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太监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似乎是这趟东宫之行的原因所在?
但若说珍惜,总管太监的视线扫过圣上随意卷拢着的动作,有些摸不准。
楚千泽回头看了一眼静谧的书房,语调淡然如常,“吩咐下去,平日清扫要小心些,尤其书卷古籍一类。”
总管太监连忙应下,伸手要接过圣上手中画卷的同时,口中出声问道:“圣上是要继续在东宫留着,还是准备准备回宫?”
随手抬起画卷,眼看着放到总管太监伸出的手上,楚千泽手腕一动,动作错开,又从容将画卷收了回来,指尖无意识点了下,“即刻回宫吧。”
“是,圣上。”总管太监仿若不曾看见圣上反手收回的动作,殷勤应了一声后,招呼着整座东宫动了起来。
周遭好似瞬间变得忙碌起来,忙碌中又井然有序,而天子缓步踏出,抬眼是摄人威仪,垂眸是华美贵气。
宫人们左右弯绕,极为默契,一领头的身后常常是跟了数人,明明该是鼎沸的人气,一个个却小心又谨慎。
他们远远的与圣上擦肩而过,仿若一片无声无息的云,没有惊起丝毫波澜。
楚千泽身在此间,另有一片自己的世界,他今日出宫算是匆忙,不过一念之间想起曾遗落在少年居所处的桃花,如今手中全实握住的画卷,心口泛开的四月,竟也能在想起某人的时候,微微柔和一瞬眉眼。
于圣上而言的一念之间,底下的人却动的天翻地覆,听得动静的御前侍卫曲盛也被惊动,正正撞上要离开的圣上。
“圣上。”曲盛一身侍卫装极为利落,内敛锋锐,大步朝着这边走来时,无数宫侍纷纷避让。
楚千泽眉眼疏淡,并未看曲盛一眼,“既然来了就跟上吧。”
曲盛应是,他直起身时,自然也看到了圣上手中画卷。
曲盛与圣上幼时相交,有段时日王朝内外政局极为敏感,为了护卫尚是太子的圣上安全,更是直接憩在外屋,可就是这般算的上天下一等的“亲密”关系,他依旧猜不出那副画卷之中有何特殊的地方。
那只是一卷出现在陈旧岁月中,无比寻常的一张旧画。
世界所有不起眼的旧物,能让人驻足珍玩的只有移情这一个原因。
因为源头那人足够珍贵,才会使得一件旧年岁月中不甚起眼的画卷,有了别样的意义。
曲盛这段时日手头上的事情积的很多,守卫圣上的明与暗的两股势力,平日并不会有多少联系,但是有些动静再悄然,他作为明面统领之一,不可能毫无所知。
初时,曲盛是诧然的。
那份诧然在做过多次心理准备后,每一次面见圣上,都会反复升起。
真是奇怪啊,谁能看着圣上那张脸,说出情爱一事,连出口都仿佛是侵扰天恩的两个字,谁都不敢将其与圣上联系在一起。
以至于就连如今,曲盛眼前纵使一再划过曾出现在圣上精致手骨上的细碎咬痕,这段时日出现过的种种,他依旧没有咬实心中隐约的猜测。
楚千泽的视线何其敏锐,身后的视线恪守本分,他也懒得计较,手中紧实握住某物的感觉,某种程度上极大地满足他作为帝王的那份掌控欲。
这让他不由想起些什么。
指尖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窒热的床帏间,有谁的喉骨被用力攥压。
模糊滚烫的吐息间,楚千泽隐约记得,他曾想要咬上那喉骨,说不清是想要以此惩戒谢辰的僭越,还是想要在对方最重要的地方留下独一份的痕迹。
楚千泽微抿了下唇,莫测眸光轻闪,他踏过东宫看向天边,午时已过。
上次这样抬眼看向天边出神之时,已是三月之前。
也才三月而已。
*
“京都真热闹。”阿柳双手抱胸,眯眸打量着高阔城墙,随着她的动作,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起。
远处壮阔城墙下的人流密集,鼎沸的人气造就了极致的繁华。
太热闹了,阿柳说的淡定,但南疆本部族隐匿深山,她被管束的也紧,还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不自觉间,就有些看的出了神。
来往的人流之中,不乏宦官权贵,但也从来不少平民百姓,他们偶有交错在同一轨道的时候,看着莫名的和谐。
“王朝中心所在,天下才子所向之。”谢辰倚在马车之内,没有推窗也没有动,他没有刻意去听,热闹的人声却一个劲的往耳朵里钻。
谢辰微微侧了下头,“自然是天下一等的热闹。”
“人人都上赶着往这里来,就你要被费心捆回来。”阿柳看不得谢辰懒着身子的模样,伸手利索开了马车的窗,一张娇俏的脸就探入了车内,她上下打量了谢辰一眼,“你别这幅模样,让那位看了,还以为我下了多重的毒药。”
谢辰身子骨被迷了这些时日,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但他却一日比一日贪懒,此时五指成拳,食指凸起抵着额侧,掀了掀眼皮,神态慵懒。
“是药三分毒。”他微微笑道,“我快无药可治了。”
阿柳双手拖着腮,撑在车窗边,“你到底是谁?如今都在京都城外了,他们不告诉我就算了,你还要藏着掖着吗?”
