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细节都被谢自然刻意抹去了。在那种饥荒的年代,哪里有什么吃不完的米饭。不过是久经饥荒的人不舍那一点热饭,那个人顾惜她年幼,只吃了一口。而她那时根本不想活,最后那点米饭谁也没吃,只能用叶子包起来。
那段昏昏沉沉、如同行尸走肉的日子如今再回想起来,如同隔着雾气朦胧的面纱一般,看不清,却又难以忘记。
故事本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听的人却只觉得满心沉重。越是刻骨铭心的回忆,再说及时,却只剩寥寥几语。
夏蔓撑着脸颊,看着陷在回忆里的谢自然,忽而一笑:“煮熟的米饭再包起来当粽子吃,她好聪明。”
夏蔓奇奇怪怪的关注点听得谢自然一愣,她也跟着笑了。
“她的确很聪明。”
可聪明的人埋于长冬,活着的人形同傀儡。
世事从来不如意。
第116章 烧陶的夜晚
溪流边、石子摊上新捏的陶罐晒干了,夏蔓拖着一车木柴、载着谢自然准备去烧陶。
之前捏的土陶都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如今天晴,夏蔓立刻捏了新陶,一晒干便迫不及待地准备烧陶。
夏日的天气多变,又没有天气预报,她只能看运气,所幸这几日接连大阳天,并没有下雨。
她们照常将木材堆在石子上,然后将晒好的陶器放在木材上。
这次捏的陶器在数量上是上次的一倍,捏土时,谢自然说难得烧一次,不如多烧几个备用,夏蔓觉得很有道理,立刻将陶器的数量翻了一番。
添木材的事有谢自然帮忙看着,夏蔓穿着防水鞋,扛着锄头,走到水稻田里锄草。
水稻田有一半在安全地带内,这一半土壤肥沃,水稻长得好,野草长得也很好,拔草时能将夏蔓累个半死。
安全地带外的那一半水稻田,野草长得相对较少,水稻的长势也弱于安全地带内的水稻,但拔草时更省心。
那些野草夏蔓都是能锄就锄,然后再甩到岸上。
论锄草,数谢自然最勤快。大热天里也要戴着她自己编的竹帽到田里锄草,等到夏蔓来锄草时,田里往往只剩稀稀拉拉的几根野草。
土陶烧好时,太阳已经快下山。
夏蔓拔完草,骑着脚踏车回到院子里,做了一盆西红柿鸡蛋拌面,将盆子和碗筷放到车后面后,又踩着脚踏板回到溪流边。
两个人坐在木墩子上,手里捧着一碗面,看着那些木材化成灰,在夕阳的余晖中烧尽了最后一丝火光。
夜晚的风拂过溪流,送来阵阵凉气。
夏蔓的眉宇间刚出现一丝惬意 一只蚊子便悄悄地爬上她的脸颊。
“啪!”
夏蔓怒了,放下碗筷,连拍数只蚊子,奈何那些蚊子就像饿虎扑食一般,纷纷涌上来。
夏蔓又怒了,一怒之下她只能看向身旁人。
“谢自然,我们收拾东西回家吧。”
“好。”
谢自然拿着铲子,将草木灰铲到水稻田里,然后将陶器搬上车。
一回到院子里,夏蔓便找来了一根艾草结,点燃后丢进今天新烧的四面穿耳小钵里。
她找来四根藤丝绳,从四耳中穿过,将末梢系在一起,最后缠在一根竹竿上。
竹竿上划了几刀,留下刀痕,正好可以将藤丝绳卡住,防止其乱滑。
夏蔓提着竹竿,在谢自然面前晃了晃。
“这个驱蚊手提钵,怎么样?以后我们去散步时就不会被蚊虫叮咬了。”
虽然根本没有蚊虫会叮咬自己,但谢自然还是给夏蔓点了一个赞。
“很棒。”
还有一个四面穿耳小钵被夏蔓放到了仓库间,她出来时,谢自然正在将装满水的陶壶放到小灶上烧水。
夏蔓立刻转头到仓库间里拿了几根藤丝绳。
“把手上面要缠线,不然会烫手。”夏蔓一边将藤丝绳递给谢自然,一边道。
四个陶壶,她俩再快也得花上几分钟才能缠完。
缠陶壶时夏蔓忽然发现她今天居然被谢自然的思维带着跑了。
陶壶原本就只用得上一个,为了备用她惯性烧两个,谢自然一说又变成四个。
四个陶壶,也不知道要用多少年。
两个陶壶被夏蔓放到仓库间,还有两个放在厨房,一个用来烧开水,一个用来煮茶,而且正好有两个小灶。
将陶罐从小灶上拿下来时,夏蔓还有些依依不舍,毕竟过去她和谢自然都是用这个陶罐烧水,这个陶罐又煮饭、又炖汤、又烧水,身兼多职。
如果陶罐是个打工人,肯定日日都要叫苦,天天都要骂她这个无情的剥削者。
将烧水壶放上去时,夏蔓仿佛听见陶罐松了一口气。
“谢自然,你听见了吗?刚刚陶罐好像松了一口气。”
谢自然:?
