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恂眉梢轻动,从善如流地坐起身,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这次倒是中规中矩,并未过分苦涩。
姬恂喝完药后,楚召淮搬着凳子坐在那为他诊脉,大概察觉到脉象有异,还取出怀中金针将姬恂扎成刺猬。
从始至终都很心平气和,好像《王妃记注》那件事不存在。
姬恂罕见得猜不透楚召淮,坐在那沉默许久,忽然道:“王妃不动怒了?”
楚召淮随意擦手:“我生气,王爷就会将暗卫撤走吗?”
姬恂被扎着无法做出表情,眼底却全是笑意,轻悠悠道:“不会。”
楚召淮:“……”
好好好,竟然承认了。
楚召淮适应能力极强,已学会不为姬恂的行为生气发生争吵——吵架只是为了发泄情绪,解决不了双方原则的问题。
疯就先疯着吧,等治好病也许就不这么病态了。
时辰一到,楚召淮将金针取下来,道:“王爷好几日没回寝房了,今日就回去睡吧。”
姬恂眼瞳一动,笑起来:“好。”
楚召淮脾气好他知道,但时刻监视做记注这件事应当不会让他喝一碗苦药便消了气,这种平静总觉得山雨欲来。
当晚姬恂就回了寝房。
出乎意料的是,整个寝房放置着炭盆,已被热气萦绕得温暖如春,楚召淮正在灯下看医书,瞧见他过来,起身相迎。
……然后将他拽到寝房宽大的床榻上,四声“咔”声后,锁链扣住四肢。
姬恂:“……”
姬恂盘膝坐在榻上,抬手看了看沉甸甸的锁链,眉眼带着笑:“王妃这是何意?”
“王爷脉象已有异状,这几日恐怕会发病。”楚神医医者仁心,一本正经地说,“您力大无穷,若是发病后不受控制要杀人,周患也无法将您制住,所以还需提前预备着。”
姬恂低低笑了起来,总算知道楚召淮白日为何这么平静,敢情是这儿等着他。
他也不生气,好整以暇地问:“那敢问神医,本王要被锁多久?”
楚召淮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王爷上个月是十八才喝那药,算了算时日,短则一两天,长则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姬恂:“……”
姬恂似笑非笑:“那这屋中的炭盆……”
只是坐下眉片刻,姬恂额角已沁出汗水,若是长久待下去,必定浑身燥热。
楚召淮更有理了:“王爷前段时日不是说怕冷吗,反□□中人都知道王爷和我起了冲突——虽然我们已经和好了嗷,但其他人并不知道,都会以为是我尖酸刻薄记仇,故意折腾您,就不会有人怀疑王爷解毒了。”
姬恂险些被这歪理邪说给说服了,挑眉道:“果然很有道理。”
“是的。”楚召淮点头,又强调了句,“毕竟我已不再生王爷的气。”
姬恂差点被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给笑出来。
楚召淮微微颔首行礼,走了几步又像是记起来什么,扭头真诚道:“周患说锁链钥匙只有一把,我就先收着了。王爷若是起夜便唤我,我若没睡熟定会来为您解开锁链。”
姬恂叹息着感慨道:“王妃真是体贴入微,想得过于周到。”
楚召淮矜持道:“也就这样吧。”
说罢,拿着钥匙扬长而去。
回到暖阁,隐约瞧见隔壁还盘膝坐在榻上的人,楚召淮颇有种扳回一城的暗爽,哼着小曲将钥匙和小矮柜的钥匙一起挂在脖子上,洗漱好去睡觉。
楚神医只是想出气,并不像姬恂那种阴暗的搞囚禁。
他喜滋滋躺了一会,又开始胡思乱想。
若是他睡着后姬恂真要渴了饿了或想起夜怎么办;
那锁链又重新做了,比上次的还要沉重,扣在手腕上会不会睡不着?
虽然姬恂这个时段就需要用炭盆适应着热意好方便后面拔毒,可炭盆会不会放得太多让他经脉痛痒?
这种报复是不是太过火了?
楚召淮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姬恂似乎困了,已平躺在榻上没了动静。
楚召淮松了口气,下定决心要睡得浅一些,以便姬恂真的叫他。
……然后一夜无梦,舒舒服服睡到大天明。
楚召淮迷迷瞪瞪半天,突然记起来自己的“报仇大业”,腾地坐起来正要去看姬恂的情况。
才刚动,他就“嘶”地声捂住后颈,一股酥痒和细微的刺痛若隐若现,带着微弱的麻意只窜脑海。
楚召淮眉头紧皱,轻轻按着后颈。
原本的擦伤早已好了不少日,怎么今日又伤着了?
