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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作为一个迫近死亡的老人，也是有资格八卦孩子的恋爱。
弥留之际的她还能耳听八方，听到父母对他的忧愁，听到他们对苏韵文的龃龉，她竟然如此敏锐，还能听见柳山心底微弱的哭泣。她只是作为一个长辈，坚定站在自己的孩子身后，力所能及支持他。
联想外婆自由且勇敢的一生，当社会如此变迁几十年后，作为新青年的柳山，试问自己，有没有病床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的勇敢。
她在那种艰难的环境下尚且能洒脱开怀一生，临到生命尽头还要来劝自己的孩子不要后悔，要勇敢选择，不用理睬世俗的规则，只追逐自己的本心。
柳山想，自己作为她的后代，真是失败。
事情的发展自然有迹可循，柳山后知后觉，原来那就是回光返照的模样。清醒几天后她迅速衰败下去，在一个普通的晚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几个不连续的词语，就是外婆在世上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和苏韵文分开的第二个月，外婆去世了。
她走得突然，柳山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再见到她的时候，外婆已经躺在冰棺里，供来来往往的人吊唁。
他看见外婆的面色红润，眉头也舒展开，一切病痛都随之消散了。
外婆就静静睡在那里。和他记忆中的没有什么不同。柳山至今无法相信外婆已经死去的事实，她就是躺在那里睡觉而已，可能几分钟后就又会睁开眼睛。
他站在原地，目光过分贪婪，好想要把这张面庞刻进心底。
柳山心想，好吧，好吧，至少她不再痛苦了。
来来往往上香吊唁的人太多，来人多是沉痛的神色，但柳山没什么感觉，他坚定地认为外婆只是睡在那里，总有一刻会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观察灵堂的装扮。正中间有一小方木桌，供着外婆的黑白相片。照片前有一樽木碑，篆刻上几个大字：
慈母 江会兰 之位
柳山眨眨眼睛，这是个对他极为陌生的名字。外婆对他来说就是外婆。从前外婆于他而言，是看着他微笑的眼睛，做饭炒菜熟悉的味道，给他做玩具灵巧的双手……所有的这些，构成他记忆里鲜活的外婆。
从今以后，这些记忆就要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后被遗忘在某个角落。所有这些，取而代之的是这个陌生的姓名。
他们的家庭也算半个庄稼户，火化下葬都是要需要算日子。柳山连着一起请了几天假，他得守到火化那天。
人们来来往往，烧纸，上香，吊唁。柳山盯着他们，心里想：外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呢。
这样大的事苏韵文自然一早就知道，照片里的柳山披麻戴孝，一张小脸惨白。他应该又没好好吃饭，帽子盖下去只看得见个下巴尖尖。
他看起来没有太大悲伤，只是表情有些木然。但大多数时候还在和江晓珊聊天，剥橘子，嗑瓜子。可是苏韵文的消息他一条也没回复。
于是他只好打电话过去。
“小山。还好吗……”
“我没事，我们都知道，早就有这么一天，不是么。”他还扬起嘴角笑了笑，想起对面的人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只好抿抿嘴。
“我很担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很正常的事，每个人都会经历。”
“没事。我帮你烧两张纸。”柳山起身，随意撕了几张纸钱跪在蒲团上，扔进火盆里。
他盯着火舌舔舐，然后一瞬间扩大，冲出二十公分高的火苗，又立马变得微弱，只留下些闪烁的火星。
安慰人从来不是苏韵文的强项，于是在这样沉重的时刻，两个人隔着万里千里，经由一只手机联系起来，倾听彼此的沉默。
好在还有些呼吸声，没有让这寂静的灵堂显得更为可怖。柳山很感谢苏韵文，因为他此时陪伴在自己身边。
“我很想你。真的，好想好想……”柳山开口了。声音渺茫，像是自言自语。
“我也是……”
——
今天是火化的日子。连日的昼夜颠倒让柳山精神有些恍惚。他不经想，是否守灵只是为了消磨活着的人对逝者的伤悲。
火化便没有之前那么热闹，他们家人丁单薄，三代以内近亲就只有他们三个人。柳山忽然想到，外婆的兄弟姊妹还在吗，她的外甥侄女或许知道自己还有个远在他方的长辈吗。
一行人除了工作人员和随行的白事道士，便只有他们三人。这是历史上最寂静的一条路，链接着人的生命轮回。