她静下心,仔细听了听。
什么声音也没有。
“没听到。”谢自然实诚地道。
夏蔓有些失落,大概是她多想了。
烧制的陶器里有四个单耳杯,夏蔓将多的两个放到柜子里。等水烧开后,又用热水将洗过的陶杯冲了一遍,再倒入热水。
多余的热水被倒进特意烧来放凉水的陶壶里。
夏蔓抓来两颗干金银花,一个杯子里放一颗。
“这样泡得开吗?”
谢自然看着那朵缓缓泡开的金银花,有些疑惑。
“意思一下嘛。”夏蔓道。
两人坐在厨房里的木椅上,一边等着热水变凉,一边看着窗外的天空。
夏日的夜晚,天空总是格外明净,连星星似乎都变亮了几分。
木屋四周的野草地里,点点萤光闪烁着,随着晚风时隐时现。
“萤火虫诶!”
“嗯。”
“好像你送给我的那块萤石。”
“有点。”
夏蔓弓着腰,手肘放在膝盖上,掌心撑着脸。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夏蔓脑海中浮现,如同瞬间升起的烟花一般,最终变成数不清的光芒。混乱之中,夏蔓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清晰的想法。
“谢自然。”
“嗯?”
“如果,我说如果。你看人总有生老病死的时候,如果我走在你前面,你会伤心吗?”
谢自然扭头看向夏蔓,一切关于死亡的问题都会引起她本能的排斥。可是这是夏蔓的问题,她不想敷衍。
“那我一定会很伤心。”
她是个胆小鬼,没有独自生活的勇气。如果有一天夏蔓消失了,那大概就是她人生的终点。
夏蔓不吭。她默默地将脚从拖鞋中抽出,踩在椅子上,双手环着膝盖,以一种蜷缩的姿态将自己裹住。
天上的繁星悄悄的移动着,草丛里跳跃的萤火虫换了一只又一只。等到杯子里的茶水凉了,小灶里的余烬彻底熄灭,谢自然忽然听见了夏蔓模模糊糊的声音。
“那我可得活久点,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大概连伤心都是转瞬即逝。”
蜷缩的身体,模糊的声音,仿佛一只蜗牛忽然从龟缩的壳中探出触角,在窥伺到生命注定消亡的一角后又不愿面对,只能用模糊的声音来混淆自己的内心。
谢自然清晰地听到了夏蔓的声音,却没有回应。
她知道,那只是一个比她更胆小的胆小鬼自我欺骗的话语。
如果真的有这一天,夏蔓会比她更伤心。当离别降临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那一个人反而会痛的更久。
因为缺少和离别挥手的勇气,悲伤很快便会使她们窒息,如同陷入盐水的蜗牛,无法脱离,无法自救,只能看着自己日日沦陷,不得解脱。
第117章 狗尾巴草
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那些花骨朵一夜间便都打开了,花香随着微风一直飘到菜地里。
夏蔓从菜地里摘完菜回来,顺带着在枝头上摘下几朵栀子花,插在客厅的陶钵里。
吃完早饭后,趁着天气凉快,夏蔓背上背篓准备到花田里采摘一些新鲜的栀子花。
“谢自然,我出门了!”夏蔓站在门口喊道。
“哦,好!”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夏蔓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见到谢自然出来,嘀咕了几句便独自去摘花了。
真奇怪,她以前出门时谢自然总爱跟着,最近是怎么了?
等到夏蔓走远,谢自然才背着背篓默默地跟在夏蔓身后不远处。
自从烧陶的那一夜后,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情绪的怪圈。
一想到如果她走在夏蔓的前面,夏蔓会悲恸万分,她便心生难过,总觉得她应该离夏蔓远点。
只要她们的关系没有那么深厚、情感没有那么浓烈,当离别到来时,自然也不会悲恸万分。
可真当远离夏蔓时,谢自然又忍不住焦躁不安,就像吸食了五毒散的人一般,想要分离时却发现早已分离不开。
夏蔓背着背篓走在前面,谢自然背着背篓走在后面。
每当夏蔓听到风吹草动时,都会转身狐疑地看向身后,而谢自然则会立刻蹲下身,躲在草丛里。
“真奇怪,难道是错觉?”