这么大费周章的从南疆送回京都,下令的那位还是王朝的主人。
最重要的是,药都下了,还要坐着马车,平白费了好些时间。
谢辰看她一眼,“我是纨绔,家有万金,谁都惦记着我。”
“我看你不像是个纨绔。”阿柳道,“倒像是长老们口中真假话掺着讲,专骗我们的坏家伙,肚子里都是什么黑水。”
“是墨水。”谢辰想了想,纠正道,他低垂着眼,面上逐渐掩不住倦意。
阿柳敷衍点了点头,她手一指前方,“马上来接你的人就要出来了,你也别强行撑着了,都到这里了,你就顺着药性睡过去吧。”
“你逃不掉的。”
她得意的晃了晃脑袋。
强压着的睡意随着对方这句话触底反弹,谢辰勉强抬眼,眼中世界逐渐朦胧开,落入阿柳眼中,多情眸眼却是要泛滥出春水一般,让她措不及防愣了一下。
阿柳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小声咕哝了一句。
谢辰撑不住唇边笑意,成拳的手张开抵住了上半张脸,墨色发丝垂散在脸侧,静默之中,他身上某些让人心悸的气势,若有似无的透出了一二。
阿柳再一次别开视线,这一次脚下也向后撤了一步。
谢辰算着药性上涌的时间,竟最后夸了小姑娘一句。
“药用的不错。”
恐怕跟着的人里面,不少人都快忘了阿柳是玩蛊的。
人是睡过去了,但阿柳还是有些不放心,探了身子要去碰谢辰的手腕,却在擦过对方昏睡着的脸时,一阵极快的凉风掠过之间。
阿柳收手极快,定睛一看,指腹上还是破了个口子,她不用看带起凉风的是什么,都知道又是谁顺手抛出的叶子。
警告、警告、又是警告!
阿柳气的抓了把头发,满头的银饰叮当作响。
“你们这群家伙有病吧!!!碰不得近不得,知道我天天控制用药的份量有多辛苦吗!”她转身大骂,但除去几个仆侍抖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响。
阿柳牙口都泛起了痒意。
她再看向谢辰,心道这待遇,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处处周全,却又处处霸道。
在这种氛围中还能淡然处之的谢辰,于阿柳眼中,也是古怪。
一群古怪的家伙。
阿柳抱胸生着闷气,靠在树上,冷眼看着京内出来的一列人,小心将人移入了一架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那从车窗内翻出的帘布光华流转,被内里的仆人轻轻一扯仿佛就要断了。
哪怕阿柳不认识,也看得出帘布的珍贵,这还是只是露出的一角。
她眨了下眼,抿唇收回了视线。
等到那边动静停歇,才有人将她带向另一辆稍小些的马车。
那人还忧心道:“姑娘这身太引人注目了些,稍后还是换一身吧。”
阿柳哼了一声,冷薄的脾性对着这人毫无掩盖的意思,“我作为南疆圣使,此番入京穿着南疆服饰有何问题?莫不是你们将我南疆看作异族?”
那人哑口无言,竟不敢回答,生怕错了一句,就能成为南疆与天楚翻脸的由头。
阿柳心中气闷,她到现在,还是不知谢辰到底是什么身份,吊着的问题一直得不到答案,当真难受。
马车无声无息驶入京都内,守城的士兵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便慌忙向后退去。
一入京都,更热闹了些。
阿柳忍不住向外掀帘看去,经由她方才那番话,随侍的人也没多说什么。
阿柳有分寸,她透着拉开的缝隙窥看着外面,没有露出多余的地方,直到看够了,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帘布。
卫珞侧耳听到几声铃响,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只看见规制一大一小的两辆马车不快不慢向前而去。
马车之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识,普通的仿若寻常人家,卫珞眸光一低,看清了前方拉着马车的马。
皮毛黝黑,光色顺滑,一身精养出来的腱子肉,纵然看不出品种,偶尔打出的鼻息却总透着股桀骜的不耐。
不像是被拿出来拉车的马,遑论那一身被精细伺候着的皮毛。
本是随意一瞥,此时卫珞却转正了身子,目送两辆马车远去,微微皱眉心中寻思不解。
京都权贵云集,想要低调的人自然有,可若要低调,就不该用那样的马。
这马,就像是根本不给普通百姓看的,就是要给那些识货的人去看去识。
然后,远远避着。
……别去碰。
第226章 龙床之上
卫珞的思索并没有维持太久,同他一并出来的陆淮从他身后的二楼酒楼探出半身,大声唤他,“你木站了许久,怎么还不上来?”
