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眼,堂堂正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子车柔看了他很久,随即脱力放下刀,她转身,看不见情绪:“你没有选择告发我,我也留你一命。”
宋萱愣住,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在自己还不知情时,听了兰楚尧的话,以为她要复仇的时候。
他看着子车柔的背影,内心悄然生出雀跃。
宋鸿嘉很快察觉到宋萱的异样。
他早先就对宋萱的悸动一清二楚,碍于种种原因,只能苦了他的心。但宋萱最近不同,他那些阴暗扭曲的腐朽像是被剔除干净,整个人焕发着生机。
他把宋萱和子车柔叫过去,给宋萱下了封口死令,再三警告他不可说。
其次就是两个人的感情,两相情悦他看得出来,只是……
“萱儿。”宋鸿嘉当着子车柔的面,“你的情谊,私下无妨,外人面前必须得收着,太过肆无忌惮会让人察觉异样。”
宋萱心虚到不敢看子车柔:“叔父我明白。”
宋鸿嘉点头:“去吧。”
两人出去后对视一眼,相互都被烫到。
宋鸿嘉的意思,是尽管子车柔和宋忱成婚了,但在不影响的双方的基础上,他们两个还可以互相照拂。
一切看起来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风云来的突然。
有人重查谢家的案子,谢慈身死惊动了太后,她顺藤摸瓜查到了子车柔身上。
宋鸿嘉招来子车柔,严肃道:“京城不安全,你不能留在这里了。宋盈先交给我照顾,你和忱儿以祭祖的名义一起回江宁。”
把子车柔调往江宁一是为了她的安全,二是为吸走太后火力,防止太后发现不对,对宋盈不利。
他有把握保住子车柔,所以宋忱也跟着去。
而宋萱得知自己引来祸事,心中愧疚,主动请缨护送。几日后,他们顺利抵达。
一切都在计划中,但宋鸿嘉没想到祖宅里的元老还有太后的狗。
祭祖那日,宋忱和子车柔本来同乘一辆车,但叔公说平时去的路正在修,要走新路,宋忱不好照看,便让宋萱和子车柔同车。
车走了走着出了意外,与他们断联了。
随后他们就在山上遇到伏击,大批大批的箭破空而来,宋鸿嘉安排的人来不及阻挡。马儿被惊得嘶吼,蹄子狂翻,箭穿过车帘插进车里。
宋萱身体比脑子快,扑倒子车柔用自己护住他。一根根箭羽没入血肉,他闷哼几声,嘴里吐出大口鲜血。
有一只箭正正没入宋萱心口,血滴答滴答落在子车柔眼皮上,子车柔心跳呼吸停止,抖着去扶他的脸,手上沾满血,泪水夺眶而出:“宋萱!”
外面响起打斗声,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平息。
那些死士被抓后齐齐吞毒而亡,护卫聚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去查看两人的情况,就听见一声冲破天际的怮哭。
那是为离去的冤魂发出的痛吟。
宋萱死后,子车柔像变了个人。
她丝毫不惧太后,回京城找到兰楚尧,请求他相助,不仅是为谢家报仇,也是为她此生所爱报仇。
兰楚尧等待已久。
三个月后,子车柔在太后寿宴上策划了一场刺杀。
那场宴会上,太后确实死了。
但她并不是死在刺乱中,是另外一个人,把事情推向了一个完全超出掌控的方向。
是薛霁卿。
兰楚尧的人出手后,他趁乱接过匕首,捅进太后心脏,太后当场毙命,但他犹嫌不够快意,接连在她身上刺下二十几刀。
等人赶来时。太后僵坐在凳子上,浑身上下无数个血窟窿,像泉水一样往外涌。
薛霁卿身上鲜红一片,做着这么嗜血的事情,他却慢条斯理让人害怕,即便是子车柔事后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毛骨悚然。
在被扣下之前,薛霁卿先是癫狂地笑了一下,然后面色平淡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血弧喷射,溅到兰楚尧脸上,他呆坐着,为这样的变故长久失去反应。
朝廷大乱。
两位掌权人接连丧生,大臣们不得已从宗士挑出继承者,大雍一夕之间政权更替,鞑靼趁虚而入。
边关告急,但好在新帝迅速聚集被太后搅得四分五裂的寒沙铁骑,谢家军重振威风,六年后打腿了鞑靼,战乱平息。
太后死后,兰楚尧知道了宋盈的身世,他将宋盈收为义子,和子车柔宋忱一起扶养他长大。
宋盈及冠后,他们告诉了他身世,他拿着太后迫害谢家的罪证,为谢家翻案,改名认祖归宗。
新帝登基后一直忙于内务,没空处理边关,鞑靼虽然问题小,但从来没有断过。此时谢盈横空出世,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子承父业,上阵杀敌。
但谢盈没有,他跟着兰楚尧经商,把他和宋萱的产业结合到了一起,发扬光大。
兰楚尧觉得这样很好。