将长发随意拢好,楚召淮起身穿好衣裳快步走出暖阁。
寝房床榻上放着小案,姬恂懒洋洋坐在那喝着冷酒,手腕脚腕的锁链完好无损。
瞧见楚召淮出来,姬恂随意打招呼:“王妃起了。”
楚召淮蹙眉。
只是一夜功夫,床榻已放着小案、冷酒、书卷,还有个小香炉冉冉飘着香线,应有尽有。
姬恂看起来适应得很,一点没有被锁起来的不悦。
楚召淮瞥他一眼,假笑道:“王爷心情不错。”
“自然。”姬恂冲着他笑,“毕竟本王和王妃和好如初,已无嫌隙。”
楚召淮:“……”
楚召淮甩手就走。
姬恂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赵伯又拿了坛酒过来,瞧见楚召淮闷闷不乐地出去,无可奈何地对姬恂道:“王爷,这王妃都生气好几日了,还不哄吗?”
姬恂难以忍受热意,浑身微微刺痛着,只能用冷酒来压抑。
他随意喝了口,漫不经心道:“不必。”
楚召淮独自生闷气时,姬恂会想方设法哄人开心,银钱也好、出去玩乐也好,只要能让楚召淮不再独自将眼泪往肚子里咽。
如今楚召淮天不怕地不怕,生气时恨不得张牙舞爪地咬他,想方设法狠狠报复。
这样的王妃太过鲜活,姬恂不知是性癖特殊还是想让楚召淮好好发泄,愣是半句没哄,想让他好好耍一耍威风。
赵伯欲言又止半天,还是道:“王爷是不是要发病了?”
瞧着怎么不太正常。
姬恂的确浑身不舒坦,额间和脖颈青筋泛起,连呼吸都逐渐变得急促。
不出意外今晚怕是要病发。
赵伯见他状态不对,赶紧道:“我去唤王妃回来。”
“不急。”姬恂又慢条斯理喝了口冷酒,“锁着呢,叫他回来也无用。”
***
楚召淮怒气冲冲地熬完药后,懒得再回去,让殷重山送去后,直接去找姬翊玩去了。
今日国子监放了一日假,梁枋也在。
见楚召淮一过来,两人忙招呼他来吃点心。
多日不见,梁枋像是要入土似的,面色苍白如纸,极其渗人。
楚召淮吓了一跳,也没心情吃点心,赶紧就要给他探脉。
梁枋失笑,手指在脸上一蹭,将厚厚的水粉给他看:“无碍,只是上了些粉罢了。”
楚召淮松了口气:“为何要涂粉?”
梁枋像是在讨论天气般,慢悠悠地捏着一块糕点塞楚召淮口中,淡淡道:“我要准备死了。”
楚召淮咬糕点的动作一顿。
姬翊给楚召淮倒了杯热奶茶,补充道:“梁枋已经准备回沅川,寻常理由怕是骗不过宫里那边,只能顺势重病濒死,留着一口气回沅川见父亲。”
楚召淮“哦”了声,这才放下心来啃糕点。
三人你一块我一块分完,姬翊看楚召淮爱吃,又跑出去亲自去拿。
等到四周无人,梁枋轻声道:“召淮,你想随我一起离开京城吗?”
楚召淮吃着最后一块糕点,沉思许久,还是摇头:“不了。”
离开波云诡谲的京城,远离纷争不必时刻担忧小命,对楚召淮来说的确是件极具诱惑的事。
前几日被白鹤知的人拽着上船时,楚召淮也曾胆怯过。
只是一股冲动涌上脑海,他就想像白鹤知说的,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大着胆子不顾一切离开京城。
水路不像马车,一旦离开码头便再难寻到,姬恂就算手眼通天,也不会再寻到自己。
只要待在船上,等到午时开船,那他便彻底自由了。
留在京城,什么好处都没有,还有可能受姬恂牵连而死。
无论什么理由,他都不该留下才对。
可在发船的前一瞬,楚召淮却像是违背本能,明明害怕得手指都在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从船上跑下来。
他从未跑这么快过,双足刚落至地面,身后的船便传来铃铛声响,幽幽地离开码头。
后路断了。
楚召淮大口大口喘息着,瞳孔微晃,心中不住地想:“我疯了吗我疯了吗?”
白鹤知已告诉他姬恂恐怕活不过开春,为什么还要下船?
