
祁亭的话让刘侍郎哑口无言,他转动眼睛珠子,想说什么,但是这些东西都是他为了保命主动透露给谢九策,如今撒谎定然是不行了。
他要怎么说,才会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谢九策站在一边,看着从一开始就摇摆不定的刘侍郎道:“要我说!祁郎中也不用猜了。
因为刑部已经从里坏到外!不单单是刑部侍郎,就连监斩的提刑官!约莫也出了问题!”
第100章 姑获鸟(11)
“谢大人啊!”
谢九策的话一说完,刘侍郎再也绷不住,直直跪在地上。
“您别说了,您再别说了,本官承担不起了!”
谢九策看着刘侍郎这卑躬屈膝的样子,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他目前的身份不过是个七品官员,如今借着皇上的声势,便能让一个五品官员这般,倘若...这个事情继续深究下去。
“所以,我猜得没错,刑部偷梁换柱,做着昧良心的生意,不单单是下面的人出了问题,从判审的官员,到之后行刑的官员,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刘侍郎咬唇不敢吭声。
谢九策见他这般也不打算继续为难,和祁亭上前把桌上刑部的卷宗、账簿全部规整收纳好,准备离开。
“谢大人,谢大人!”刘侍郎反应上来,看着已经半只脚踏出房间的谢九策,上前几步抱住了他的双腿:“我刘家一脉单传。
好不容易通过考取功名有了今日的辉煌。
如今刑部尚书眼瞅着告老还乡!我就是那下一个刑部尚书,此刻刑部出了这样的事情...”
谢九策拧眉看着刘侍郎不吭声。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不渴求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但是...求求谢大人,看在大理寺和刑部多有交集的份上,能不能网开一面!
把我...剃除在外!”
刘侍郎说着,对着谢九策磕头。
谢九策深吸一口气,捏着卷宗的手颤抖:“若是没记错,刘大人是幸福村的人吧?”
刘侍郎颔首。
“您多久没回去了?”
谢九策记得,在京都很多从小地方来的官员,一朝飞黄腾达,好一点的拖家带口来京都富贵荣华,差一点的,背信弃义,忘祖背宗,压根就不承认自己的故乡。
到底是这京都繁华迷人眼,让有些心思奸诈的人,钻了空子。
刘侍郎听着谢九策的话,面颊一红没敢搭腔,他现在早都过了而立之年,眼瞅着要到四十,在刑部混了这么久,若是没有高官厚禄,又怎能对得起背井离乡?
谢九策见刘侍郎没回答,继续问道:“当年刘大人也算是皇榜里的翘楚,文墨水平定然是在谢某之上的。”
“不敢当!”刘侍郎拱手,眼神闪躲。
“您读了那么多的四书五经,论语春秋!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你肚子里吃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你老家父老乡亲,缴税来的,既然吃着百姓的粮食,却又干着猪狗不如的事情!
你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养育你的人吗?去了娘子忘了老娘!
你觉得,就算我不说于皇上,这刑部侍郎的位置你真的做得安稳?”
谢九策话像是戳进刘侍郎心中的一把剑。
刘侍郎怔了一下,身体开始颤抖。
或许别人不知,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在他考取功名之前,家中老母为了积攒盘缠,给人起早贪黑当牛做马!
如今他高中,因为取了京都贵胄的子女,母亲便被留在了家中,尽管日夜思念,又不敢把母亲接回京都享福。
没办法,哪怕是个男人,只要寄人篱下,就有万千的迫不得已!
而且现在他的母亲,还背负着繁重的税粮!只等他救她于火海!
“我...我...”
“刘大人,家人是希望自己的子嗣能平步青云,但是...乌鸦尚懂反哺,人不能忘本!”
谢九策冷冷甩开刘侍郎的牵扯:“我话已到这里,剩下的您自己想,你放心,这个事情,我会绕过你禀告给皇上。
至于后面皇上要如何处理,我无能为力!”
说完,谢九策带着祁亭走出了房间。
他们在刑部待了一早上,此刻外面的阳光明媚,驱走了清晨的寒冷。
因为谢九策手中的案子紧急,他招呼了木敦敦带着祁亭准备进宫。
车上,二人也没有心思看京都的风景。
祁亭拿过放在卷宗最上面的竹简,展开之后指着上面的人。
“我想你在刑部的时候,就发现问题了。”
谢九策在看卷宗,听到声音抬眼看着祁亭,见他面色认真,随手把卷宗放下等着他后面的话。
“根据刑部卷宗上的人名看,我想那些被顶替掉的女囚,不管年纪大小,在竹简上代替她们死的人,应该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已经过了生育的年纪。”
谢九策颔首:“是这个,我也发现了。”
“按照我们之前掌握的,这些东西都应该能对号入座。”祁亭继续补充。
谢九策颔首,这点他也能预料到。
“但问题是,剩下的人呢?那些...稍微年轻一点的,现在在哪里?”祁亭问出心中的疑惑。
谢九策拧眉,也暂时给不出答案:“这个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我的意思是,我先进宫面见皇上,把查到的线索禀报清楚。
之后看皇上如何决断。”
祁亭颔首,如今看也只能是这个办法了。
毕竟,谁都没想到,毋女村一个鬼案,竟然牵扯出这么多朝廷的内幕。
就之前何大人说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能做的就是谨慎再谨慎。
突然,祁亭想着想着,想起了一件事情:“谢大人,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查宋描的案子吗?”
