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车很简陋,完全不隔音,里面有什么动静,外面听得一清二楚,余明磊听着两人的对话,垂下的眸子闪过复杂的神色,而鸠则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专心致志地架着马车。
正值盛夏,又是正午,天气热得不像话,即便余明磊和鸠戴着斗笠,依旧觉得晒得不行,水壶里的水很快便见了底。车里的伊华然也热得一身汗,即便将外衫和鞋子都脱了下来,裤腿也卷到了膝盖处,依旧热得让人烦躁。
看不着他因扯动中衣露出的锁骨,以及如玉般白皙的小腿,齐方岑的眼神一暗,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随即掩饰性地移开了目光。
想想暴晒于太阳下的余明磊和鸠,伊华然忍不住出声说道:“找个背阴处停一下,天太热了。”
鸠见齐方岑并未阻止,便在一棵大树下停了马车。伊华然见状站起了身子,想要到外面吹吹风凉快凉快,却被齐方岑一把攥住了手腕。
伊华然疑惑地看向他,只听他严肃地说道:“把衣服穿好。”
“我是男子,在这荒郊野外,还穿着中衣,有什么不妥?”
“要么穿好衣服,要么在车上待着,你自己选。”齐方岑的手下滑,握住了他的手,即便在这炎热的盛夏,他的手依旧是凉的。
“我穿行了吧。”伊华然甩开他的手,认命地将衣服穿好,这才出了马车。
第074章 回京(6)
伊华然敷衍地套上外衫, 又将裤腿放下,便想着赶紧下车,却再次被齐方岑拦住。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耐烦, 刚要说话,便见齐方岑靠了过来, 他想躲,可身后就是车壁,根本躲不过去。见齐方岑只是极为认真地给他整理衣服, 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直到自己的衣服被整理得一丝不苟, 他这才松开了手。
伊华然总觉得车里的气氛有些暧昧,急忙推开齐方岑, 下了马车。微风拂面,他长出一口气, 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 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了嘀咕:果然习惯是种极为可怕的东西, 他靠那么近, 我都没推开他。
齐方岑也跟着下了马车,将水壶递给伊华然,“喝点水,润润唇。”
伊华然下意识舔了舔唇, 果然有些起皮,便接过了水壶,喝了几口。
鸠见状出声说道:“少爷, 咱们的水不多了,小的去附近瞧瞧, 看有没有水源。”
齐方岑点点头,叮嘱道:“不要耽搁太久。”
“是。”鸠四下看了看,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伊华然看向余明磊,见他的嘴唇也起了皮,关切道:“壶里可还有水?”
余明磊微微躬了躬身子,道:“多谢少爷关心,小的壶里还有水。”
“拿过来我瞧瞧。”这两年的相处,他们对彼此都十分了解,一看就知道他在撒谎。
余明磊苦笑着说道:“鸠去找水了,等找来了,小的再喝不迟。”
“把水壶给我。”伊华然朝着余明磊伸出手去。
余明磊见他坚持,便将腰间的水壶解下来,递了过去。
伊华然拧开壶盖,往里面倒了些水,又重新递了回去,道:“你是大夫,应该最清楚人体缺了水会怎样,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有人都得好好的。”
伊华然这话是说给余明磊听的,也是说给齐方岑听的。
齐方岑自然明白,只是淡淡地看了余明磊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余明磊则接过水壶喝了几口,缓解了嗓子的不适。
伊华然四下看了看,径直朝着一旁的土坡走了过去,齐方岑紧随其后,余明磊则留在原地看着马车。他站在土坡的一棵大树下面,朝着远处张望,周围都是树林,没有田地,看不到多远。小土坡虽然不高,站在上面却比下面风大些,再加上有树荫的遮盖,感觉上要凉快些。
伊华然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齐方岑犹豫片刻,在他身旁坐下来。
伊华然瞥了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道:“在民间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好吗?为何那么想困在鸟笼子里?”
齐方岑看了看他,也随着看向远处,道:“你我身份不同,你可以无忧无虑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却只能深陷争斗之中,胜了就能活,败了就死无葬身之地。”
伊华然沉默了下来,齐方岑出生在皇家,注定深陷政权争夺的漩涡之中,即便他已不良于行,甚至不能人道,齐璟依旧没打算放过他,正如他所说,若想活着,就只能争,只能斗。
“这样想来,其实你也挺可怜的。”
齐方岑转头看过去,他出生在皇家,从小锦衣玉食,过着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日子,还从未有人这么说过他,‘可怜’这个词怎么想也用不到他身上。
“这么看着我作甚?”齐方岑的眼神过于专注,让伊华然想要忽视都做不到。
齐方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为何会知道那么多?”
