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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近代现代)——楚山咕

时间:2024-08-15 09:05:59  作者:楚山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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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如故传下了“醉欲眠”共计十九式。
  倾九洲生前练到第十六式,是倾如故之后,学得最为精深的一个门生。
  倾五岳去年刚到第十五式,阿珉和他持平。
  而凤曲,在离岛之前,最好的发挥是第九式。
  剑客人偶不同于先前的任何一个,他面若冰霜,剑却没有一丝杀机。反而像是喂招一样,极有耐心地和凤曲切磋。
  他慢下速度、矮下身姿,一步一式,更如一位耐心温厚的师长。
  凤曲被他引领着层层精进,仿佛经脉顿通,不言不语,却悟出了人偶传递的剑道。
  那句口口相传的教诲再在耳边响起,“幻想自己是一叶浮萍,不求章法、不求逻辑”。
  飘而不浮、凝而不锐。
  第九式、第十式、第十一式……
  穴壁的石头又落了一层。
  这回不见血字,而是褪色的壁画,一幅一幅,都是故人无言的诉说。
  凤曲便看见了。
  人心都偏向了年轻的屠龙者,可应须行的军队都是血肉之躯,面对前朝浩瀚的蛊人之师,便如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危难之际,倾如故从深宫之中盗出了前朝珍藏的两只秘蛊。
  蛊虫进入商瑶和倾如故的身体,同伴中武功最强的两人,爆发出数倍于前的惊人的战力。他们阵前厮杀,如入无人之境,寻常蛊人抵挡不能,节节溃败。
  这样所向披靡的快感让人不舍放弃。
  第十二式,人偶的剑尖递到了凤曲的肋下。
  他的口中吐出冰冷的言语:“剖出来,它会毁了你。”
 
 
第074章 舍利珠
  面对人偶的疾言厉色,凤曲刚有些气势的剑招都跟着一滞,在半空中散了形,化成一声迟疑的“咦”。
  但人偶的剑指着他,目光呆愣愣的——毕竟只是个人偶。
  不待凤曲反应,人偶又重复了一遍:“剖出来,它会毁了你。”
  「他不是在对你说话。」阿珉道。
  凤曲愣愣地反应一会儿:“那他——”
  「他眼里的你不是你,而是百年前的倾如故。」
  -
  如果没有种下“神恩”,倾如故的传说将永远不会陨落。
  壁画叙述着那个遥远而真实的故事,从五人的相识到结义,再到倾如故和商瑶自愿接受“神恩”,化身应须行麾下不败的神话。
  而后,剑指末帝的那天,子蛊对母蛊先天的臣服发生了作用。
  在末帝母蛊的操控下,商瑶的箭射向了应须行。
  他们在那一刻才知道“神恩”的含义。
  商瑶的记忆永远停在战争最惨烈的时候。他不能享受胜利的愉悦,也认不出端坐在龙椅之上,实现了他们共同的理想的应须行。
  相反,商瑶生出了和现实迥异的妄想:
  他以为自己的箭射死了应须行,以为自己亲手终结了师弟的生命。
  慕钟时将两个同伴带回家中调养,毕生与“蛊”为战。
  然而一切都没有起色。
  商瑶的疯癫越发严重,他弹不了琴,说不清话,为数不多的清醒都用来尝试自杀。
  慕钟时的头发由黑转白,尝过的药草数以千计。她一生不婚,都投入到医治挚友的夙愿里,直到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倾如故便在此时发现了未央的异常。
  为了挽救他和商瑶,未央竟然在暗中联络了逃逸扶桑的世仇。他承诺用一切去交换“神恩”的解药,哪怕要他带领危楼背叛大虞。
  他们毕生的理想险些被未央拱手相让,倾如故又惊又愤,只身前去危楼对峙。可未央的态度依旧坚定:
  “‘神恩’一旦入体超过八十一天,除非宿主死去,‘神恩’绝不易主。我从来不觉得大虞比你们更重要,应须行不舍得做,我替他去做,反正这天下,本来就有您和瑶大人的一半!”
  倾如故的眼前便似天地颠倒、日月逆悬。
  他听见江河澎湃、鸟雀啁啾、雷鸣电闪、战马嘶鸣,万籁入耳,却都汇成一句奇异的呓语。倾如故只觉头痛欲裂,未央的话音忽近忽远,让他听不清晰,却异常地怒火汹汹。
  未央的脸庞突然变成了恶鬼;
  危楼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
  倾如故不受控制地拔/出了剑。
  “如故哥哥——?!”
