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小满的脸色白如死灰,可眼中的怒火却烧得热烈,他要为那只可怜的云雀讨回公道,就连语言都变得锋利尖锐起来。
“因为你是个恶魔,你没有正常人的情感,所以它才会想要飞走。”
“它如果不飞走,迟早会被你杀掉。”
“而它最后也的确被你杀掉了。”
结语利落讽刺,小满面上的神情似冬日里的冰,冻得人心头发颤,他在用言语用眼神去审判恶魔的种种劣迹,仅仅是审判,而非劝诫,云意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多说一句。
可云意不这样觉得。
“我那是在跟它玩,谁知道它那么脆弱呢?我还记得当时它被折断翅膀的时候,红色的血沾满了它的羽毛,它在我手里叽叽乱叫,我亲眼看着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云意笑了起来,“我那时候并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满足,只有杀死了,吃到了肚子里,它才能真正属于我。”
小满忽然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认识云意这个人,明明他们曾经一起吃过好几顿饭,云意也曾短暂地跟他倾吐过心声,那些被孤立被排挤的经历,兴许也是他临时胡编乱造出来的,自己以往的同情心软不过是恶魔的战利品,像是很多个可供赏玩的笑话。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云意。”小满不愿再在了解云意的过往这件事情上打转,他急于了解顾矜芒的行踪,“顾小芒究竟在哪里?”
他原本想说绑架是违法的,可是看着云意癫狂的脸,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没有必要跟禽兽讨论社宫公理,社会法则,他看着黑黢黢的四周,早就知道了对方的计谋。
失踪会报警,可是找不到尸首就只能当失踪案件处理,在云意的策划里,自己和顾小芒只会成为失踪人口,案件不会被定为命案,甚至连手机什么的因为无法找到,也追踪不到他的身上去。
真是异常缜密的计划,小满紧紧地攥着身上的纽扣,等待着云意的回答。
“小云雀,答案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云意像是觉得好笑,用嘴唇抚过小满的脸侧,留下如蛇爬过的粘腻感,眼底的兴奋都要抑制不住,“我要让你看看顾矜芒是个怎样的窝囊废。”
“你以为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小王子,其实就是个蠢货。”
云意终于从小满身边离开,他站在天窗之下,此时月儿刚好突破重重的云团,朝着窄窄的天窗投下柔和的光晕。
他站在光晕中,享受着月光轻柔的抚摸,唇角勾起,似在回忆久远的往事,小满这时才看清他身边有一台破旧的电视机,而遥控器就在云意的手上。
轻轻悠悠的嗓音如同歌声的吟唱,恶魔也有天使般的嗓音,善于伪装,善于欺骗,多年前的真相就要在此刻揭开,那些把五岁的顾矜芒困住的梦魇,就要呼啸而出。
要是多么令人失望的过往,才会让一个阳光小王子在别墅的房间里蜷缩不出,整整两年的时间,要是多么令人恐惧的对待,才会让顾小芒从一个翩翩的小绅士变成暴躁易怒的模样呢?
小满不知道,可很快他就知道了。
因为云意打开了老旧的电视机,画面很模糊,晦暗的没有窗户的房间,只有一团黑色的影子,高大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里,将脸埋在手臂里,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
顾小芒害怕黑暗。
顾小芒害怕黑暗。
顾小芒害怕黑暗。
小满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他想要朝着电视机的方向去,可是身上使不出半点力气,扑腾了一晌,就重重地从椅子上摔下去,膝盖浮出大片的淤紫,于是他开始吃力地爬行。
云意应该是给他注射了肌肉松弛剂。
“哦,我亲爱的小云雀,你怎么了呢?”云意款款而来,他身上的衬衫整洁,半蹲下来的时候,表情温柔,他用指尖磨挲着小满的脸颊,声线带着蛊惑。
“你看见了吧,顾矜芒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厉害,他除了一张漂亮的皮囊,还能有什么优点呢?哦,或许他家里很有钱,家里有钱又有什么用呢,他很快就会被我饿死在这里。”
“生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云意絮絮叨叨地说着佛祖的箴言,丝毫不觉得有丝毫问题,“我不过是加速了超度他的进程罢了。”
“从前顾矜芒这个人就特别轴,特别奇怪,你知道吗?”云意像是想起分散许久的老朋友,唇角都带着讽意,“我在那个游乐园问了很多别的小孩子,它们没有例外的都告诉我,只能等爸爸妈妈来了再帮助我。”
“但是顾矜芒不一样,他比那些孩子都漂亮,卷卷的黑色卷发,浓黑深邃的大眼睛,身上穿着干净矜贵的礼服,在人群中站着,就像个矜贵的小王子。”
“我一开始觉得并不会成功,因为他看着就像是会皱着眉头叫我滚开小乞丐的那种人。”
多年前叶阿姨的话语闯进了小满的大脑,他还记得一个母亲的眼泪湿润地打在自己的肩膀上,记得悲痛的哭腔,无法宣泄的自责。
她说,是因为有个孩子说自己找不到爸爸妈妈了,所以顾小芒帮着他去找,后边就不见了。
“原来,是你。”
小满猛地抬起头,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仇恨眼神在看这个人,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原来是这个人把顾小芒拖入了无尽的深渊,让他害怕,让他恐惧,让他从小王子变成了怯懦恐惧的小可怜。
