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是不一样的。”
但是他也知道无法撼动小满内心的想法,于是他偏过头,退回到朋友的位置,朝着小满眨了眨眼,“我能知道小满哥哥的伟大计划吗?”
小满被说得耳热,他哪里有什么“伟大的计划”,他的计划朴实而艰辛,不是什么轰动世界的壮举。
可是顾矜芒这样说,就像是在讨论孩童时候共同找到的秘密基地,只有他们两人知晓,他盯着对方俊朗的眉目,也忍不住剖出真心。
为了掩饰紧张,他玩弄着手中的沙子,尽量云淡风轻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我会画画,我可以假期的时候先给人画稿,存点钱,然后,然后开学了带我妈妈在校外租个房子。”他在地上画着圈圈,轻声地说,“那天碰见你,不是去转转,就是想去了解下房子的行情。”
他害怕顾矜芒问起为什么要租房,可是顾矜芒却说,“出来住也好,我在浮云山庄有套房子,你和阿姨可以先住那边,离学校也近,我也可以和你们一起。”
从以前小满就知道,顾小芒跟他没有分过你我,顾小芒的东西就等于是他的东西,所以他才会这样说。
小满不觉得刺耳,只是顺势转了个话头,“小芒,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做什么?小芒蹙眉,有些被问倒了,他一直都渴望成为小满哥哥的主人,如今只能做小满哥哥的朋友,但是小满哥哥问的“做什么”,应该是未来,有关终生事业方向的。
他想说,爱小满哥哥,是我的终生事业,可是又怕小满哥哥觉得他不认真,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我想和小满哥哥一起上学,萨岛学院是世界范围内最好的艺术院校,美术与音乐都极富盛名,我希望能和小满哥哥一起去。”
萨岛学院小满也知道,他崇拜的许多画家不是从这里辍学,就是这里的优秀毕业生,顾叔叔也曾许诺过会送他去,可是到了如今,他连温饱都成问题,萨岛学院更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那毕业之后呢?”
“自然是小满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顾矜芒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粘人,他望着翻涌的海水,语气里怀揣着期待,“我可以帮着小满哥哥办画展。”
“小满哥哥只需要用心创作,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有小满哥哥的未来,让他光是想象就觉得幸福如同汪洋的海水,要从他的心脏倒灌进去。
小满不再画圈,他停下手下的动作,转过头来,“可是顾小芒,我说的是你,是你自己以后的打算。”
“你说的事情都是围绕着我来的,我画画,你就给我办画展,那你呢?”
“属于顾矜芒的想要做的事情。”
“比如唱歌,比如弹钢琴,比如拉小提琴,你都做得很好,比我画画都要好,很多人都邀请你,赞美你,你只要愿意,你就能在这个领域大放异彩,比叶阿姨还要成功。”
小满说到这里,眉头紧锁,“可是你说的都是我,都是我要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能都成不了什么画家,你却要牺牲你的天赋来给我办画展。”
“我觉得这叫做暴殄天物。”
“啊,是吗?”顾矜芒静静地听他说完,看着他如玉般的脸庞,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话。
海风变得更冷了。
第073章
快要分开的时候,顾矜芒有种罕见的沉默,回去的路上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小满坐在后座中间,女人已经睡着了,车辆穿过寂寥的树林,走入城市的霓虹。
小满不太适应这样的安静,他们不是没有过这般静谧的时刻,但是在方才的一番交谈后,这样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较劲。
明黄的路灯将路边树叶的纹路都照得很清楚,顾矜芒坐得笔直,阖着眼睛休息,透出一种生分的距离感,小满不敢说话,只瞪大了眼睛使劲地瞧着身旁的人。
他那样发问是不想顾小芒背负着他人破烂的人生往前走,他本应该有属于自己璀璨的未来,像明日之星,亦或是乐坛巨匠,绝不能埋没了这样的天赋,谁都不会允许一个天才沦为平庸的画展的承办人。
梁小满也不允许。
于是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顾矜芒忽然睁开了眼,黑沉的眼瞳死寂似干涸的井,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将自己的情绪娓娓道来。
“小满哥哥,你把这一切叫做暴殄天物,可我却甘之如饴,志得意满。”