  当后世追问起危楼因何衰圮,大多只记得官兵重重围拢了那片废墟。九五之尊一声令下,曾经助他起兵的江湖门派都成了篡党逆贼。
  这顶罪名就给了背信弃义的应须行。
  所以再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天狂风骤雨,危楼上下血流成河。
  危楼两百多人,皆是孤独浪者,也是未央的手足亲朋。
  但在“神恩”之前,两百多人,不过是出两百次剑。
  倾如故给了未央第一个家。
  倾如故毁了未央第二个家。
  -
  商瑶的自杀成功了。
  他的死像一个宣布投降的信号,在无人发现的黎明,得知此讯的慕钟时彻底崩溃。病来山倒,她也没有了和命数抗争的力气。
  凤仪山庄遵从商瑶最后的遗愿,举族迁往十三叠凤凰峡。
  照剑阁早就在战争的铁蹄下满门离散,倾如故便带着仅剩的十来个人搬去了且去岛。
  -
  人偶继续教起了剑。
  这些天,凤曲就跟着它一招一式地练习,身上的伤痛都被抛之脑后。人偶不会说别的话,只是耐心地教,既不期待他能一步登天,也不批评他是朽木难雕。
  凤曲前所未有地沉浸了这片狭窄的世界。
  但他仍有自己的不安,他还记得生死未卜的青娥,更别提自己草率地一走了之,还不知道秦鹿、吹玉和五十弦现在如何。
  当他学到和阿珉一样的第十五式,凤曲终于忍不住问:“师祖,我非要学完‘醉欲眠’才能走吗?”
  人偶缓缓转过了头。
  “我想出去看几个人,之后再回来学,可以吗?”凤曲的声音越来越弱,脑袋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外面也有我不能放弃的同伴。”
  剑锋倏忽间又刺到了他的肋前。
  人偶重复说:“剖出来,它会毁了你。”
  “……”
  好吧,他百年前的师祖的人偶,大概听不太懂百年后的官话。
  “八十一天。”人偶突然改了话锋。
  凤曲惊奇地抬起头,只听人偶喃喃重复:“八十一天、八十一天……”
  凤曲的目光又落在了壁画之上。
  随着他的剑法层层精进,石头越落越多,已经现出了全部的壁画。可是按理说,“醉欲眠”一共十九式,他才学到第十五式,壁画里的故事怎么就有结局了呢?
  壁画上的结局和且去岛流传的历史也已相差无几。
  倾如故到了岛上,整日醉醺醺的。凤仪山庄初时还和且去岛常有来往,但派人问候,总是被倾如故大发脾气地撵走。
  凤仪山庄也恼恨,他们怪罪是倾如故去宫里偷出“神恩”,害了商瑶;
  且去岛大觉无辜,因为偷出“神恩”的是倾如故,带头种下“神恩”的却是商瑶。
  两派各执一词,一面深恨“神恩”,一面又深恨起祖宗们旧时的同伴。
  慕家太无能,百年名医解不开一道蛊;
  未央太自负,居然想暗度陈仓背叛同伴,反而连累了倾如故蛊病骤发,一发不可收拾;
  皇室更是混蛋,他们都沦落到如此地步,不赶紧施以援手,还在海内落井下石。
  当然,最恨的永远是海湾对面的那一派。
  直到倾如故也和商瑶一样,尝试起反复的自杀。
  他把自己沉进海里、吊在树上、奔进火海、抓蛇咬他,以及最常见也最频繁的拔剑自刎——可每次都被人恰到好处地救下。
  壁画中,总出现在倾如故身边的小弟子,和危楼里的少年一样爱穿黑衣。
  包括倾如故最后的自刎。
  小弟子陪在身边,面色无波。
  -
  为什么才教到第十五式就没有了后续?
  说不定是因为……
  他眼前的“师祖”本就只会十五式。
  他不是倾如故。所以他的授课只能到此为止。
  -
  “……师祖,或者,叫您未央前辈更合适?”
  江湖上都说危楼曾经最精通易容、阵法、机巧一类的奇淫巧技。
  偃师珏口中委托偃师家打造地穴的人,只会是得知故事全貌的、最后的幸存者。
  那个人不会是最早死去的商瑶;
  不会是病死定州的慕钟时;
  不会是棺椁成烬、挫骨扬灰的应须行;
  更不会是醉得永无清醒之日,亦无诚恳之言的剑祖倾如故。
  凤曲问:“未央前辈,您还是很恨我师祖吗?”