夏蔓在身后的荒野里扫视一圈,风吹草动,没有人影。
她扭回头,心里一阵嘀咕。
今天是奇了怪了,她怎么总觉得谢自然在后面?
出门没了谢自然的脚步声,夏蔓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习惯了两个人一起,现在不过是一个人出来摘栀子花,她居然觉得有点寂寞。
仔细想想,谢自然每次出来时,好像也不爱说话,除了身旁多了一个人,几乎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感。怎么现在突然少了一个人,落差感这么大?
终于在花田里找到一棵栀子花树,夏蔓一边叹气,一边摘着枝头上新开的栀子花。
这个时候摘花已经有些晚了,枝头的栀子花已经开过好几茬,现在已经是尾声的花朵。
谢自然躲在一棵海棠花树后,海棠花已然凋谢,夏蔓摘栀子花时,她只能一边疯狂揪着树上的树叶,一边窥视着夏蔓的动向。
这里的花树都长得很高,夏蔓身前的这棵栀子花树有两三米高,有时夏蔓伸着手还未必摘得到枝头上的栀子花。
高的地方摘不到,她便只摘低的地方,等一棵花树摘的差不多,再去找新的花树。
花田里的月月粉月季开了不少,夏蔓经过的时候还驻足了片刻。
做点月季花茶好像也不错,不过还是等下次再来吧。
揪完海棠树的叶子,谢自然又走到了月季花树后,开始揪月月粉的花朵。
中间夏蔓狐疑地往她所在的方向扫了好几眼,吓得谢自然连忙躲到身旁的野草丛里,好在夏蔓只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似乎并没有发现她。
谢自然一路尾随着夏蔓,看着夏蔓将背篓背上,躲在草丛里,从她身旁的花树边走远。
她跟在夏蔓身后,等到了安全地带内后,谢自然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她比夏蔓晚到家,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出门的动向?
背篓里轻飘飘的,除了海棠叶子就是月季花瓣,谢自然一时有些两难。
要不把这些东西都倒掉,去松树林里找点菌子?可储物间已经堆放了很多菌子,再摘岂不是浪费。
“谢自然,你在想什么?回家啊!”
夏蔓的脸忽然冲到谢自然面前,将谢自然的心吓得猛烈一跳,连声音都有些磕巴。
“你——你怎么发现我的?”
夏蔓用手肘抵了抵她的胳膊:“早看见了!你在海棠花树下面鬼鬼祟祟的,人躲在草地里发出的窸窣声和风声可不一样。”
谢自然被推搡着向前走,她微微扭过头,试图遮掩住自己的窘迫。
原来她早就被发现了啊。
“幸好你来了,我还愁着想摘月季却没有篮子呢。不过,你怎么摘了这么多海棠叶子,要做成茶吗?”
谢自然一声不吭,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跟着她的时候太无聊了,随手摘的。
“谢自然,你不是不出来吗?怎么突然又来了?”
谢自然更是不说话了。
她发誓,这一路上她绝对一个字都不会说。
“你来了也挺好。”夏蔓从野草丛里拽出一根狗尾巴草,在阳光下晃悠着,“这几日总是只有我一个人出来,感觉怪冷清的。我还以为是因为那天晚上说的话,你生气了呢?”
“怎么会?”一听夏蔓如此说,谢自然立刻急迫地道,“我没生气。”
夏蔓忽然转过身。
小路两旁的野草倒退着,那根狗尾巴草在谢自然眼前打着转儿,明明还未碰到她的鼻尖,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痒痒的。
她的心尖上像是长出了一根狗尾巴草,茸茸的,伴随着心脏异样的跳动声而晃动。
阳光落在夏蔓的脸上,世界闪亮着,融成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真的?”
“真的。”
“那你这几天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来?”
谢自然顿时语塞。
夏蔓看她吞吞吐吐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索性转回了身。
“算了,不为难你了。”
谢自然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忽然失落下来。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旁敲侧击、袒露心声的机会。而这种机会一旦错过,就很难再遇到。
“谢自然,你说海棠叶子可以做成茶吗?”
失落的感情还没能持续几秒,夏蔓絮絮叨叨的声音再度传来。
谢自然微微一笑:“应该可以。”
“会不会有毒啊?”
“等炒熟了,你先喝一口。”
“哦,对哦。”夏蔓下意识地点头。
万一她被毒死了,还能重生嘛。
“不对!”
谢自然看着夏蔓忽然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她,一脸深沉地道:“谢自然,你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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