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也说:“不要鸟。”
“不要山。”
“不要水。”
老板:“……”
这要求其实也不严苛,但他手头的现货还真找不出符合要求的。
等他半路经过凤曲,凤曲低头还在仔细绘画,老板眼睛一亮,问道:“您看看,这位画的竹子怎么样?”
凤曲:“?”
两人当真凑近了看,不过凤曲估计他俩没什么欣赏水平,只是看了一会儿,没有云、没有鸟也没有山水,只有光秃秃几根竹子。
姐姐就把银锭一拍:“好。”
凤曲:“???”
老板也和凤曲差不多看法。
但收钱要紧,他喜笑颜开收了钱,对凤曲使个眼色,意为之后分红。
凤曲来不及高兴自己的第一笔收入,又听姐姐对弟弟使唤道:“小野,把画带上。”
于是就从弟弟袖中滑出一条白蛇,众人大骇,弟弟却放蛇灵巧地将画布一卷。
凤曲眼睛瞪直了,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弟弟——有栖川野。
有栖川野没有看他,而姐姐继续说:“你主人一定会喜欢这幅画,大人说过,他也喜欢画竹子。”
说罢,姐姐的目光飘向了身后,定在凤曲身上。
“这个画师以后还会画别的竹子吗?”
老板忙说:“是是是,他是专画竹子的画师,您要是喜欢,还可以再来。”
可姐姐并未表态,相反,她像拂去尘埃似的拍了拍有栖川野的肩膀。
那张脸上几无表情,打量众人的视线如看死物。
“大人说过,给主人的见面礼,必须是顶级的孤品才行。”
有栖川野跟着转过身来。
袖中白蛇犹如飞箭刺来,凤曲本想躲开,却见老板愣在原地。他只得一咬牙,将两人先后拉开,这一耽误,毒牙便已嵌入他手腕的皮肤。
余光撞进了有栖川野冷冰冰的眼睛,和蛇一般毫无温度。
那一刻凤曲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头晕目眩四肢乏力的刹那,脑海里浮起了还在客栈等他的柳吹玉。
吹玉还在勤勤恳恳地练字。
吹玉还不知道,他的老师要失职了。
第048章 一窥局
“凤曲老爷!醒醒,凤曲!!”
凤曲是被一阵拍打惊醒的。
两边脸都被拍得发红,刺痛下猛睁开眼,正对上花游笑焦急不已的脸。
见他转醒,花游笑面上一喜:“你醒了!”
凤曲忽又感到胳膊上被人抓得一痛,他下意识转过眼去,有栖川野正颤抖着抓他的手臂,两眼蓄满泪水,整个人都失去了朝气似的。
但他醒后,有栖川野便振作起来,哭得热泪滚滚,可惜说不出话,只有花游笑在旁追问: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痛不痛?你快活动一下,有没有断胳膊断腿的……”
凤曲被他吵得头昏脑涨,闭上眼糊里糊涂消化一阵,却始终走不出明城一梦。
那些相处莫非都是梦吗?
药铺里面冷心善的大爷、嘴碎热情的帮佣,还有吹玉母子——那对宁可牺牲自己都想要保护唯一至亲的母子,他曾做出的努力有没有帮到吹玉一些呢?
浑浑噩噩中,凤曲摇摇脑袋,嘴却不自觉地吐出一句:“吹玉……”
花游笑道:“别叫唤了,那贵公子可没跟着你来。说起来,他居然能放心你一个人进山?要是你俩一起,也不会被这小子……”
他一边说着,用余光扫了有栖川野一眼。
眼神中带些不屑和敌意,有栖川野垂首假装没有看见,只顾着关心凤曲的伤势。
凤曲缓缓清醒过来,听到花游笑的问话,总算摆脱了方才的梦魇。
他急忙环视四周,蛇群都已退却,笛子剑也回到了有栖川野的手里。倒是花游笑带来的一群尸体还如守卫一般,人山人海围在周围,凤曲看上一眼,又感觉心血上涌,头昏眼花。
四下林木深深,清风吹拂,三人却都是一身的污泥热汗。
“我……一直都在这儿吗?过了多久了?”