  人偶蓦地僵在原地。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重复一两句话,而是连贯且流畅地、充满怨恨地开口:“倾如故,你明明就是倾如故!你有‘神恩’的血,你会‘醉欲眠’,你分明就是倾如故!”
  “我不是。我的‘醉欲眠’永远达不到第十九式。”
  “你说谎!!”
  “……前辈,你知道的,世上只有师祖能到第十九式。”
  人偶如癫如狂,抓住了凤曲的肩膀。他的手指犹如铁爪一般,冰冷而坚硬,抓得凤曲吃痛。
  但也只是痛而已,它甚至不舍得真的抓破他的皮肉。值此关头,人偶依旧保持着一个前辈、或者说一个善良的人的风度,他怒发冲冠,却不忍伤害任何一个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人。
  “神恩”、“醉欲眠”、“第十九式”,它将限制层层加码,只是为了不要滥伤无辜。
  它想找到的只有唯一一个能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
  ——倾如故。
  它只想让倾如故死在它的剑下。
  让它百年的仇恨得以消弭。
  让它百年的愧怍得到解答。
  “我想问一个壁画里没有提到的问题。”凤曲轻声说,“师祖最后一次自杀时,您为什么没有再救他呢?”
  -
  他当然得救他。
  一如多年以前,他从乞丐堆里救出年幼的他。
  只是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那个从天而降的“如故哥哥”,会成为他这一生最深最恨最惧怕的梦魇。
  那把斩尽天下恶徒的宝剑,会夺走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至亲。
  “你这孩子,做饭也差一点、杀人也差一点、学剑也差一点,真没办法,以后就叫你‘未央’了吧。”
  商瑶笑着打趣:“听着不太吉利啊。”
  倾如故哼一声:“吉利不吉利,是给外人听的,自己的名字,自己喜欢就足够了。未央,你喜不喜欢?”
  未央仰望着那三个即将改变他一生的少年:“喜欢,如故哥哥取什么我都喜欢。”
  “对咯,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倾如故大笑说,“差一点也没关系,哥哥会保护你,你差的那些,都由哥哥给你补上!”
  应须行听得忍俊不禁:“倾兄欠缺的好脾气,未央也帮你补上了。”
  “那不是刚好吗?我和未央彼此彼此,这才是真正的兄弟嘛。”
  总是什么都差一点,所以他才叫未央。
  他离说服两个哥哥剖出“神恩”差了一点;
  他离从扶桑手中换得解药差了一点;
  他离保住危楼两百条性命差了一点……
  他无家可归,只能易容追在倾如故的身后。看着倾如故一次又一次的自杀,他便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相救。
  倾如故也变得差一点。
  差一点死掉。
  差一点让他报仇雪恨。
  未央记不清自己救了倾如故多少次,以一个无名门生的身份,他渐渐又要习惯了和倾如故的相处。
  直到最后一次,倾如故把剑刺进自己的胸膛,未央依然有机会救下他的性命。可那双总是沉浸在醉意和癫狂中,本该浑浑噩噩的眼睛,那一天竟然出奇地清明澄澈。
  倾如故直勾勾看穿了他。
  看穿了他的易容,看穿了他的惶恐。
  “是你啊、果然是你啊。”倾如故笑着咳出血来,“……只有未央会一次又一次地救我,可未央分明最不该救我。”
  仇恨迭上心头。
  两百余家人的哭嚎和哀叫再在耳边响起。
  未央收回了手。
  倾如故就死了。
  倾如故真的帮他补上了“差一点”的报仇。
  可是从今往后,“差一点的人”又只剩下了他。
  -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未央’这个名字。
  “可我喜欢如故哥哥,喜欢商瑶大人,喜欢阿行哥,喜欢镜姐姐。
  “所以,我离说出自己‘不喜欢’的决心,又差了那么一点点。”
  -
  未央的剑法差一点,所以他学不会第十九式。
  他只能教到第十五式,后来的人们也就不可能变成他想要的“倾如故”。
  是他在倾如故死后,易容成倾如故的模样,委托偃师家建造了这方地穴。
  是他不远千里去了宫中,在应须行驾崩之后借金属引雷,挫去应须行最后的残灰。
  未央总是什么都要差一点,所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做、去完善、去改变。
  -
  “你好聪明。”人偶说,“和倾如故一样聪明。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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