寒风拂来,楚召淮满脸冰凉的泪痕,急促喘息着许久,缓缓抬步往前去。
从始至终,没回头看过。
那时他如此痛苦纠结都没走,如今更不会再去主动寻其他退路。
梁枋也知晓他的回答,无声叹了口气:“若日后你有危险,传信去沅川,我必竭尽所能相助。”
楚召淮仰头看他。
梁枋何其聪明,只是一个细微表情便知晓楚召淮似乎有所顾忌,他温声道:“梁枋所言一言九鼎,哪怕要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楚召淮摇摇头,欲言又止:“不是。”
梁枋看他,也不催促。
许久,楚召淮才轻声道:“听说晋凌和沅川封地接壤,若……咳,若有朝一日姬恂有难……”
梁枋瞳孔倏地缩了缩,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起璟王。
楚召淮有些难为情,一句话顿了半天才赧然地小声道:“……还望世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上一二。”
梁枋一愣。
楚召淮说完也觉得太过厚脸皮,赶忙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世子不要……”
“好。”梁枋点头。
楚召淮话音一顿,愕然抬头。
若姬恂有难,必定是造反的罪名,梁枋不可能不知道,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梁枋轻笑道:“我答应你。”
第56章
日上三竿。
赵伯匆匆从前院而来, 走到寝房颔首禀报:“王爷,白院使来了。”
姬恂正在看从晋凌而来的信,头也不抬:“让他见王妃。”
若白鹤知还想着带走楚召淮, 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放了。
赵伯犹豫道:“白院使……想见的是王爷。”
姬恂拆信的动作微顿, 抬眸看去,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低笑一声:“好啊, 请白院使进来。”
短短几日, 白鹤知瘦了一圈, 本觉得要去书房见璟王, 可见管家越引越像去寝房, 眉头轻轻蹙起。
今日他并非来请脉,哪有见外臣要去后宅的?
璟王行事捉摸不定,白鹤知懒得多言, 面无表情跟着进了寝房。
正想行礼,视线无意中一扫, 就见姬恂盘膝坐在宽敞榻上, 四肢锁链蔓延至床头——俨然一副被“囚禁”的架势。
白鹤知一怔。
“舅舅来了。”姬恂笑起来, 丝毫没有前几日要杀白鹤知的戾气,“舅舅坐,上茶。”
赵伯将热茶奉上。
白鹤知眉头紧皱。
这架势,看来他是赶上煞神犯病了。
见白鹤知站在那面无表情不做声,姬恂也不嫌冷场, 淡淡道:“舅舅今日来, 是有要事同本王说吗?”
白鹤知和他对视许久, 忽然敛袍屈膝跪了下来。
姬恂眼眸一眯。
“白院使这是何意?”
白鹤知医术高明,私下和大公主也有交情, 虽然品阶不高却高傲得很,前几次见了姬恂也从未行过如此大礼。
“召淮自幼失恃,身患心疾,楚家白家皆视他为累赘,也因天煞孤星的批文不愿接近善待。”白鹤知垂着首,低声道,“从小到大他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还望璟王殿下高抬贵手。”
姬恂低眉看他,眸中一片冰冷。
他自然知道楚召淮自幼过的苦,若非怕吓到他,苛待过他的楚家白家一个人都别想活。
姬恂胸口戾气横生,眸瞳冰冷:“白院使的意思,是想本王放召淮走?”
出乎意料的是,白鹤知摇头:“不是。”
姬恂怔了怔。
在上次将楚召淮送到船上,却眼睁睁看着他疯跑下来后,白鹤知已不想再违背楚召淮的意愿强行将他送走。
白鹤知虽然跪着,语调却不卑不亢,淡淡道:“璟王殿下将来只有两条路,要么登大寳,要么死无全尸,此事京城人人心照不宣,召淮跟着您想必也没多少活路。”
姬恂没忍住笑了出来:“白院使胆子倒是大。”
这事虽然人人心照不宣,却从没有人敢像白鹤知这样直接说出口。
“事实如此。”白鹤知并不畏惧,“若王爷对召淮真有那么一丝真心,下官恳请莫要将他牵扯进朝廷纷争中。”
姬恂沉默良久:“你所求,便是这个?”
“是。召淮心疾愈来愈重,最忌忧心思虑、担惊受怕,若再发作恐怕会更加凶险。”白鹤知深深俯首,额头抵在冰凉地上,“求殿下无论如何保全召淮,下官愿以命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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