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丝好像偷到了对方身上的暖意,没有半分凉意,触手生温,亦或许是他自己的手有些凉了。
总之,帝王缠着这缕携着温意的发丝,深眸中情绪淡淡,视线从这人极出挑的眉眼间扫过,滑到那张总是勾着笑的唇瓣上。
他看的仔细,皮相是俗物,但偏偏是人们无法剥离的劣根性。
不需多么辛苦,就能想起对方睁眼时眉眼间的潋滟含情,这幅皮囊,会在瞬间鲜活的让人心慌。
抬眼便笑,桃花面貌惹桃花。
楚千泽眸色深了些,因为没人能留住四月的桃花。
这让他心生微妙不悦。
仅是出神片刻,帝王低眸,唇色有一瞬被抿出了极艳的绯色,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谢辰因不安稳的们而隆起的眉心。
也许是凉意加持着压力顶在额心处,谢辰无意识皱起的眉峰很快被抚平。
微蹙的眉宇一松,闭合的眸眼与唇角,相携着散开一许弧度。
似是轻笑了下。
楚千泽动作一顿,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顶在对方眉心的手指猛地蜷缩。
竟一时受不住眼前人这笑。
他回神去看,似笑而非笑,这还只是神似,自己便成了这个样子。
带着些烦闷的心绪,楚千泽将人向里推了推,说不清楚是不是想要将人闹醒,但也未再出声和做出其他动作,在床榻空出位置后,他收眉定睛注视了谢辰片刻。
而后转身安静坐下。
竟不再看他。
帝王看着另一侧,视线虚无,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至见到这人,始终未再离开。
他心思沉沉,以至于始终未曾发现初时那缕落在床边,与谢辰置于床沿外侧轻碰过一下的发丝,不知何时,已经被那只手勾入了指腹之间。
不同的黑色发丝,此时变作道道红线,在两人手中缠过一趟。
谢辰睁眼时,呼吸没有乱上分毫,眨眼的瞬间困意还在,随时都有可能被重新拽入睡眠。但扫眼一看却是陌生的环境,这极大的抵消了药物带来的催眠效果。
他将视线从上方精致的纹路上移开,只转了转眸子,楚千泽的身影便猛地扑入了眸底。
这屋子处处奢华,终没有它们的主人来的贵气。
谢辰微微歪动了下头,见着对方看另一处出神,眉峰一挑。
玄色常服素来肃重,只会将人压出几分老气,他之前与这位见面,对方也没穿过几次这种颜色。
此刻安静坐着,衣服没将人压出老气,人却把衣服变得贵不可言,连带着偶尔露出的脖颈腕骨,也被衬得格外白皙温润。
若是不小心晃入眼中,也会惹出一瞬的失神。
可这人久不看他。
谢辰觉得有趣。
从他离京不久,帝王暗处的人马就一路追寻,等他避开后,那批人马甚至不再遮掩,就那么在明面上追着他去了南疆。
他入南疆是为取得天机匙,当时心中估算,倒是未曾想到那些人的速度还要快。
那般拼了命似的追赶,上面给了他们多大的心理压力?
谢辰的视线如温水,认真看过身边每一物,每一件都在他眸底完完全全停留过,却每一件都只有片刻,唯独看向床榻上侧坐着的人,停留的格外久。
温水如无物,流过周围时,不曾惊起波澜。
谢辰心怀恶劣心思,始终不肯出声。
而当楚千泽侧身再看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含笑微挑的多情眸,难掩其中看热闹的恶劣意味,他不是看不出,却还是结结实实窒了一刹。
之前入画般的俊美公子,此时突地从画中跳了出来。
撞了他一个手足无措。
但谢辰看着,也只是地位帝王动作一顿,眸色翻覆,没有丝毫失态。
看上去并不惊讶。
是那日醒来,能说出“意外之祸”的当今圣上。
谢辰笑意淡了一分,他指尖不动声色推了几下,却没将指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的发丝推掉。
眼前这人还看着,他也就不做多余的举动,支起半身,顺便将那只手藏入了薄被之中。
“圣上,我这些时日在外游玩,连我自己的身份都丝毫没有提及过,又何苦您费心将我抓回来。”
说着,谢辰摇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还是从南疆那种地方,一连大半月的用药,真是让我不明所以。”他抬眸笑,“这不是一道圣旨的功夫吗?圣旨一下,臣,自然是要回京的。”
君臣有别,他以当朝世子的身份在龙床之上,向着帝王质问。
第227章 手足无措
这一幕说出去,简直荒唐。
天子寝殿是什么地方,谢辰又是什么身份。
当朝除去世袭,仅凭功勋为年仅十八的少年公子赚得世子一位的,仅谢辰一人。
定国公世子这个称呼的含金量,可见一斑。
谢辰此时若是翻脸,外面但凡有一个心不那么忠的宫侍将消息带了出去,圣上能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给老定国公与其麾下万万兵士一个合理交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去了南疆。”楚千泽微作沉吟,语调淡淡,“你身上的那个东西,是钥匙吗?”