花游笑答:“快有半个晚上了,再过一阵天都亮了。你是掉进蛇洞里,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捞出来。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摔断骨头?要是真断了手脚,我可要把你埋回地里了,没用的东西。”
凤曲:“……”
花游笑自是玩笑话,有栖川野却遽然厉了脸色,横笛将花游笑的手一挡。
结结巴巴地开口说:“不许。走开。”
凤曲此刻头疼极了,他隐约察觉到刚才的际遇都是南柯一梦。
可现在回想,他又无法理解,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眼前水火不容的二人更是让他心情微妙,特别是有栖川野,那对在书画铺里邂逅的姐弟,凤曲几乎肯定了有栖川野就是其中的弟弟。但这究竟是一个寻常的噩梦,还是某些来自天外的预示?
凤曲摸不着头脑,但隐约感到,有栖川野恐怕真的和童年的他渊源颇深。
而吹玉……说不定也真的和他有过师徒缘分。
“我没事,多谢你了。”抢在两人动手之前,凤曲截断了这场无意义的争吵。
花游笑这才把银铃一收,摆出勉为其难的神态:“所以,你那些朋友可不像会放你一人进山的,我刚还看到你俩打得热火朝天,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说出来让小爷帮忙评评理?”
凤曲斜他一眼:“你就是想听乐子吧。”
花游笑厚颜大笑:“老爷懂我!”
凤曲心里确实有无数疑虑,但恐怕都不是花游笑能帮忙解决的。
犹豫再三,他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安静的有栖川野。有栖川野坐在原地,眼圈红红,不被凤曲在意时,眼神中便流出些许落寞,凤曲看过来了,他又一脸的惊惧心虚。
凤曲观察片刻,问:“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和你姐姐的目的吗?”
花游笑耸耸眉宇:“真有故事?你俩难道还是旧识?”
不过他为人一向有眼色,知道什么事能玩笑,什么事不能多听。
花游笑笑着站起来,拍干净衣上草灰,挥一挥手,群尸陆续散开,他也背转身去:“人有三急,我突然想去方便一下,老爷,你可别又掉洞里。”
凤曲失笑:“承你吉言。”
可有栖川野直等到花游笑彻底不见,依然绞着双手不肯做声。
凤曲便颇有耐心地和他对坐,大有等不出答案就坐到天明的气势。
夜雾渐起,冷风悄拂。
不知等了多久,有栖川野呵出一团白气,脑袋深埋,看不清表情。
一声唯唯诺诺的“主人”却打破了沉默,有栖川野抱膝坐着,隐在发抖,双唇终于挤出一丝声音:“……我真的,没有下蛊。”
“所以,难道你都不知道宣州正处于什么形势吗?”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动手?”
“我想,保护主人。”
这个逻辑怪异得令人摸不着头脑,凤曲琢磨一会儿:“你想保护我,却反而伤害了我。”
有栖川野“呜”地一声,缩得更紧了。
“大人,要找,主人。要,集齐‘神恩’……”有栖川野小声说,“主人,是需要的。”
凤曲深深地皱起眉头:“神恩?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却让有栖川野也卡了壳。
他支支吾吾地思考着,许久才试探一般给出一个答案:“宝物?”
——不如不答。
但在“神恩”二字出口之际,阿珉仿佛突然复活:「神恩。」
凤曲听他口吻,似有察觉什么:“怎么了?”
「神恩……」阿珉道,「前世我听过这个词。」
“那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惜阿珉也不能给出更准确的回答:「只是听说。」
倒是凤曲一拍脑袋,忽然坐正身体:“神恩垂世,神威照古?”
这一句话,却让有栖川野猛地抬起了头。
——毫无疑问,他也听过这句话。
但凤曲听说这句话的地方,是在瑶城观天楼里。
那个被阿珉一剑刺死的荣守心濒死也要留下的“预言”,那时还只是让凤曲周身不适,今天看到有栖川野的反应,便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他们果然被卷进了某个阴谋。
从师父的蛊、到盟主大比,再到接二连三与观天楼的交锋。
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正推着他们,让他们不得不走向某个注定的结局。
就像……五十弦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剧情”似的。
“这句话是什么很重要的话吗?”凤曲问。
有栖川野动了动嘴唇,小声问:“主人,在哪听到?”他静了静,继续说,“……是神宫,入门立誓。”
大虞的观天楼,竟然渗透进有栖川神宫的教谕,光是猜测都让人悚然一惊。
凤曲甚至对那个飘渺的新帝都要充满怀疑,良久发不出声。
远有邪/教,近有诅咒。
一团乱麻搅得他极不自在,凤曲烦躁地踱起步来,逼迫自己暂时搁置所谓“神恩”,先问:“那么宣州的诅咒你是完全帮不上忙了。”
有栖川野浑身一颤,小心地点了点头。
“或者,你是什么时候到这边来的呢?有没有在其他地方听说这类症状?据说先是发热,和风寒类似,接着身体会长出红色的蛇纹一样的长条斑痕,再过十天半月左右,就会油尽灯枯……”
凤曲说着说着,见有栖川野一脸的懵懂迷茫,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找错了人。
不过有栖川野竭力提供线索:“是进山里,就生病?”