大雍现在安定,宋忱与子车柔互相扶持了一辈子,谢盈健康长大,平安喜乐,谢家其他活着的人也不用再躲躲藏藏。
至于他呢,他终身未娶,偶尔闭眼想起往事时,总有一个场景在他脑海中格外清晰,是薛霁卿自刎时的那一幕。
当时他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能杀掉太后,如果不是薛霁卿,恐怕现在每个人的结局都要改写。
他自刎的时候太决绝,也太惊心动魄了,惊心动魄到明明是死,兰楚尧却看见了生,向死而生。
很漂亮的灵魂,若他还活着,一定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吧。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回到今生,开始写薛霁卿。
番外此心照我见月明(薛霁卿×兰楚尧)
薛霁卿是在侯府婚礼上看见兰楚尧的。
子车柔和宋萱回来了,她母亲想让薛舒为二人在京城举办婚礼,谢时鸢和宋忱便从江宁回京,他也趁机和宋忱重新结亲。
婚礼那天两对新人,同一条路,出奇热闹。侯府被妆点得金碧辉煌,红色金色交织,绚烂壮丽。
薛舒请来的人很多,薛霁卿是其中之一。
他应邀出席,身着鎏金黑衣,穿得不算很华贵,却极有气度,鬓若堆鸦,曲眉点染,端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百无聊赖坐在高位。
有点后悔来了。
耳边喧嚣烦扰,薛霁卿眸光波浪似的漂泊不定,掠过一个又一个人,不知看到哪里,像撞到礁石一样停下来。
那里坐着个人,兰楚尧盯着台面上鼓掌,颜色深邃明亮,略显散漫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被夜空下的花灯度上一层暖光。他穿的是亮堂的薄柿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独立。
薛霁卿看着刺眼。
他一直盯着对方,兰楚尧若有所感,侧目转了过来。对方似乎愣了愣,然后确定薛霁卿在看他,微微弯腰,嘴角挂着友好的笑意。
真会装。
薛霁卿若无其事撤走视线,没记错的话,就是他一直帮着谢时鸢和自己作对。所谓的友好都是假象,兰楚尧眼底全是敬而远之的抵触。
不知想到什么,薛霁卿轻轻歪头,又看见兰楚尧身边有很多人跟他热络地搭话。他这个人似乎很混得开,什么样的人都能和他扯上一些关系。
薛霁卿见他迎来送往,其实兰楚尧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动弹过。
他叫来刘公公,对着他吩咐了几句。
很快,有人把调查到的事情告诉他。
薛霁卿低垂着眉目,在阴影中显得暗沉,不自主摩挲手指,一直等到婚礼结束,他注意到有几个贵公子把兰楚尧叫走。
他起身,拿过刘公公手里的灯笼,淡淡道:“今晚朕不回宫,不必跟着。”
薛霁卿喜怒无常,刘公公不敢多言,他道了句是,看着对方走入纵深的走廊,不知要去哪里。
……
婚礼上没玩尽心,几个贵公子撺掇着要找乐子。兰楚尧今夜心情甚悦,不想拂了众人兴致,随他们一同前往。
几人拉着他进了暗栏。
暗栏只对有身份等级的人开放,专属上层阶级的销金窟。为了满足贵人们猎奇、追求的刺激的心理,里面玩得很变/态,从淫/乱奢靡到残忍血腥,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兰楚尧没来过几次,但对此并不陌生。
他们被引进二楼包厢,那个黄金位置可以将下面的圆台看得清清楚楚。
今夜的狂乱已经开始,圆台上摆着一只巨大的黄金围笼,被一张朦朦胧胧的红纱幔盖着。欲拒还迎,犹抱琵琶半遮面,引得众人想遐想联篇。在司仪鼓动下,身边的人变得兴奋狂躁。
兰楚尧将袖子卷起来,稳稳当当放着,勉强装作被调动了心绪。
司仪没有拖太久,红纱扬起,里面的情景暴露无遗。一个少年被人按着,背上白皙,却被人用墨笔一点点描摹出痕迹。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屈辱,眼泪欲落未滴,凄楚可怜,勾得人心驰神往。
兰楚尧盯着笼子,看似聚精会神,实际早就不知想到了哪里去。
下面已经换了下一轮。
这个姑娘是被绑上来的,她走着走着松了绳子,突然往台下跑去,喊着救命,像是被强行拐卖来的。
有人出来解救,她被买走后,却换了副嗓音,娇媚动人,唤得人骨头都酥了:“谢谢大人。”
原来都是把戏。
兰楚尧微微打了个呵欠,有些犯困。看周围的人没注意自己,他眯着眼睡了一会儿。
大概过了一柱香功夫,他被厢房巨大的震荡声惊醒。兰楚尧皱皱眉,又是在玩什么?这么扰人。
睁眼后,只见又一个小倌爬到了脚边,他长得一副好相貌,颜如渥丹,顾盼生姿,身段纤细,柔婉娇媚又带着点少年的英气,说一句人间尤物也不为过。
他抓着兰楚尧的衣角,目露惊恐:“公子救命!”