谢辰故作的锋锐气势猛地一滞,他下意识抬手要去找身上的天机匙,眉眼间不自觉压出一抹凉意。
他很讨厌别人拿自己的东西来威胁自己。
这种性格上的偏好,甚至能压下某些莫名的情绪。
“孤没拿那东西。”似是被谢辰眉眼溢出的那丝凉意刺了一下,楚千泽眉心无意识蹙了瞬。
谢辰摸到东西后,收回手,面上带出些笑意,看着一如之前,刚凝结几分的气势倏然一散。
“臣还要体恤圣上宽厚,毕竟天下都是您的。”他还未说完,便听眼前人平静又开口,自发无视了这句暗藏挤兑的话。
“孤也没有对定国公出手的意思。”
谢辰无奈揉了下眉心,他身子骨还是懒的,脑子也懒得去想太多东西,账没有算清,就要与这人不停打着弯,那可太糟心了。
“所以您费心让人寻我,又用密使直通南疆,就是为了将我绑回京都,然后告诉我……”
谢辰顿了下,言简意赅,“您没有任何要威胁我的意思,所以我现在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这句话说完,他自己就先笑了一下。
这简直将三个月的追逐战,说成了一场笑话。
谢辰不信,楚千泽也不会这么说。
“你不能走。”楚千泽面上微冷,他眯眸看着床上神态懒散的谢辰,压下许久的帝王性子还是蹦了出来。
他字句斟酌,却始终想不出一个顾全两人颜面的措辞。
要如何说,说之前第一花楼中警告的那些话如今他悔了?
这份迟来的悔,甚至能压过君臣纲常,罔顾子嗣伦理,只想要将已经飞出去的人,给重新抓回来。
抓回来,放在眼前看着,要桃花般的公子如之前一样对他笑着才行,这样才能抑制住那股蔓延开的心悸。
如何说?帝王九五至尊,这些话说不得。
说了,他与王朝,都仿佛瞬间多了一个软肋。
往日威摄群臣的嘴中迟迟没有吐出一个字。帝王垂眸,眼睫长而浓,微微一低,旁人就再也看不出分毫情绪。
百官最怕这样的圣上,可是这样的圣上放在谢辰眼前,却让他微微怔了下。
晃神间,他险些从帝王的身上,看出了几分无措。
从南疆开始压着的不悦始终没能交织成怒意,谢辰一直觉得有趣,他心知只要自己不愿,对方就什么都做不了。
谢辰眼界非同常人,将一切看的清楚,但他同样深知龙椅之上坐着的人何等尊贵。
天下是帝王的天下,在帝王眼中,万事皆可为。
谢辰这般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现在何尝不是在生着几分闷气,下意识的转念,已全然看轻了对方。
帝王虽年轻,却也不是刚愎自用之人。
于是,谢辰语气温和,像是纯粹不解的下臣,“圣上,臣为何不能走?”
“你不能走。”楚千泽重复了一句,指尖漫不经心碾磨着衣物,上面凹凸不平的绣纹抵着指腹,让他烦乱的心绪沉静了些。
绣娘能耐下性子将每个针脚都做到最好,他作为帝王又岂会缺乏耐心。
人已在眼前,跑不掉的。
“你听过一句话吗?”楚千泽淡声道,终于抬起头,光线随着角度的变幻在其眸底闪烁不定。
谢辰张嘴欲言。
楚千泽却微微倾身,脖颈连着脊背,惊人的漂亮,墨发在其身后蜿蜒开,此时伪装平和的凶兽漫不经心抬起了爪子,他的下一句话堵在谢辰开口之前。
“天下永安,君子心安。”
谢辰薄被之下的手指动了下,面上不露丝毫破绽,不解的点头应道:“这是形容前朝永安君,圣上在此时提起,究竟是想要说些什么?”
他不轻不重的阴阳了句,“这龙床臣躺的太久了,圣上不如让臣起来说话?”
