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成此时还沉浸在三代的可怖阴谋里,一边机械性地撕咬咀嚼着鸡腿,一边魂不守舍地点头,也没太留意。
毫无疑问,AH就是这个叫安河的三代了,可手术改造也好,暗地普及也罢,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真就想把全人类都变成纳斯塔吗?意义呢?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个案了,甚而至于,即将被控制的安河都不足为惧。
真正值得害怕的是,安河真的能被控制吗?
那可是三代啊,仅次于军委主席的最高军事将领,三代啊。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又能保证凌顼的上级不是在卸磨杀驴,铲除异己?
而种族主义的枝蔓又到底已经伸进了哪里……?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止不住发颤。现在回想起来,要不是钟昴,当时鲁莽的他大概真就成了鲜血道路上一个既不多也不少的可笑牺牲品。
汹涌的海啸已经潜伏在了平静的波涛里,那么以后呢?
想到这儿,他忽地惊醒,手忙脚乱拨起电话,企图告诫莫以黛尽早退出纳斯塔联案的调查。
但就在这时,莫以黛的号码却先他一步打了进来,仿若心照不宣的暗示。
他急忙接下——“以黛,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再……”
可莫以黛比他还快,声音急促小心:“文副,文副救我!我被绑架了!”
文天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撑着桌子一跃而起:“你在哪里?!”
“我在……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我听到了渡轮的声音,可能在港口附近。”
“好,坚持住,我现在就来!”来不及过度思考,他立即抓上钥匙打开大门,“如果他们威胁你,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联系……”
但门开的一瞬,他愣住了。
只见蒋靖麟正好整以暇地靠在电梯门旁,右手拿着莫以黛的终端,左边的录音笔里还在放着:“好,我知道了,我会好好配合他们,我相信你。”
“什……!”
扑通,文天成倒地了,被藏在门后的一名大汉击中了脖颈动脉。定睛一看,正是医院被他打晕的那个保安。
“哈喽,又见面了。藏男人在家啊,唔,花心,真是让我一阵好等呢。”把录音笔一关,蒋靖麟蹦跳着蹲在了他的面前。他低下头亲昵地拍了拍文天成侧脸,面上笑笑眯眯,声音却冷得无情。
“带走吧。”
作话:
【小剧场】
文天成(拍大腿):看到没,从这儿到这儿,都是我睡过的男人
钟昴(微笑):胆子不小
秋翊(咬牙切齿):真有你的
楚渭(打滚):我不管,反正我是第一,我在爸心里也是第一
凌顼(盖毛毯):小心着凉
第四十六章 去他妈的
“喂,喂。”
“这老东西怎么还不醒啊,是不是你下手打太狠了?”
“嗯……呼吸倒是还在。但要不是汪院长非要留他一命,这次是死是活可就难说了。”
“不过汪院长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视这家伙啊?难道他还能有什么研究价值不成?”
“唉算了,瞧你这熊样,问你也是白问。”
“喂,老东西,醒醒,你女人都跟人跑了。喂,你到底睡够了没,我让你醒醒你听不……哟,总算醒了?”
第一眼就看到蒋靖麟的大脸,说实话,体验感很不好。
这人不如钟昴漂亮,不如楚渭俊俏,不如凌顼帅气,虽也是明眸大眼,却有种抹却不掉的小家子气,至少从文天成的直男角度来看……娘唧唧的。
然而,这份妩媚的娘炮却并不妨碍这看似柔弱的小家伙以胜利者的姿态对他俯瞰,穿着限量款球鞋的脚尖盛气凌人对地直点。
文天成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无视,他扭扭脖子环顾起四周,这里光线明亮,工业质感的冷色灯光从钢铁制的自动门上弹射,再透过白色地砖明晃晃地照进人眼膜。地砖上于是倒映出了人的脸,人的身体,人的影子,都雾蒙蒙灰溜溜的。四处弥漫的冲鼻气味比起消毒水更像是福尔马林,不远处一张孤零零的金属床,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把床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摇荡得像个干瘪的尸一样。
他不喜欢这里。
几乎是下意识地抗拒起来,文天成发觉,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
这种抗拒很微妙,它不同于简单的因厌恶而产生的抵制,也不同于因害怕而产生的恐惧,而是更类似于一种把幽闭的人关在停电的电梯里,把恐高的人高悬在透明的玻璃上,不需要心理的过渡,直接就能引发最生理的窒息。
就像雕凿进了基因。
他于是立即垮下了脸来,动起自己被麻绳捆缚的双手双脚,像条只能蠕动的虫般挣了挣:“你绑架我?”他朝蒋靖麟一勾脑袋,“这是哪儿?蒋鸡……蒋尽……蒋……反正就是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犯……”
可说着说着,他突然慢下了,眉头狐疑而迟缓地纠结起来,终于猛地一蹬长腿:“操!莫以黛!”他开始动弹,像鱼无力地拍打在岸,“你把莫以黛怎么了?她的终端为什么会在你那里?!你有种就冲着我来!敢动她一个你试试看?!”