“毕竟我从以前到现在,要的都从来只是和你呆在一块罢了。”说到这里,他垂下眼帘,面容有了些许的黯淡,像枯槁褪色的玫瑰花,“我从来没想过只有我一个人的人生。”
“刚刚想了许多,也许我该更努力才能追上小满哥哥离开我的步伐。”
顾矜芒曾以为自己足够成熟,是个大人了,他照顾残疾的小猫,至今多年,付出超乎常人的耐心与关爱,已与照顾幼童无异,他向来以主人自居,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宠物不愿意与他同行的可能性。
“顾小芒,不,不是这样的。”小满立刻打断了他消极的臆测,四目相对间,坚定的凝视似是要将力量也一并传达过去,“我的意思,并不是我们以后就不一起走了。”
“可是你让我去寻找自己要做的事情,而不是我们共同要做的事情。”
顾矜芒依旧不信,轻摇着头,回避着一切,双臂圈住自己,又变成了许多年前那个封闭自己的怪小孩,“这是我能想到的,时刻陪着你走的路。”
“那就是,我陪着你,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喜欢什么,我都支持你,我能将你高高地举起,被全世界看到。”
“可是现在,你告诉我,让我去找我自己的路。”
俊美的少年似是自嘲地笑了,美貌在一瞬间枯萎,化作一地的齑粉,“太晚了,我已经不能接受没有你的未来。”
“倒不如把我留在那儿。”
当梦境被打碎,人类就会觉得天堂和地狱也就没有了区别。
那儿是哪儿,小满和顾小芒都心知肚明,是喧嚣吵闹的游乐园,是画地为牢的顾宅,是阴森恐怖的废旧工厂。
“不是这样的。”小满感觉到身旁的人指尖在颤抖,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他知道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怕,他使劲地攥住对方的手,一手捧着那张秾丽的脸。
“是我们一起走,就是我们一起走,顾小芒,我绝对不会抛下你,只是我们一起走的方式变了而已。”
他用两只手抓住对方颤抖的指尖,不断摩擦,试图用体温让他冷静下来。
“我是个残疾人,还有个有精神病的妈妈,我爸爸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的一切都很糟糕,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想你替我背负这些不属于你的负担。”
“可是你有想过我的意愿吗?”
“我要的从来都只是和你在一起。”
顾矜芒的手反握了回来,他额角的青筋暴起,眼圈布满了爆裂的血丝,死死地咬住后槽牙,“我从不觉得你是个累赘,我已经说过了,很多很多次。”
“你不是我的负担!”
“小满哥哥,你明明都知道的,但是你就是不要我,你不疼我,你要丢下我,就像我爸爸妈妈那样,丢下我。”
“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一米九的大高个,比身旁清瘦的少年都要高出一个头,此时却蜷起身体,将脑袋攀附在少年瘦弱的肩上。
有剔透的泪珠从脸颊落下,随着街灯的影射,似银河里璀璨的星点,此时的顾矜芒,像极了路边一条被雨水打湿的流浪狗。
小满喉头都被酸意哽住,他心疼顾小芒的遭遇,懊恼自己的嘴巴太笨,让珍视之人陷入了被抛下的误解之中。
他此刻恨不得自己是逻辑清晰口齿伶俐的演说家,能用三言两语就将复杂的思绪阐明,可是他没有舌灿莲花,也没有缜密思维,只能无助地跟着掉眼泪。
路灯斜斜地将光影投入车内,远飞的紫蝶成对而行,扇动的翅膀纹路精美,是大自然的奇迹。
它们跟上了车窗,翅膀上落满了夜的清辉,缠绕着,厮混着,翩翩飞舞着往前而去。
小满忽然就有了头绪,他轻拍着身上人的肩膀,引领着那双朦胧的泪眼望向窗外,顺势将脑袋搁在对方宽厚的肩膀上,指着飘飞的蝶舞,“我说的是那样。”
月光下相互依随的渺小生物,是顾矜芒平日里绝对不会留意的,但是小满哥哥说了,他也就顺着看过去。
苍茫辽阔的天地之间,明明渺小得如同尘埃,只要伸出手来就能将这样的生命轻轻碾碎,化作彩色的尘埃,它们却全然不知疲倦地亲昵着,纠缠着,如同要将这脆弱的生命交织,缠绕,燃烧。
哪怕下一秒车辆将它们粉碎,也要抓紧生命的最后一刻,起舞,拥抱,相依相伴。
“就是这样!”似乎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小满有了底气,小脸红扑扑的,手指磨挲着紧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我们以后就是这样走。”
“不能只是你背着我,托着我高高举起地往前走,我也要努力呀,我也要更加努力,支持你,保护你,和你并肩!”
小满是个性情内敛的男孩,做什么都是畏缩羞怯,心惊胆战的,可当他望着那两只蝴蝶,却兴奋得脸颊微红,如同乞儿终于找到了通往天堂的路。
荧黄色的灯火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莹润剔透,似稀有的宝石,少年颊畔带着浅浅笑意,如同天使堕入人间,试图用爱与智慧点化愚钝的众生。
“真的是这样吗?”