“我不是说过嘛,这是秘密。”伊华然随手捡起一根枯枝,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着,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伊清歌,随即笑着说道:“说不准我就是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子转世,能预知未来呢。”
“童子转世……”齐方岑轻声呢喃了一句。
伊华然在地上写下伊清歌的名字,随后又划掉,道:“听闻她被带入平阳王府时,嗓子毁了,是你做的手脚?”
“我让人给她灌了哑药。”
“就她那个性子,你给她灌了哑药,她能恨你入骨。”伊华然说的是真正的伊清歌,并非被换了芯子的伊清歌。
“我还命人打断了她的双手双脚,就算她恨我入骨,又能把我如何?”
伊华然闻言一怔,没想到齐方岑竟对伊清歌下这么狠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她与你相识于少年时,你对她就没有半分感情?”
“我当初答应这门亲事,是不想被皇上拿捏,刚好伊清歌长得貌美,又有些才华,并不是我们有什么情谊。”齐方岑与伊华然对视,接着说道:“冥婚一事,虽然荒唐,却也是父王母妃的一片爱子之心,他们并未想过要勉强她,她却将父王母妃玩弄于股掌之中,即便当初我对她有那么点情谊,也已消磨殆尽。更何况后来她又联合老七算计你,没当场杀了她,除了她还有点用外,就是不想她死得那么痛快。”
伊华然看着齐方岑的眼睛,可以确定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足见这人的心狠手辣。若在平远时,他没存死志,以他对齐方岑的伤害,下场定不会比伊清歌好。
见伊华然久久不语,齐方岑突然勾起嘴角,道:“可是怕了?”
伊华然摸了摸脖子上粉红色的疤痕,道:“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齐方岑的眼神闪了闪,那天的一幕在脑海中浮现,若非枭及时出手,伊华然必定当场殒命。
“我这人惜命,却不怕死,若真到了那一步,不会给人折磨我的机会。可伊清歌不同,她怕死,即便没了贞洁,她依旧相信自己会成为皇后,因为她是‘贵不可言’的命格。所以尽管你那般虐待她,她还是想要活下去。”
齐方岑明白伊华然的意思,他是在告诉他,不要妄想用对待伊清歌的方式对待他,若当真如此,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死。可他已经离不开他,若他坚持要走,他又能怎么做呢?齐方岑移开视线,落在了余明磊身上。
伊华然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清楚他在想什么,道:“有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叫再一再二不再三,一个办法用了一次两次,我会妥协,可次数多了,便不管用了。其实我骨子里也是个淡漠的人,自己的性命都不想要了,又怎会在乎别人的。”
就在这时,鸠从远处走了回来,伊华然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随即下了土坡。齐方岑看着他的背影,好看的凤眸中有些茫然,自己好像真的拿他没了办法。
伊华然走到近前,问道:“怎么样,可找到水源?”
鸠看了齐方岑一眼,随即答道:“往前三里有户人家,他家有水。”
“那就走吧,顺便去讨口吃的。”
伊华然抬脚上了马车,齐方岑也从土坡上下来,紧跟着走了进去。
鸠和余明磊相继坐到了车辕上,驾车往前走,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来到了鸠所说的那户人家门前。
这是个用篱笆围成的院子,篱笆上爬着蔷薇,开满了各色的蔷薇花,让原本很普通的小院,充满了童话色彩。
“这花开得也太好了!”伊华然忍不住赞叹道。
“与之前你诗中的陶家相比呢?”
伊华然神情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不相上下。”
说起这个,伊华然很是疑惑,明明伊清歌也被换了芯子,以她说话的方式来说,应该也是个现代人,为什么没有揭穿他盗版的事实呢?是因为她有绝对的把握杀了他,还是说另有打算?
伊华然摇了摇脑袋,如今伊清歌已经死了,他也没必要再想这些,索性他现在恢复男儿身,不用顶着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头,也不必再吟诗作赋。
伊华然发起了呆,齐方岑以为他在回忆过往,也没有打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院门被打开的‘吱呀’声,打断了伊华然的思绪,他抬头看过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慢悠悠地问道:“你们有事吗?”