进火化间前工作人员揭开殓布，让家属作最后的告别。外婆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换上齐整的寿装，面容丝毫未改，和几天前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一阵仪式完毕，外婆被推进小小的火化间。
柳山终于明白，外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这的认知裹挟浩瀚的悲伤，他难以抑制流下泪来，而后嚎啕大哭，没有人来安慰他，因为他的母亲今天也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这一刻他忽然真切理解了死亡。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没那样悲伤过，走出火化间外面日光依旧，可柳山还是难以停止哭泣。他的父亲怀里搂着泣不成声的妈妈，一只手拍了拍柳山的肩膀，他也在试图安慰他。
他们坐上灵车一起前往墓地，柳山止住了哭，抱着骨灰盒缩在角落。
之后就是下葬，埋土，放炮，在道士的安排下走完应该的流程。最后大家一起吃顿饭，这事就算完了。
死亡真是件神奇的事，无论多成熟坚强的成年人，都被允许在它面前流泪。可是脆弱也只是一瞬，尘埃落定后所有人又回到社会的一角，又开始重复孤单无趣的日常。
江晓珊甚至给柳山做了顿饭，吃完后催他赶紧去学校。
前前后后用了一周多，读两天书又是周末。柳山没打算回家，但是中午和室友出去吃饭。他们走的是后门，连着就是一条小吃街。
出于天生对车的喜爱，韩修晴多看了几眼停在路边的库里南。豪车他也见得不少，这么顶配的还在逼仄的小吃街里，实在不多。
这一看不要紧，柳山眼尖，认出那是谁的车。倒不是靠车牌，而是看到后视镜上系了一条丝绸红绳，这是他上回和苏韵文去庙里求来的。越看越眼熟，他赶紧找了个借口推掉这次饭。等其他人走远了，他站在原地给苏韵文打电话。
谁想到电话铃声就身后不远响起来，柳山转身，看见苏韵文长长一条，从转角处走过来，目光还带这些幽怨。
柳山偏头，见他盯的是韩修晴的背影，不自觉抿抿嘴，本来没有什么的，但苏韵文这副模样搞得他们好像有什么。
柳山小跑过去，想牵他的手，却被不经意避开了。
“说了要降温，怎么还只穿这么点。”苏韵文抬手拢了拢他的衣领。
“不冷。你怎么来了。”柳山目光闪烁，手心抓住一阵空气，凉嗖嗖的。
“你说想我。我也，十分想你。”见不得柳山一秒的失落，苏韵文牵过他的手，把他往车里带。
感受到手心的温热，柳山弯弯嘴角。说心里不甜蜜是假的。他知道苏韵文这次过来是为了安慰他。之前他旁敲侧击过，他在那边又忙学业又忙工作，自己一句话就飞回来，不知道又打乱多少安排。
苏韵文回来，这里才有点像家的样子。他一进门就闻到食物的香气，柳山想起来，他出门是要去吃饭的。
“这是……？”味道太熟悉，一口下去勾出遥远的记忆。
“是，我让王姨过来，她以后给你做饭好不好。你瘦好多。”
柳山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啊，我每天都和室友一起吃饭。”
苏韵文拧起眉，对柳山话里的这位室友十分不爽。
见他这副模样，柳山“噗嗤”笑了出来，“你不会吃他的醋吧，人家有女朋友的。”
闻言苏韵文也没高兴到哪儿去，柳山凑过去，一口亲在他脸颊上，“不生气，我每天都在好好爱你。”
偷袭成功，柳山笑得狡黠，看见柳山的喜悦，苏韵文眉头不自觉舒展开。之前那么多照片，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真实，欢欣，明媚，爽朗的笑。柳山就该是这个样子才对。
他的醋意稍微降下去一些，柳山在外人那里，只能笑得礼貌疏离，这样真实灿烂的笑，只有他才能拥有。
他一刻也忍不住，捧起柳山的脸，和他接了个绵长的深吻。一吻结束，他张开那双忧郁的眸子深深望向柳山眼底，“我爱你。”
这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他用那双刚刚吻过他的薄唇轻轻说“我爱你。”三个字饱含了无尽的柔情蜜意。
柳山甚至能从他的瞳孔看见自己的倒影。他放任自己感受无法压抑的隆重心跳，心里说“该死！我好像又恋爱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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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苏冷淡不了一秒钟
第91章 吃饭
时间紧迫，苏韵文当天晚上就要赶飞机回去，他明天有个很重要的会。二人吃了饭让柳山躺着睡了会儿午觉，苏韵文就在一边看他静谧安详的面容。多么满足，多么舒心。他甚至不敢挪动一下，害怕打破这片刻安宁。他又想起睡美人的故事，如果王子知道吻了公主后会醒来，他会后悔自己唤醒这片沉静吗。