不是吧,同样的花招耍第二次就不好看了。兰楚尧俯身勾着他下巴让他抬头,还算有些耐心:“公子救不了你的命,你找别……”
话未完,兰楚尧看清那少年的眼睛,愣了愣。他扶着对方的手抖动了一下,半晌没说话。
小倌看出他的犹豫,卖力求救:“我很听话,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救救我,我是被抓过来的,我不想在这这里!”
兰楚尧突然问:“你是哪里人?”
“宛平。”
宛平,兰楚尧把这两个熟悉的字咽入喉咙,吩咐小倌:“起来,别跪着。”
小倌胆怯站起:“公子你要买下我吗?”
兰楚尧没回,问:“叫什么名字?”
“遮月。”
遮月期待地望着兰楚尧,可他问完后又不说话了,让遮月干站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跑进来道歉,说冲撞了贵人,要把遮月带走。他去拉遮月,兰楚尧却突然开口:“人我留下了。”
那人欲言又止:“他不是我们……”
兰楚尧掏出一叠大额纸钱:“够吗?”
那人看到上面第一张明显一震,当即取了钱,一改口风,谄媚着告退:“够够,贵人你慢慢玩,小的就不打扰了。”
兰楚尧站起来,正好借机和几位公子告别:“那兰某就先不陪几位了。”
几人心照不宣投来暧昧的视线:“没想到最先把持不住的是兰兄,这么个尤物,你今夜可有福了,哈哈哈哈哈,好好玩。”
兰楚尧点头,带着遮月走。
出去的路上,兰楚尧还在想怎么安置这个人。刚才看遮月和他娘眼睛相似,又都出身宛平,一时心生怜惜买下他,现在却有些后悔了。
“不用跟着我,你现在是是自由身,想去哪就去哪吧。”兰楚尧想了想,这么说。
遮月眼中蓄泪:“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公子你留下我吧。”
兰楚尧作出为难的表情:“我身边不缺人,方才只是为了离席顺手推舟。”
“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会的很多。”遮月生怕兰楚尧丢下他,脸色晃白晃白的,“求求你了,留下我吧。”
蒙蒙月色下,遮月丹铅其面,他咬着嘴唇半低头,那微微颤动的唇瓣,多了几分可欺之感。双手交叠,柔弱无助。仿佛一朵风吹就倒的精致花朵,只是站着就足以让人心生邪念。
这样的作态,放在身边没人能想到他还有什么作用。
兰楚尧好奇问:“你还会做什么?”
遮月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般轻轻扇动,怯懦不安:“我会弹宛平曲,唱谣还有跳舞。”
兰楚尧静默片刻,突然朝一个方向抬步:“跟我走吧。”
遮月亦步亦趋跟着他,兰楚尧把他带到一个空旷的宅子里,给他留了几张银票:“你以后就住这里,可以拿钱请人,我可能偶尔来一两次,你只给我弹个曲就可以。”
遮月点头:“知道了,谢谢公子。”
安顿好他,兰楚尧便离去,遮月放松下来,动动筋骨洗漱回房。
大概过了一个月,兰楚尧都快要忘记遮月的时候,他第一次来了这个院子。
到的时候,遮月一派闲散地在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没发现他。兰楚尧走近,瞧见对方正闭眼抓冬枣吃,面前吐了一堆核。
他嚼完一个后极其随便地吐到地上,下巴扬得高高的,微眯着眼,这般从容自得的姿态,哪里还有那晚胆小的痕迹。
兰楚尧似笑非笑,咳嗽出声。
遮月吓了一跳,他腾得从椅子上起来,看见兰楚尧瞬间就低下头,谨小慎微:“兰公子,您来了。”
兰楚尧绕到椅子前坐下,顺手拿了个枣,评价道:“最近日子过得不错。”
“拖您的福。”遮月偷偷看了他一眼,没看出生气的迹象。
“行了。”兰楚尧没有戏弄他的意思,“不必在我面前装,也用不着刻意讨好我,你平日什么样就表现出什么样,去拿琴吧。”
遮月灰溜溜拿琴出来,照着记忆给他弹了一曲。
被兰楚尧拆穿后,他果然多了丝真实,具体表现在兰楚尧说他弹得难听时,他翻了个白眼。
兰楚尧眯眼:“胆子大了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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