原来是这个恶魔折断了顾小芒的骄傲,永远打断了他和这个世界连接的信任纽带。
他恨。
云意似是没有看见小满的眼神,他沉浸在过往的战绩里,几乎有些飘飘然无法自拔了。
“可是他没有,顾矜芒的确很讨人喜爱,他小小年纪就有着上流社会的教养,我靠近他的时候,身上臭烘烘的,我自己闻着都想吐,可是他没有皱眉,也没有别的表现。”
“他只是很有耐心地问我怎么了,为什么要哭,他说会帮助我,和我一起找我的爸爸妈妈。”
“我哪里有什么爸爸妈妈呢,真是可笑又愚蠢的一个人,你说是吧,小云雀。”云意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眼尾微红,喃喃自语。
“后来他被骗过来,总是想着逃跑,我骗他,跟他说我不是故意骗他的,我是被逼无奈的,我不骗他就要被打,他居然相信了,还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用那种同情又可怜的眼神看我,明明他自己比我更可怜,蠢得像猪,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贩子会把他关起来,每次他逃跑之后,就会被关进这样黑洞洞的小房子里。”云意上前几步,用环抱的姿势将电视机抱住,呆滞的目光粘在屏幕里的黑影上,“后来人贩子和我都发现了,所有的惩罚里对顾矜芒最有效的就是,关禁闭。”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
“一开始进去的时候他会大吼大叫,后来就开始拍门求饶,到了最后,就只是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了,出来的时候脸色青紫,比被殴打了还要惨。”
“每次逃跑都是他带头,有一次回来被打得都快没气了,人贩子看他长得好,又舍不得钱,把他救了回来,后边还跑就扔紧闭了。”
“他什么都要管,人贩子扔小孩到河里他要管,人贩子搞拐来的女人他也要管,最后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也坏了人家的兴致,后来都不了了之。”
云意的手指抚着黑影的头顶,如同轻抚着那人的发梢,面上浮现淡淡的不解,“我那时候和他还算好,还哄得住他,我问他为什么总是要没事找打。”
“他说不是没事。”
“我说这不关你的事。”
“他跟我说,这世上总要有人仗义执言,不是他,也会是是别人,我记得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好好地说话,后来他策划了一次很精妙的逃跑计划,他比我小了一岁,可是很聪明。”
“那天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他让女人和小孩先走,他垫后,我跟他说我陪着他望风,那些人头也不回的跑了,在他要走的时候,我告密了。”
云意唇角的笑意逐渐消失,最后抿得平直,“跑走的小孩和女人很多,人贩子只抓回来了几个,他们很生气,那是很多很多钱,于是顾矜芒在被警察找到的前几天遭到了许多非人的对待。”
“他们没有把他当人看。”
人类的恶念如果不加以控制,人间就会变成地狱,而顾矜芒当时就处在地狱里。
“我还记得他发现我告密时的眼神,那种眼神我这辈子估计都会记得,他眼里的光芒都碎掉了,没有吵闹,我后来发现他不会说话了,眼神也变得很呆滞,我跟他说那是因为我害怕才会那样做,可是他没有反应了,他没有给我一点点反应。”
“他就像是那些被折磨到痴呆的女人和孩子,不论是给什么他都吃,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有反应,这也是为什么我后来可以瞒天过海成功洗白的原因。”
“人贩子和我一样天生的恶,所以他们不会拆穿我的谎言,乐于见一个罪犯变成功勋满身的良民,而被拐卖者遭受了生理和心理上无尽的摧残,又哪里管得了这些,于是这些年我就占有着顾矜芒所有的荣耀,心安理得地生活着。”
“小云雀,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云意走到了小满跟前,半俯身,凝视着那双通红的眼睛,追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他在哪里?”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恶魔感觉到被忽视,擒住了苍白少年的下颌,试图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可对方却沉静地回望过来,眼中似有一片沉寂的深海,却从来没有自己的影子。
“你带我过来,不就是为了证明你比顾矜芒更好吗?你不让我看到他此时的狼狈样子,又怎么证明?”小满振振有词,说得有理有据。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云意暗示性地将目光挪到电视机上。
“不。”小满否定得很快,浓长的眼睫颤动了好几下,衬着殷红的眼尾有种别样的执拗,“不是在电视上看,我要亲眼看到他的,窝,窝囊样子,这样我才会相信。”
“相信你比他强。”
说完,他微微抬起眼睫,用微挑的杏眸将人看着,眼神似带着无形的钩子,皮肤雪白,发丝乌密,有种令人窒息的诱态。
被那样的眼神一勾,纵是云意也屏住了呼吸,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没想过要让这两个人见面,如今他捏在手中的把柄就是顾矜芒的下落,若是让小云雀知道了,到时候耍什么花招,可就不好玩了。
“你是怕我耍花招吗?”小满伸出纤细的双腕,“如果没有猜错,你应该是给我打了肌肉松弛剂,我现在浑身都使不上力气,能耍什么花招?”