顾矜芒仿佛也被他的那种欢欣鼓舞感染到,有一扇陌生而光亮的门在他面前慢慢敞开,他低头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沉寂的心脏因为温暖的触觉而砰砰作响,他看着身旁天使的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074章
车走得很慢,两人和好后,车内凝滞的空气在瞬间消融。
微凉的晚风吹进来,被骤然升起的车窗隔挡,车里只剩下带着柠檬香的温润暖气。
两人的手指还是交握着,带着熟稔的力度与温度,如同好多年来习惯性的亲昵。
“小满哥哥,你都是在哪里接稿呢?”顾矜芒将头挨得更近,紧贴着少年修长的脖颈,乌密柔软的黑发蹭了蹭,破冰之后,他的心情似乎很好,颇有闲叙家常的兴致,勾着唇角,又轻声叹道。
“小满哥哥好厉害,已经会接稿赚钱了,比我强得多。”
小满最是个单纯认真的性格,被夸得连连摇头,漂亮的小脸飞上赤红,右手轻轻地扣弄着衣物。
“小芒才是真的很厉害,我接稿画稿都是勉强过得去的水平,而你会弹钢琴,还弹得非常好。”
“那天我看见你在弹琴,就连电线杆上的鸟儿都舍不得飞走,在认真地听着,我当时看着你,就觉得你是最闪耀的星星。”
“不论在哪里,只要你站在那儿,就会是最耀眼的存在。”
“更何况你不仅仅会弹钢琴,你还会拉小提琴,会打拳,会格斗,会打篮球,你什么都会,脑子又很聪明,就算是很陌生的一样事情,到了你的手上,都能做得非常好。”
漂亮的少年低垂着脑袋,一桩桩一件件细数着身边人的长处,那股认真劲儿,就连一开始只是想要揶揄一下的顾矜芒也忍不住正色起来,多情的桃花眼装着少年白到发腻的脖颈,白得如同月光。
可耳朵却是红的,专注又笨拙,像只羡慕兔子的小乌龟。
“我其实有在想,如果以前小芒和我一起学习画画,肯定也会做得比我好得多。”
说到这里,小满抬起头来,他的神情里没有嫉妒和不忿,更多都是艳羡与佩服,猫一般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淡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又忽然笑起来,像朵灿烂柔软的花。
“就像是粉刷匠和画家的区别。”
“就凭我的天赋,到最后可能也只是一个粉刷匠,但是小芒你不一样,你终究是能成为画家的人,你做什么事都能争个第一。”
人都是有嫉妒心的,可是说起这些,小满的眼睛很亮,装满了无尽的爱与期盼。
世界上总有人能披荆斩棘,走上巅峰之路,小满觉得自己不是那个人,他从一出生就被天赋和健全淘汰,却不怨不恨。
这世上不乏野心勃勃勇攀高峰的人,可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既然做不了台上接受掌声的天才,也可以做台下鼓掌喝彩的人,为幸运儿送上鲜花,也能沐浴在荣耀的光辉之下。
他心里清楚这些,因而心境自始至终都像沉静的湖泊,澄澈,一眼无遗。
“粉刷匠不重要吗?粉刷匠就不配拥有鲜花和掌声吗?”
“你如何断定你就是粉刷匠而不是画家?”
“如果你没有天赋,为什么你能在画画比赛拿那么多奖?为什么会有电视台急哄哄地要采访你?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天才小画家?”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矜芒皱着眉头,轻轻地捏紧小满的指尖,目光灼灼,“其实我最怕的是,最有机会成为画家的粉刷匠,最后却只甘心做一个粉刷匠。”
夜色是那般凄迷,就连话语声都沉郁冷寂,像是落入深海里的石子。
是这样吗?
小满晃了晃脑袋,他有些笨,几番消化之后,才明白了原来顾小芒是在鼓励他,肯定他的天赋。
他一直都是自卑的,没去参加画画比赛之前,活得像一只井底之蛙。直到后来拿到了名次,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得到了一些虚名,才堪堪建立起一些信心。
可是这些信心在绝对的天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是龟兔赛跑一样,乌龟是没有胜算的,更何况还是一只瘸腿的乌龟,自我贬低更像是家常便饭。
顾矜芒是个天才,做什么都很好,他觉得自己赶不上顾矜芒的脚步,时刻觉得自己会被抛下。
可是小芒一直都吹捧他,赞扬他,要给他创办画展,要给他铺设一条康庄大道。顾小芒那么优秀聪明的人,是不会看走眼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妄自菲薄呢。
他竟然因为相信顾小芒而选择相信自己,多么荒谬又合理。
如果以后真的要一起走下去,自己也该往天才的方向靠拢,慢慢的,像一瘸一拐的乌龟,跟上灵活小兔子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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