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她和夏蔓看见她在凉席上滚来滚去,那时她看起来五岁左右。
今天的她比昨天又长高了。
后面的路程,小女孩很安静,一直扒在车栏边,睁着一双眼,好奇而兴奋地看着旷野。
谢自然打水时,她就在一旁兴奋地踢碎石子。
谢自然摘西瓜时,她就在旁边的草地扒来扒去。
“看!”谢自然抱着西瓜准备上车,小女孩开心地冲过来,手里捧着两颗草籽,“是草籽!没见过的绿色草籽哦!”
按照谢自然以前的性子,肯定是要敷衍的“嗯”一声。可是看着小孩开心的笑容,她忽然想起夏蔓。
夏蔓找到新鲜的东西时,也会带着笑容来找她,无非就是想得到几句他人的夸奖。
于是谢自然将西瓜放上车,然后蹲下身,双手托着小孩的手掌,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好几遍后,用赞美地语气道:“很圆润呢!能找到它,你很厉害。”
“是吧!”被夸奖后,小孩立刻开心地挺起胸膛。
谢自然直接将她抱起,放在车里的木墩子上。
清晨的风拂过脸庞,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方向。车后的小孩静悄悄的,一直不说话,谢自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孩坐在木墩子上,身体靠着车栏杆,大拇指和食指尖捏着草籽,放在眼前,那乌黑的眼珠穿过手指与草籽,看着远山。
一只白色的飞鸟自山林中飞起,飞向自由的旷野。
小孩捏着草籽,有些怔怔地道:“那是白鹤吗?”
谢自然看了一眼:“不知道,不认识。”
小孩的眼神忽然坚定起来:“那肯定是白鹤。”
脚踏车驶过水塘,谢自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咕哝声。
“……一定是白鹤。”
第110章 及笄礼
谢自然停下车时,车里的小孩忽然又消失了。
夏蔓看见脚踏车停进亭子里,赶紧来帮忙提水桶。
谢自然将西瓜抱给她:“先切西瓜,皮已经洗过了。”
天忽然又阴了下来,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夏蔓在厨房里切西瓜,正准备喊一直坐在屋檐下绣白鹤的女子进来,却见那女子将霞帔放到黄花梨木箱上,竟直接将箱子扛进来了。
夏蔓直接惊到失语。
没想到这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力气竟如此惊人。
那一直淡淡的女子似是突然有了人气一般,局促地站在门口:“我可以进来吗?”
夏蔓走过去,帮她扶着箱子:“随便坐。”
“谢谢,打扰了。”
女主将箱子放在一旁,微微弯下腰,指尖拂过衣摆,端坐在矮矮的木墩子上。
夏蔓看得一愣一愣的,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连坐姿都如此优雅的女性。
女主从箱子上拿起那条霞帔,继续穿针。
夏蔓在厨房里切西瓜,忽然感觉到有只手在拽她的裤子,她低头望去。
是昨天那个小女孩,好像又不是?她是不是又长高了?
“我想吃西瓜。”女孩道。
夏蔓用刀将西瓜皮削掉,然后抽出一根竹签,插进西瓜瓤里。
“给。”
“哇!”女孩开心地接过来,她忽然将捏成拳头的右手递到夏蔓面前,“这个给你。”
拳头打开,里面是两颗青绿的草籽。
夏蔓伸开手,两颗草籽落到她的掌心。
“这是白鹤的眼睛哦!”女孩忽然道?
白鹤的眼睛?
夏蔓有些奇怪。
白鹤的眼睛不是黑色吗?
客厅里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阿羽,不能调皮哦。”
夏蔓忽然发现身前的正吃着西瓜的小孩又不见了。
她端着装有西瓜的盆,将西瓜放在另一个木墩子上。
“谢谢。”那女子道。她垂下眼,左手捏着竹签,右手横在西瓜下面,微侧着脸,防止西瓜汁漏到霞帔上。
“阿羽说这里的西瓜好吃,果然如此。”
夏蔓看了她一眼:“那你多吃点。”
女子摇了摇头:“霞帔还没做好,就差几针。”
夏蔓看着她又捡起针线,然后收尾。
女子似是陷入了苦恼:“白鹤的眼睛,该用什么颜色呢?也不知道阿羽会喜欢什么颜色?”