余明磊出声说道:“老人家,我们路过此地,想要讨口水喝。”
“这样啊,那就进来吧。”老妇人说着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齐方岑笑了笑,“那就有劳了。”
四人相继进了院子,老妇人在榕树底下坐了,指了指院子里的井,道:“我家的井水又凉又甜,老头子不在,你们要喝水,便自己打吧。”
伊华然笑着道谢,“多谢老人家。”
鸠来到井边,打了一桶水,舀了一瓢就要往嘴里灌,被伊华然出声拦了下来,道:“喝生水对肠胃不好,还是烧开再喝吧。”
伊华然转头看向老妇人,道:“老人家,我们能用您的炉子烧壶水吗?您放心,事后我们砍了柴给您补上。”
“你们要不嫌热,就烧吧。”老妇人摇着扇子说道。
余明磊主动上前,接下了烧水的伙计,而鸠则去林子里砍柴。
伊华然在老妇人身边坐下,出声问道:“老人家,这附近可有村子?”
老妇人答道:“再往前走上十里,有个刘家村。”
伊华然好奇地问道:“那您怎么不去村子里住?”
听他这么问,老妇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道:“我和老头子都喜欢清静。”
伊华然点点头,夸赞道:“你这篱笆上的蔷薇种得可真好!”
说起这个,老妇人的脸上洋溢起幸福地笑,“这是老头子种的,照顾它们,就好似照顾儿女似的,甭提多用心了,自然长得好。”
“那也是您老喜欢,老伯才这般用心照顾。”
老妇人脸上的笑意更浓,看向伊华然的眼神越发慈爱,道:“你这后生倒是会说话。”
“我这可不是奉承,是真心话。”伊华然顿了顿,接着问道:“这里就您和老伯两个人住吗?”
老妇人点点头,神情中有些落寞,道:“女儿嫁了,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家里就只有我和老头子。”
伊华然忍不住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能陪您一辈子的是老伯,看老伯为您种了这么多蔷薇便知,老伯定是爱您如命,您该知足了。”
老妇人哪里听过这般直白的话,苍老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道:“你这后生说话怎的无遮无拦,真是该打!”
伊华然闻言开怀地笑笑,起身看向齐方岑,道:“哥,你陪老人家聊会儿天,我去瞧瞧水烧得怎么样了。”
伊华然说完便走,没给齐方岑拒绝的机会,径直走进厨房,见余明磊在熟练地生火,额头上惹得满是汗。他转身出了厨房,给老妇人要了水盆,又拿了把蒲扇,这才重新回了厨房。
将帕子扔进水盆浸湿,伊华然给他递了过去,“赶紧擦擦,别中了暑。”
余明磊往门口看了看,这才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井水很凉,帕子擦在脸上很舒服,再加上伊华然在一旁闪着风,身上的热意瞬间消减了下去。
余明磊心里感动,看向伊华然,轻声说道:“我带了解暑的药材,待会儿熬点给你。”
伊华然无奈道:“你说你,有逍遥快活的日子不过,非要跟来受罪。别跟我说什么救命之恩,你救我的次数,可比我救你的次数多,这恩早就还完了。”
“我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你出事,我怎能坐视不理。”
余明磊这话说的,伊华然听着舒心,道:“成,既然这样,那咱们兄弟就携手勇闯京都,待三年后,再衣锦还乡,去找晴云。”
“好。”余明磊垂下视线,看向锅底的火。
齐方岑不放心两人单独相处,在和老妇人聊了几句后,便起身来了厨房。
伊华然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余明磊,道:“柴都添好了,就让它自己烧着吧,咱们出去,这里太热了。”
余明磊应了一声,拿着帕子出了厨房。
齐方岑看了一眼,随即蹙起了眉头,那帕子是伊华然的,之前自己用过,本想偷偷留下,却被伊华然要了回去。
余明磊将帕子在水盆里洗了洗,重新递给伊华然。伊华然不敢擦脸,唯恐妆卸了,就擦了擦脖颈和胳膊,顿时觉得整个人凉爽许多,忍不住感慨道:“这井水可真凉!若是有西瓜,直接放井水里冰着,吃起来定然更爽口。”
余明磊接话道:“那到下个城镇,小的便买几个西瓜带着。”
“嗯,多买几个,若是缺了水,吃瓜也能顶上一阵儿。”
齐方岑夺过伊华然手里的帕子,将水盆里的水倒掉,又重新倒了些水,将帕子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就好似帕子有多脏一样,随后晾在了院子里的晾衣竿上。
伊华然见状颇有些尴尬,给了余明磊一个‘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的眼神,这人防余明磊跟防贼似的,他真不明白他怎么就笃定余明磊对他有那种心思了。而且他方才那种行为真的很幼稚,就好似现代的中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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