凤曲想了片刻,记起的确在大部分叙述中,都说人是进山遇到蛇妖,然后发病。包括商吹玉等人,也是进山猎妖之后出了事。
凤曲点一点头:“你是指山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有栖川野就道:“……很多尸体。”
凤曲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花游笑每次出现都能轻易召出尸群,不正山的规模,远比他们在路上偶遇的那些要多。
而且花游笑装神弄鬼吓唬他们时,那些尸体近看却很明显年份各异、腐化不同,像是经年累月,或者从其他地方驱赶而来。但不正山的这些……竟然在这方面都出奇的一致。
似乎是同一时间齐齐死在这里。
仔细想来,这的确有些奇怪,让人很难不在意是什么事引起了如此大规模的死亡。
这些死亡又会不会和宣州百姓出现的怪症有关呢?
凤曲正沉吟着,却听见林间穿过扑簌簌的扇动声。
一声鸦叫穿破了夜雾,玄色鸟翼扇出疾风,同时间,急促的脚步踏着残枝枯叶飞速逼近。
凤曲下意识握紧了剑,颅内阿珉也凝神等待。
有栖川野更是转瞬弓起身体,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但等林间影影绰绰的身影浮现,微微的气喘之后,来人大呼:“boss——找你半天!!”
凤曲一怔,当即松开了手。
五十弦不知在山里找了多久,靠着乌鸦引路才奔近过来。此刻拼尽为数不多的气力,飞扑着拉上凤曲,嘴唇翻动如飞:
“出大事了我跟你说!小穆不认‘诅咒’的说法,咬死了说是瘟疫。结果县衙矢口不认,非说她也一样染了疫病,这会儿被官府拿了,关进地宫,可是谁都不能探视。我就不该让小穆一个人去,该死,现在白毛哥已经去找县令要人,不知道能不能行,我俩也赶紧想想办法吧!”
第049章 前尘记
穆青娥有一个秘密。
那是比她的身世来历还要沉重、还要无法开口的秘密。
——她想,自己或许是一个重生者。
-
前世的慕家灭门当晚,锦瑟换上她的衣装,把她推出了火海。
在那以后,慕家大小姐和大火一同消失,太平山上常神医,则新收了一个学徒。
当盟主大比的消息传进太平山里,常神医还收到了且去岛的一封来信。
他的故交倾五岳遭人夜袭,如今缠绵病榻,满门剑侠束手无策,只好请他出山。
常神医看罢,道:“青娥,随我去一趟且去岛吧。”
他的本意是让穆青娥见识一下当世名侠,将来下山也不至于眼界太浅。
可彼时的穆青娥满心满眼都是“盟主大比”四个字,她想起十年前的仇恨,想起遥远的清白和“真相”,师父只是看她两眼,就知道了穆青娥的抉择。
少年意气,总是恨不能一日颠覆山与海。
她以为天地之间,双足可以丈量;以为黑白之判,明眼就能分别。
“但是,我想面圣。”穆青娥说,“我想求得圣听,一雪慕家沉冤。师父,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了,只有皇上能证明慕家的清白。”
师父叹道:“糊涂!你真以为这世道没有人了,你一介女流,要如何在这江湖安身立命?”
“我有太平山的背景,还有师父传授的医术——”
“那些都不够你走到朝都!”
师徒二人对峙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常神医败下阵来。
他对穆青娥依依惜别、千叮万嘱:“如有万一,一定发信来且去岛找师父。”
身为挚友,他无法救下穆青娥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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