如此隐秘尊贵的地方,哪怕说的话再正经,都能生生带上些不知名的暧.昧,句句来往都像是撩拨。
谢辰已经竭力控制自己不往其他地方去想,可是两人到底是有过一夜,嗅着鼻间属于帝王专用的香,那香有的来自眼前逐渐靠近的人,有的来自身下的床榻。
发散的思维由不得人控制,谢辰足够隐忍,可是人总容易被欲.望支使,他这句话说的快,但脑中反应过来的瞬间,就知道此话一出,要坏事。
果然,帝王要说的话顿了下,浑身肌肉微不可察的绷紧一瞬,凤眸划过抹凌厉,他视线下意识向下滑去。
谢辰面色如常,他在对方收回视线时,甚至柔弱的咳了一声,以示清白。
唇色微淡,容色倦怠,怎么都是一副由人蹂躏的无力作态,眉眼含笑间,那份慵懒惑人意味半分不减。
楚千泽想起那日对方上床之前也是如此,举止间一退再退,上了床后全然另一幅模样,一时恨的牙痒,他眸色沉极了,寒着脸阴恻恻地看了谢辰一眼。
他将这人放在心上,却也不意味着,帝王就心甘情愿置于下位。
“你这张嘴……”楚千泽语调莫名。
他想说些什么到底没说,而看着谢辰无力软坐在自己的床榻上,不可言说的满足泛上心头,这简直就像是人类的劣根性。
珍视美丽之物,一定要困于巢穴中。
对着这一幕,神仙也生不出气。
楚千泽坐直了身,继续之前的话题。
“孤记得你上次在藏书阁中还寻了关于永安君的古籍,如今对于这句话有何理解?”
谢辰静默片刻,掀眸笑了下,“圣上,您还是没有回答——”
“为何抓我回京?为何我不能走?”
楚千泽淡声道:“孤在问你话。”
谢辰笑意淡淡,“臣先问的。”
两人对峙间,寝殿之中的气氛都好似降了几度,不论平静还是带笑,两人都是拿捏情绪的好手,可偏偏碰到了一块,又扯上了世间最不讲理的情爱两字。
如何僵持,都脱不开那一条红线。
楚千泽凤眸微眯,威势摄人,他字字淡声却吐字清晰,道:“孤是君。”
外面的天色还亮着,床帏半遮半掩,笼罩在帝王身上的光线也昏暗不定,霞色光线沿着半边青丝勾勒,另半边隐入了暗处,光线在帝王的身上翻转,衬得人如那庙中佛。
端坐佛台上,世人碰不得,入眼便是世间极致的尊贵,连霞光都如此偏爱于他。
他做足了帝王姿态,整个人也冷了下来,骤然间高不可攀起来,威仪迫人,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但他先开了口。
哪怕搬出君臣这两个如天堑的字,也不能掩盖他仓促下的失守。
当一场对峙,一人搬出根本无法影响事态的身份时,俨然输了一筹。
不论谢辰是不是世子,帝王的身份都没多好用,若是他心中有半分对天子的敬畏,就不会在那日翻身置于天子之上。
翻天之举,他就那么做出来了。
极少数知道真相的几人,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未来随时死于非命的准备。
楚千泽对人心把握有多深,他何尝不明白其中道理,方才那场对峙中,连他也没能逃过人之惯性。
什么越是做不到,就越是要强调。
帝王素来古井无波令人看不分明的眸中,波澜阵阵,已然起了恼意。
谢辰却是笑了一声,这笑不如之前看着花哨却不走心,而是像荡漾开的清水,涟漪泛至眸尾眉角,此番一动,纵使唇边弧度不变,整张面容却如桃花大绽,灼人眼眸。
看着这笑,楚千泽唇瓣红了些,他看的认真,指尖颤了几次,却没有抬起一次。
永安君是端坐在世人奉台上的君子,世人将一切美好的品德加在他的身上,可是对于帝王而言,他是不可多得肱骨之臣,而对于楚千泽而言,那便什么都不是了。
年少太傅所授时,对方口中永安君那与他大相径庭的性子,便让楚千泽心知,哪怕是友人,他们也合不来。
一切初始永安君,一切终于桃花笑。
从过时人,变作了眼前笑。
前朝惊才绝艳的君子,此时在帝王眼中,抵不得眼前人的一缕笑,他坐拥盛世王朝,自有雷霆手段,天下才子等着他去任用。
只有眼前人,可谓手足无措。
强不得,求不得,碰不得。
谢辰笑够了,似是觉得过于张扬,抬手故作虚弱掩住眸尾,轻咳一声止住笑意。
他身上最后一丝扮出来的轻佻懒散褪去,再抬眸,浑不正经的含情眸也不再那般勾人。
帝王的眼睛同样美,却无人敢多看一眼,此时那类似的摄人威仪,周转在谢辰眉眼。
他坐着,虚弱着,却是揽御九洲镇守前朝的永安君。
藏在薄被之下的手突地伸出,上面还带着帝王的发丝,谢辰几次想要解开,都因为看不见而越缠越紧,此时一抬手,上面缠着的发丝就变成了绳索。
楚千泽蹙眉顺着力道跌了过去,那发丝看着缠的不多,往上却是一拧一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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