蒋靖麟瘦削的面容顿时更加尖利了,面上青一块紫一块地泛起颜色:“鸡?!你骂谁是鸡呢?!是靖麟!蒋靖麟!!”他突然一脚踹上文天成胸腹,像拧灭一个烟头一样狠狠往下碾,“莫以黛?谁?该不会是你那个被穿烂了的破鞋老相好吧?你还有空担心她?”
嘭!文天成才仰起的上身猝然倒地,他后脑猛地往砖面一砸,肋骨在鞋底下凹陷出了一个极为瘆人的深度。
“我真是搞不懂了!你不就是一个四处欠操非要男人去干的骚婊子?!你说钟昴到底喜欢你什么?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床技还是口活?!”他越踢越起劲,越踹越肆意,纤细的脖颈也暴出丑陋的青筋,像斗牛冲撞进血泊里,“你不是担心你那老相好吗?行,我现在就告诉你。你那老相好再过几天就不是人了,她会被改造!改造成半死不活的纳斯塔,成为我们进化之路上最肥沃的养料!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啊!”
纵使再坚毅的人也禁不住暴徒癫狂失智的践踏,更何况才被折腾了三天的文天成。
他足足被蒋靖麟踹出一米多远,踹翻了毫无反抗之力的身体。他趴伏在地咳出两口带着血沫的腥咸,深红的粘稠像溪一样蜿蜒下来,淹没进发丝,结块,粘连,流淌进双眼里,爬出地狱般剥皮带肉的森冷。
“你敢。”他嗓音嘶哑,字字阴寒,“我会让你陪葬。”
不以为意地嗤嘲一声,蒋靖麟抄过台上的手术刀就蹲身贴上他脸,锋锐刀光甚至把空气都划开豁口:“陪葬?就你?”冰冷刀面在他脸上拍了拍,“你凭什么?钟昴吗?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怎么还可能救你第二次?拜托,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他装模作样地对着文天成审视了一会儿,突然像撕扯蝴蝶翅膀的顽童一样恶劣地娇笑起来:“其实我想过了,我觉得钟昴之所以会那么没眼力见地看上你,就是因为你这颗痣跟他的梦中情人更像。”他嘻嘻哈哈地发起了疯来,“但你说,如果我今天把你这颗痣给挑了,那姓钟的还会再多看你一眼吗?”
他刀尖已然隔着毫厘在空气中画起了圈来,但文天成眼珠却转也不转。他早已把蒋靖麟的恶语都屏蔽在了意识之外,只狠狠盯着他双眼,一字一句地:“凭我。”
蒋靖麟的脸突然肿起来了,笑的。
“还真不知天高地厚啊你?知道这是哪儿么就这么口出狂言?”他挺自豪地,“这是全国唯一一所至今尚存且受政府批准的纳斯塔研究院,半个世纪前,就是在这里,世界上第一个纳斯塔诞生了,你明白吗?”
又是纳斯塔。
文天成现在已经到听见这三个字就头痛的地步了,他发现自己的职业、人生、甚至国家,竟都将被这个半世纪前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新物种给毁了。
“纳斯塔……”
他忽而默默念起了这三个字,在舌苔上咀嚼,在齿缝间撕咬,在喉咙里吞咽。念到浑身发起莫名的颤抖,带血的嘴角狰狞着吊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
“去他妈的纳斯塔。”
一瞬,蒋靖麟的刀扬起来了。他神情震怒,仿佛文天成说的不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种族而是在辱骂他的亲生父母。他开始变换起握刀的姿势,由轻佻的比划变为了一种拳拳交握的狠毒——就像要用吸管戳通一张透明的塑料薄膜。
眼珠总算又转动了起来,文天成仰头看向那把即将给予他终结的利器,心里除了不甘,竟隐隐还多出了两分释然。
好吧,去他妈的,他受够了,他不干了。
管他什么种族主义法西斯,管他什么人体改造纳斯塔,管他什么混乱关系发情期,他都受够了,他都不干了。
如果这崽子是真的有种,那最好就往他动脉上,往他心脏里去捅。死了算他输,他兴许还感谢感谢,但若还活着,那他定叫他血债血偿,生死不如。
气氛跌至了冰点,抑或是另一种白热。
但就在这蒋靖麟挥刀,文天成闭眼的行刑时刻,门,开了。
一名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阔步而入,他眉目慈祥,笑得像个弥勒。
“靖麟,还不快放开?”他对着身旁的助理扬手一挥,说,“你看看你,都在对我们重要的贵客做着些什么呢。”
第四十七章 你会是谁
咣啷,手术刀坠地了,被蒋靖麟从身后丢下,随手的弧度抛出去很远。他愤恨地拍手,拍腿,拍裤脚,又用鞋底在文天成侧腰如祛泥般刮蹭了一次,这才骂骂咧咧地用着放你一马的口气撑膝而起。
“看在汪院长的面子上,今天就算你走运,但别以为这就是结束了,我俩的账还得慢慢算呢。”他万般不愿地撇嘴,转头,“院长,人我给你带来了,但这都是他自己跌的,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被称作院长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粗粝拇指在白褂的口袋边缘上摩挲了几轮:“是吗,我就说我们靖麟怎么可能这么粗鲁。但我之前是怎么让人给你捎话的来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说的好像是让你把人客客气气请过来吧?”他侧头,状似随口地,“小柏,你怎么办事的?是不是你没跟蒋少爷对接到位啊?”