他将柳山送回学校，临近分别，又叮嘱他要好好吃饭，食堂一楼的菜不好，去二楼或者叫外送云云。
柳山答应下来，于是之后每顿饭都拍给苏韵文检查。可是好巧不巧，每一张照片旁边都会露出一个手肘，一片衣角。
给苏韵文拍照报备已经是柳山最底线的事了。一群男生坐在一起，没有谁天天拿手机拍食物的，一开始他还会被调侃，到后面大家都习惯了。
可是苏韵文习惯不了，不管多少次看到照片里不该出现的人，他就恨得牙根发痒。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找来王姨做饭，在学校里托人找了一位老师，让他对外说是朋友的孩子给柳山送饭。
可发给柳山的消息不能这样说，他知道柳山厌恶他做安排，于是找了王姨当托词：
王姨在老宅实在没有事情做，见你瘦成这样，她心疼，非要过来。我推脱不掉，托人找了方老师给你送过来。小山你看，可以么？
什么王姨要过来，就是苏韵文想让他吃！但是用这么一个老阿姨当借口，况且饭已经送来，若是在那里推拒更显眼。
柳山赶紧把饭盒接过来，一溜烟跑回寝室，一个人默默吃着饭。刚好韩修晴回来，于是迎上对方古怪的目光，“你家哥哥终于忍不住让你吃糠咽菜，亲自送饭来了？”
顶天了也不到糠咽菜的地步。他以前自己吃得省，经常一荤一素就着白米饭吃。后来苏韵文把他所有支付信息都绑上了卡，柳山刷了好久都没发现，半学期过去看到余额依旧一眼数不到头，干脆放开手脚来。反正他有这么多，不用白不用。于是在吃上再也不亏待自己，荤菜小炒都拿，时不时跟韩修晴他们出去吃开小灶。可是食堂再怎么好都是大锅饭，一勺下去净是糊糊，拍照不打点光看起来就十分寒碜；外面的菜倒有卖相，可惜重油重辣，一盘菜里全是红红绿绿的辣椒。
苏韵文本来就对柳山吃得随便不满意，极尽可能挑他的刺。韩修晴有次晃眼一看，正巧苏韵文发了消息过来：你就吃这些东西？
他心里不爽，麻辣香锅怎么了？
柳山脸一热，王姨做得太多，他一个人吃不完，又不可能倒掉。于是把菜摆好，摸出一双一次性筷子，乖乖巧巧望着他：“太多了我吃不完，你要一起吗？”
人常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虽然韩修晴已经不算小子了，但体育生运动量大，食量也大。堪比有四个胃的黄牛。他刚刚已经吃过，但是看着柳山碗里光泽诱人的菜还是食指大动。一碗水蒸蛋都被他呼噜呼噜吸去半碗。
他放下碗，由衷地赞美：“你家阿姨做饭挺好吃的。”
就这样过了几天，柳山默认他们成了饭搭子，可是韩修晴提前拒绝了他，他表示之前一直没和朋友一起吃饭，别人不开心了。
柳山不解，为什么不一起吃饭就不开心了呢。你们训练不是天天在一起吗。
他想了想，回答道：“就，就和你们上课一样吧。虽然我们训练在一起，也不能一直闲聊。吃饭是个很好的休息时间，大家每天聚在一起，就靠这丁点时间，一起聊聊八卦，骂骂人。久而久之就形成习惯了嘛，我要是一直不去，人就说我不合群了。”
柳山征然，他理解对方所说的，就像是之前初中，小学，午休吃饭永远是最热闹的时刻。但他多久没体会这种群体的热闹了。他从小学，初中，高中，看似是往最热闹的城市中心去了，但陪伴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每一任同伴似乎都变成了阶段性，刚毕业后还有点联系，隔几年过去，便是新年都不会发祝福的关系了。只留下他在热闹繁华的城市偏安一隅。明明他从小，是最爱热闹的那个……
他忽然想做出改变，就先从吃饭开始吧。
“苏韵文，你说实话，这不是王姨想过来的吧，只是你想让我好好吃饭而已。”
“……我是想让你好好吃饭，但王姨闲不住也是真的。”
“她做太多了，那我拿去和同学一起吃。”
“不行！他们吃了万一你吃不饱怎么办。”
“可是我在学校里，本来就是要和同学一起吃饭的呀，要是不一起吃饭，他们说八卦都不带我了。”
“但是……”
“苏韵文，你跟我说。你是不是，不想我和别人一起吃饭。或者说，你不想我和，韩修晴一起吃饭。”
“哦，你不说话。那就是真的了。”柳山抿嘴，他不知道苏韵文的醋劲这么大。
“是。我不想，你和他吃饭……”苏韵文说得很艰难，他怕柳山觉得他小气。
“哦。可是我就是想和他一起吃饭呢。”
“……”
“他是我的室友，同学，朋友。于情于理，我和他一起吃饭最合适不过。吃饭是学生之间的社交。在很多时候我肯定以你的感受为主。更何况，我和他没有任何，你想象的那种关系。这是我的朋友，我的生活，我不能为了你放弃掉他们。同样，我不会因为吃醋，或者什么占有欲，就让你不和某个正常的朋友吃饭。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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