“你总说你比顾矜芒强,如今你连我都怕,我觉得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很可信。”
小满说完这些话,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眸,垂在身侧的手指紧张地蜷缩了起来,空气在此时陷入沉寂,只有冷冷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约莫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种无声的对峙才被云意终止,他仰着头,用手掌遮住眼睛,轻笑了好几声,像是在笑自己的过分谨慎和没有必要,小云雀又能是什么威胁呢?他连顾矜芒都不怕,更何况面前这只漂亮又娇气的小云雀?
在云意伸手将他抱起的时候,小满知道自己赌对了,他们在黑暗中穿过长长的过道,随意地走入了一间废旧的车间,车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微凉的月光洒落了一地,走动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先是粗粝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尔后又有鞋底踩到镂空地面的咚咚声响。
“是这里?”小满惊诧地低下头去,只见凹凸不平的地面有深浅不一的踩痕,而只有脚下这块地方的痕迹浅非常多,这个废旧的工厂居然还会有地下室的设计,不,这不应该是工厂的设计,寻常的工厂哪里需要这样的设计。
“嗯,我们小云雀很聪明。”云意丝毫不感觉意外,他将小满放到地上,姿态娴熟地打开了绿色的地板,能窥见里边落满尘土的长长阶梯,“这个废旧工厂是我们当时关这些拐卖来的妇女孩子的地方,这个地下室是后来才建的。”
“偏僻,隐秘,周围荒无人烟,就算猪仔跑出去了,目标太大,也能立刻抓回来。”他面色平静地将人比做猪仔,又腾出手来抱小满,弓着腰往下走了几层阶梯。
底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云意没有点火,也没有用手机照明,却走得四平八稳,脚步熟稔得如同已经在这个地方走过千百遍,等落到实地,他还准备抹黑往前走,却被怀中人扯住了衣襟。
“我,我有点怕黑,你可以把灯打开吗?”
“灯泡都坏掉了。”云意耸耸肩,这样回答道。
不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哪怕是假话,小满也不敢现在去拆穿,他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只是有些害怕。”
云意静静地站在原地,他习惯了在黑暗当中视物,盯着小满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小云雀,你还是这么胆小。”
他想起刚捡到小云雀的时候,它还是只幼鸟,羽毛都没有长齐,就连叫声都是羸弱的,用惊惧的眼神对自己呼救,就如同此时怀中的少年一般。
打火机的火光是此刻唯一的光亮,小满看见了许多个小小的牢房,有的开着小小的窗户,有的没有窗户,时间明明已经过去了许久,可是那种腐朽窒闷的气味却依旧没有散去。
“你别看这些小房子这么小,当时一间能装好多人呢,品相好的货放在一起,品相不好的货就折断手脚,扔到最臭烘烘的那间,刚变成残疾的那些孩子和女人,生活无法自理,都是随地大小便的,真的很不讲卫生呢。”云意讨论这些事情就如同在讨论天气,见惯了杀戮血腥的人,就连心脏也变得麻木不仁。
“顾矜芒以前也属于品相好的那一类,可是他自己作死,总是想着逃跑,永远不放弃逃跑,脾气比牛还要犟,他们不想破坏他的好皮囊,就用针扎他。”
“那种痛兴许是无法控制的,每次我都能听见他的惨叫声,很烦,吵得我睡不好觉。”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
小满从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了顾矜芒的过往,小王子被吵架的父母遗漏在人来人往的游乐园,善良勇敢的小王子被坏孩子欺骗,被拐卖,被殴打,被欺骗,被殴打,被囚禁,被殴打,被欺骗,长此以往,每一天面对的都是四面的墙壁和永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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