卫珞抬头看了眼,摇头将方才所想压入深处,只不过上了二楼与一众友人见过礼之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坐在身旁的陆淮一句,“你方才探身时,可有看见与我擦身的那两辆马车?”
陆淮倒是有印象,“怎么?不过是两辆普通马车而已。”
他随意一看,又看的晚,并未看清前方拉车的马是什么样。
见此,卫珞也只是温润笑着感叹一句,“拉车的马,养的真好。”
陆淮听出几分猫腻,还要再问,卫珞却没有深谈的意思。
一件小事,本也不值得多说。
*
圣上寝殿平日就是宫侍们最上心的地方,今日却一个比一个找不到人,偌大的一个寝殿此时独独留了一人,就连护守的侍卫们,也比平日远了几步。
平日可靠近寝殿的人,自然也是精挑细选的心腹,不担心他们会向外处透露些什么,但有些事见过,眉眼间自然不如常日,紧绷着仿佛藏了件不得了的秘密。
以至于圣上走过身前,若不是身体记忆格外强烈,险些御前失仪。
楚千泽今日看着一如往日,凤眸威仪,瞥过旁人时眸中淡漠,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如美玉,若不看宣政殿内现在还没恍过神的那些官员,他看上去连指尖都透着玉般的通透。
那常年身处极权而养出的威势,总会在喜怒无常中透出一二,今日的圣上,却像是有意散了那些会使人不适的感觉,气度刻入骨中无法剥夺,有意做出的表象却能欺瞒人的眼睛。
曲盛随侍在旁,他今日从遇见圣上开始,就头皮发麻。
常年茹毛饮血的猛兽什么时候会平静到让猎物觉得无害的程度,自然是压着性子好不容易要靠近猎物的时候。
此时猛兽的凶性压得滴水不漏,可有些本能不会因此而改变。
兔子不会因为猛兽收起獠牙而心安,曲盛随意一瞥,就寻见几个将头放得比以往还要低的侍从。
他收回视线,想的却是那位谢世子,据他从青樱哪里勉强探出来的口风,这位种种表现又哪里像是外人口中盛传的朽木纨绔。
那人在明知圣上身份的时候,都敢在圣上身上留下痕迹……思及此处,曲盛又想起前段时间总在他脑中浮现的画面,狠狠抹了一把脸。
他白白费这些心思做什么,就算是那些太监,也没人敢操持着这份心思。
而如今,这些事也轮不到他来操持。
曲盛随侍帝王身侧,今日却也如寝殿之外许多人一般,比平日站得还要远了些。
谁敢去听帝王的墙角。
他们今日侍奉在此,一个个都是提着心弦,生怕撞见一桩宫闱秘事的发生,日后被生生清算了出去,此时都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才好。
殿门在楚千泽身后随着惯性发出一声沉闷的合拢声,偌大的寝殿之中,骤然间空荡下来。
没有宫侍,没有暗卫。
用料极好的靴子踩不出多大的声响,楚千泽这段路走的很稳,他认为自己是平静的。
清寒凤眸偶有映出周遭摆件的时候,却没有一件停留片刻,视线流水般轻且凉地从那些东西上掠过,最终落在了寝殿的深处。
这个地方太特殊了,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楚千泽心中依旧迷惑,当时被人询问将人置于何处。
心中未有波澜,眸眼抬起的瞬间,却脱口了“寝殿”二字。
这是他的寝殿。
在看到眼睫微颤又安静下来的那人,帝王深潭般远且静的眸子,仿佛也随着那轻颤的眼睫抖了一下。
楚千泽顿足,垂眸安静看了榻上昏睡之人许久。
宫侍不敢多动谢辰,以至于对方未曾洗漱,就这么上了这张龙床。
说出来这是大不敬,但龙床的主人此时却没有了往日那些洁癖,单单看着龙床上的人,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他有许多东西,便是整座宫殿,也是随时可以换掉的,唯独床上这人,是换不来的。
陷在床上,玉冠自然有些歪斜,江南富饶之地养出来的公子哥,发丝都带着一股富贵气。
帝王弯腰,身后半披的墨发从颈窝处划过,晃动着碰到了床上之人支在外面的手,同样被王朝精细奉养出来的发丝,没能得到其主人的半分侧眸。
长指从玄色袖袍中探出,带出细腻腕骨,那双挑弄王朝风云的手,此时轻轻的碰了下江南公子散开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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