夏蔓一默,她低眉看了看自己握成拳头的手。
那里放着两颗青绿的草籽。
“是这样的颜色吗?白鹤的眼睛。”
她伸开掌心。
女子望着那青绿的颜色,微微神情有些怔愣。
草籽上似乎还残留着旷野的气息,青绿的、生机勃勃。
她的眼中忽然凝聚起泪光,喉咙中传来压抑的哽咽声,泪水滴落到白鹤的眼睛中,变成青绿的颜色。
夏蔓看着她强忍着泪水,将两颗草籽放在白鹤的眼睛处,那一霎那,白鹤似是活了一般,青绿的眼睛里竟是有了神采,聚精会神地瞭望着屋外的远方。
“这是我为阿羽的及笄礼准备的霞帔,好看吗?”
夏蔓看着红肿的眼睛与布满红血丝的眼白,那一霎那,她仿佛看见女子的脖颈间有一抹乌紫色,越来越浓。
“好看,阿羽肯定会喜欢。”夏蔓面不改色,温柔地笑道。
“还有——”女子将霞帔叠好,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打开一旁的黄花梨木箱,“我还准备了及笄礼穿的裙子,好看吗?”
一套桃花粉的衣衫出现在夏蔓眼前,夏蔓默默地看了一眼那草绿色的霞帔,一脸真诚地道:“阿羽生的好看,穿上这套衣服,定会比春日的桃花还要美上几分。”
“是吗?”
女子终于露出一个欣喜的微笑,只是那笑中有泪,让人看了,怎么都无法彻底开心。
夏蔓看着女子打开黄花梨木的一层隔断,才发现这个箱子居然是多层的。不过也对,这箱子这么深,如果只有这一层显然不合理。
“这是我为她的及笄礼准备的发冠。”女子的目光尽显温柔,“她出生的时候我就让人做好了,放在这个箱子里。从那以后,她每年生辰,我都会在这里面添上一件礼。这样等她及笄以后,无论想做什么,都能有安身立命的本钱。”
夏蔓看着那金光闪闪的黄金发冠,看得眼睛都黄了。
OMG!富贵迷人眼啊!这该花上多少两金子?
一件金子,两件金子,三件金子,四件金子,五件金子,六件金子……
夏蔓瞬间沉默了。
这个箱子很大,却空荡荡的,只有六件黄金首饰。
“今天是阿羽七岁生辰,也是她的头七,我想把这些烧给她。”
夏蔓看着她手中突然冒出来的火折子,瞳孔一震。
她不会真的要烧吧?这么多金子?
话说回来,真金好像烧不化吧?
火折子被打开,里面的未燃尽的芯碰到空气,立刻燃起来了。夏蔓看着女子将叠好的霞帔放进黄花梨木箱子里,然后将火折子丢进去。
火光逐渐蔓延,鲜妍化为灰烬。
就在夏蔓怀疑这火光会不会将她的房子烧掉时,只一眨眼的功夫,那黄花梨木在火光中便消失不见了。
火光一收,一切消失无影。
她听见身旁女子的呢喃声:“一切果然只是我的一场幻梦。”
谢自然一进门,便看见有个身影扒在她的卧室房门口,失落地望着客厅里的景象。
夏蔓看向谢自然,谢自然指了指她的房门口。
女子颓然地坐在木墩子上,神色间尽是疲惫与绝望。
夏蔓想安抚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将西瓜推到她面前:“吃一口吧。”
见夏蔓一时走不开,谢自然便独自走到了自己的房门口。
小女孩坐在房门口,双手环抱着膝盖,见谢自然走过来,她立刻转身,推开房门,溜进了屋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111章 十五岁的少女
谢自然走进屋,关上门,看着小女孩。
小女孩坐在一个黄花梨木箱子上,垂着脑袋,看起来很是苦恼。
“太丑了!”
“什么太丑了?”谢自然有些没听懂。
“你没看见吗?黄灿灿的发冠,粉色的衣衫,还有绿色的霞帔,我怎么穿嘛!”小女孩从箱子上跳下来,伸手打开箱子,“你看。”
谢自然看着那精心绣出的衣衫与霞帔:“很漂亮。”
小女孩垂下脑袋,轻声道:“是很漂亮,可是我太丑了。”
她忽然抬起头,看着谢自然:“我是不是很丑?”