站在院长身侧的女助理不卑不亢地一推眼镜:“我都说了。”
“哦,那你的意思难不成还是蒋少爷错了?狡辩。”男人嘴上怪罪着,却始终再没了下文,他信步走到蒋靖麟旁边,只风轻云淡地往小少年肩上一拍,“年轻人啊,火气还是别那么重,容易伤身。替我向你爷爷问好。”
女助理这时也应声走来,她伸出手臂对着门外一导,精致的脸上冷漠而机械:“谢谢您,蒋先生。现在可以请您出去了。”
蒋靖麟的小脸快速扭曲了起来,他张张口显然是想争辩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能欲言又止地暴跳两下,在外强中干的一声“我们走”里,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现在的情景其实有点意思,因为它让人一时分不清眼前的好坏。向来唯我独尊的蒋靖麟居然能委曲求全受制于人,对方强势,却客套得虚假,话外像对待后辈一样宠溺,话里却尽显锋芒。这不由会让人权衡起利弊,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与敌人的朋友还是敌人之间做出选择。
虽然敌人的敌人也可能依旧还是敌人。
怒意燃烧到顶峰反倒是最深的沉默,就像海啸前的浪潮必然是倒退的一样。文天成就这样保持侧卧的姿势静静观望,身心与头脑一起冷却下来。
他并不为这次的获救感到幸运,更不会本末倒置地说出感激。他知道眼前的一切还在与他作对,还在与他为敌,他不惮用最坏的眼光评判一切,因为这就是现实,荒诞而毫无逻辑。
他冷眼看着自己四肢的粗绳被人割开,再以仁慈的理由捆上轮椅。汪院长向他诚恳道歉,说这是由于研究院工作的极特殊性,本该只邀他去会客室详谈,但想想还是觉得该先带他参观参观。
文天成任君摆布,一笑了之。权当自己是真落得了个残疾,被女助理听之任之地推出门去。
三人沿着冰冷的瓷砖向前直行,寂静无声的走道里顿时多出一道皮鞋、一道小高跟、和一道车轱辘滚过的音轨痕迹。文天成面上不兴,脑袋不转,看似无所畏惧,眼珠却忽忽闪闪。
这里吊顶奇高,两边的玻璃幕墙至少要抬头才能完整丈量,一眼望去只能看到百米开外的天花板,好像要装的不是纳斯塔,而是十来丈的巨人。每扇幕墙的中段又各设一道楼梯,楼梯可以升降,高低错落如脚手架般排布盘曲着。这使文天成第一次意识到过度的空旷也会使人压抑,甚至比窄小的逼仄更甚,因为它让人不寒而栗,疙瘩直起,在巨大的牢笼里四处躲藏,却终究无所遁形。
汪院长在他身侧怡然地背手行进,时不时就与玻璃墙里的工作人员点头致意。他漫不经意地开口:“这里最早是用来监测一二代的,当时玻璃还没这么高,也没这么厚,但后来出了点不尽如人意的状况,到三代就全面加强成了现在这样,还挺管用。”他抬高手臂,“譬如,这间是研究火相的。你知道啊,这些火相,太暴躁,就喜欢往上蹿,翅膀扑扇几下就上去了,还乱往墙上撞。所以没办法,后来全在里层铺设了高压电网,效果很好。”
又走了几步,“还有这间,日相的。日相的特征是近光速,但你说哪有玻璃能受得了光速啊。幸好,说到底只是实体速度快,又不是真变成了光。所以后来,看到没,中间那块,玻璃罩着的,只有里面是空气,这圈以外都是真空。即使真击碎了,那点稀薄的氧气也不足以支撑他冲破障壁了。”
随着他的强制解说,文天成这才发现每间玻璃房都确实有着细微差别。这些差别使他震惊,使他悚然,但不知为何却又突然使他难过起来,难过得心直抽痛。
可奇怪,他不是才说出了去他妈的纳斯塔这样的豪言壮语吗?
眼前这院长为什么要有意无意跟他讲述这些,作为与种族主义者蒋靖麟狼狈为奸的笑面虎,难道他看着这些就能理所当然甚至引以为豪?那他究竟又是站在哪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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