谢九策刚准备继续手中的事情,听到祁亭这么说,眯眼回想:“记得,如何?”
“你记不记得宋描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给魏子安...”谢九策说到这里,嘴里所有的话全数都有噎住了。
宋描委身于魏子安,究其原因是她爹宋康的文字狱。
而这首诗到现在他还铭记于心。
《咏梨》
梨花细雨惊海棠,一半春羞一半秋。
冬窗若剪西凉月,不知苦情弄钗头。
他正想着,祁亭已经把诗句写在了宣纸上。
祁亭道:“起初我们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个写景的诗句,怎么就能让一个平头百姓成了阶下囚。
但...”
“但是...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这首诗意有所指的是毋女村!”
谢九策接下祁亭的话。
第101章 姑获鸟(12)
谢九策轻轻点着纸张,定定看着祁亭。
所有人都知道,毋女村的前身是梨花村,而这海棠,一方面是花,另一方面在京都有国艳之说,也可以代表女子。
一半春一半秋,说白了就是花开花落,花衰败。
如果此刻联系毋女村的事情,不难发现,这诗句的意思是,毋女村的女人在遭受劫难。
后面的两句:冬窗若剪西凉月,不知苦情弄钗头。
看起来像是思情的诗句。
倘若细细品味,再加上宋康杳无音讯的事情,冬窗不就是刑部吗?
只能看到冰冷的月光,不就是牢房吗?
苦情钗头?
以为是恋人的分别,但若是再深究,这情可以是男女之情,那为何不可以是父母之情,儿女之情,人间之情呢?
家人的分别,扔在乱葬岗的一堆枯骨。
谢九策看着面前的诗,眼眶微微觉得酸涩。
如果之前他费劲脑汁都不明白宋康到底得罪了谁,会落得这般的下场。
如今再看,已经是一目了然!
“所以,宋康是有可能去过毋女村?”谢九策看着祁亭询问。
祁亭想了一下,摇摇头:“你我都不是宋康,自然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或者经历过什么。
但是能确定的是,他已经在多年前就知道刑部和毋女村这些勾当。
把这些东西写成诗,不过希望有人能看到。
可惜...该看到的人,悟不透,不该看到的人,一眼恍然,便有了宋康和宋描的事情。”
谢九策缓缓闭眼,他不知道是应该说自己才疏学浅,还是嘲讽自己把事情看得简单。
“之前来京都的时候还说,如果可以便了了宋描的遗愿,能还她父亲自由。
如今看,人肯定已经不在了!”
谢九策说得不无道理,不是他不找,是他比谁都清楚,上位者的手段。
没人会留着一个随时能捅破天的人在自己身边。
所以,当时宋描如何地讨好魏子安都是徒劳无功的。
更有可能魏子安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过就是想把宋描变成自己的禁脔,供他淫乐的对象。
“一会儿进宫,我就不陪着大人进去了!”
祁亭把桌上的宣纸叠好放在拢袖。
“按照刑部的办事规程,宋康应该是被压到京都了。
至于人是怎么死的,又替代了谁,被砍了头,我想再去彻查一二。
毕竟宋描就是枉死,为了她爹,赔上了命,我们作为彻查案子的,至少要给死者一个交代。”
谢九策听到祁亭这么说,点头认同,“好,那宋康的事情就劳烦祁郎中了。”
祁亭怔了一下,看着谢九策的彬彬有礼。
他发现越是跟他接触,越是能看到他身上独有的气质。
祁亭笑了一下,起身走到马车门前对着木敦敦嘀咕了几句。
木敦敦颔首,把车子停到了一边。
祁亭负手准备从车子上跳下,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着谢九策:“对了,谢大人,下回不用叫我祁郎中。
我字予淮!大人可以叫我予淮!”‘
谢九策怔住,看着已经拂袖而去的祁亭,片刻反应上来:“予淮?祁予淮?名字倒是挺文雅!”
祁亭从车子上下来,就看到躲在一边追随车子的韦闲。
他一边沿着街道看着周围货郎手中的小玩意,一边转头对着韦闲道:“你若是想跟着,便光明正大的跟着就好。
谢九策又不会为难你什么。”
韦闲一瘸一拐地走在祁亭的身后:“上次陈将军的事情之后,我怕说错话,耽误了师傅的事情。”
祁亭含笑:“谢九策性格宽广,应该不会斤斤计较。”
韦闲颔首,这点他也认同。
“师傅!”他和祁亭走到一处炸油糕的摊上,看着里面黄澄澄的油糕,买了两块,一边吃一边道:“我有句话不知道能不能问。”
祁亭颔首,顺便买了一碗甘蔗汁。
“刚才看谢大人那马车的方向是去皇宫,您都盼了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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