谢自然看着她那张可爱的脸:“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小女孩有些犹豫,“我听说溺水而死的人死后会变得很难看,脸会这样——”
她拼命地鼓起脸颊,就像一条胖头鱼一样:“浮肿得特别难看,脸色就像那死鱼的眼睛一样……”
说到这里,她的心情又低落下来:“她看到我,一定会难过的。”
她的阿娘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娘。
阿娘看见她,一定一定会伤心。
“怎么会?”谢自然其实不太懂父母对女儿的爱,她并不是她能奢望的,但她也曾渴望着、想象着能够拥有这样一份爱,“你阿娘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
“真的吗?”
女孩期待地抬起头,她眼中的渴望清楚地告诉谢自然,她是多么需要一份肯定的回答。
“真的,她很爱你。”
得到满意的回答,女孩开心地垂下眼,嘴角难掩雀跃。
“姐姐,你能替我梳头吗?”她祈求地看向谢自然。
谢自然看着她,道:“好。”
女孩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蓝天绿草。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忽然就停了。
谢自然拿着从黄花梨木箱里取出的黄金发梳,将女孩的头发从头梳到尾。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无病又无忧。
女孩的头发又长又顺,梳子丝滑地滑过尾端。一眨眼,那发髻便高挽起来,黄金的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旧裙换新衫,又配新霞帔。
那个小小的女孩变成了十五岁的模样,模样秀丽,神态、眉宇间皆能看见她的母亲的影子。
“姐姐,谢谢你。”女孩温柔地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自然。”
女孩缓缓起身,转过身看向谢自然:“我叫江羽,是江若竹的江,江羽的羽哦!”
十五岁的少女,身姿纤细挺拔,即使顶着几斤重的黄金发冠,也依然姿态稳重。
黄金发冠,黄金发梳,黄金耳环,黄金项链,黄金手链,黄金脚链,以及粉色的衫裙、布鞋和绿色的霞帔,那样繁重而出挑的颜色在少女的脸上融成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如同旭日东升之际,枝头新绽的桃花,耀眼夺目。
谢自然终于从那张温柔秀丽的脸上找到那熟悉的俏皮,她眉眼柔和地看着江羽,替她理了理鬓间的碎发。
“你真漂亮,去吧。”她道。
江羽的指尖触碰到门把手,微微一缩,她的睫毛颤了颤,忽然回头看向谢自然,眼中似有泪光点点:“再见了。”
谢自然没有回应她这句话,只道:“去吧。”
谢自然看着她打开房门,走向长廊。她靠在门扉边,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走向客厅。
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十五岁时是什么模样。
十五岁时,无人会在意她。她独自在后山练剑,直到东方露白,温暖的阳光洒进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她站在山麓的阴影里,却觉得冷得可怕。
她一遍遍地练剑,脑海里却反复闪现一个模糊的声音与一段对话。
“没有人会爱我,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怎么会呢?你不是遇到我了吗?我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后定会有很多人像我一样爱你。”
十五岁的那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二十一岁以前,她一直觉得那个人在骗她。可是二十岁之后,她又觉得那个人说的似乎有几分可信。
她的运气从来都不好,大概遇见夏蔓这件事便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运气。
但她依然很庆幸,她能遇见夏蔓。
客厅里坐在小木墩上的两人对身后的情况尚一无所知,夏蔓还在尝试着转移女子的注意力。不过任凭她嘴皮子都快说破了,女子依然沉默地垂着眼。
她脖颈上乌青色越来越浓,甚至有蔓延的趋势,夏蔓越看越慌,越看越急,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毫无办法。
“阿娘!”
身后忽然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
女子的身躯瞬间僵硬,不敢动弹、不敢抬头。
那一霎那,夏蔓突然发现她脖颈上的乌青色居然停止了蔓延的趋势。
江羽走到那坐在木墩子的身影的身后,像从前一般,趴在她温暖可靠的背上,揽住她的脖子。
即使这只是一场梦,即使她们只能在梦里相见,即使梦醒过后便是永别,那又如何?聚散终有时,她不能再自私地看着她的阿娘为她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她要放她走,放她回到自己的天地里。
她困了她七年,将她变成江羽的阿娘,甚至让她忘了自己。
忘了在她嫁入昌平侯府、成为一个母亲之前,她也曾经闻名扬州的知府之女——江若竹。
“阿娘,我在这。”
那熟悉的触感靠在自己的背上时,江若竹眼中的泪水瞬间滴落。
江羽松开手,蹲到她面前,用手擦去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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