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我对宣琼你的一切情感,因为喜欢而生出来的全部如贪婪痴念妄念……在随着你的拒绝之后格外的强烈与躁动,我全丢给了‘人欲’。实际上人欲说出来的所有的东西,全是我所认为的但是却不想承认的事实,我一直在逃避一切。”
“我非纯善之辈,或许自我出生之时,我的灵魂便刻印着‘不净’。”
长荧将碗重重放下,也闭上了那双红光凄美的眼。
宣琼他还是猜错了一小部分,起初他也忘记了补天石的作用,他认为红眸主导的必然是长荧的心魔。但是直到“心魔”控制下的长荧能顺利使用心火且对他并无伤害的意思,他才转变自己的想法。
也许不是心魔,只是长荧自己克制不住了,或者只是被唯独放大了极端情绪。
“你说,故去的人化作春风秋雨万物,为何在梦中却永远是以令人恐惧令人憎恶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呢?”长荧抓住宣琼的手,眼眶泛红,语气满是酸涩,“还有那个阿无,与我生着同样的面孔,说他是我的替代品。什么姑汝烛武宣不二,都认识我,为何我不认识他们?我完全不认识人却全然知道我的存在,桃源真的是桃源吗?”
“我会不会只是被圈养在桃源之中,桃源里所有的人,鲲神,姜一,桑落,缪期,桃夭,盈漪……我们都是被世外之人圈养在桃源之中,他们的死他们的活,他们死前的狰狞和每日所作所为都在他人计划里,或许我现在与你相识都是被提前书写好的故事。”
长荧的语气愤恨急切,他说到情绪激动处,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手部的力量,将宣琼的手握得通红。
宣琼只觉得长荧一定很痛,心里的痛化作身体上的痛,他该有多么痛苦才会硬生生将自己的情绪一分为二,一定是最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才会如此做吧?
不,他甚至连意识都没有,就那般自我欺骗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自他毫无意识起将悲愤硬生生割裂开,直至将来某日融合之后造就更大的崩溃欲绝。
“长荧,你听我说。”宣琼双手握住他的手,“不要信命。”
“我从来不信!”长荧想要挣脱宣琼的手,烛台倾倒,烛光倏然灭掉,对方却再也没有松开。
长荧急促地喘息,手和身体都在颤抖。
“我……我不认可鲲神的道……”长荧声音颤抖,不住摇头,“你曾说鲲神将我教的很好,甚至想要见见他。但是我已经不认可鲲神的道了,或者说我曾经认可过。”
长荧崩溃地抬起另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又狠狠抓上了自己的头发。
“他们死了,谁人都不如我淡定,都不如鲲神冷漠。鲲神曾一次又一次抽走我的愤怒与哀伤,但是今天他们全都回来了。”
无数次,在盈漪院落之外,暴雨落下,鲲神抱着他,抱着无法呼吸的他,将恐惧与愤怒抽离封印在他的人欲上。在春秋溺亡那日,鲲神搂着他,抽走了他心中的强烈的不舍与悲伤,封印在他的人欲上。
无数次,鲲神不在身边了,他记住那样的感觉,主动抽离,主动释怀,主动地接受欺骗与自我欺骗。
是的,人欲,所有的情绪都被一分为二,存在人欲之中,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鲲神,都在一直重复这件事。
他认可过,相信过,但是面对桃源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情况下,他开始怀疑,开始犹豫,开始审视自己是否真的学会了鲲神所说的一切。
但是没有。
“我可能不是你的知己。”
长荧抽气,最终对宣琼说。
宣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不管你如何想,不管你觉得道在何处,无论你觉得万物是你还是你不是万物,我认你做我知己不单只是因为往日你同我说过的东西与我思想相合,还有你这个人本身。”宣琼严肃道,“长荧,你懂我所言我知你所想,就够了,知己是你我之间的事。至于认可不认可,至于是否觉得被欺骗,那就和你和我都毫无关系了。”
“如果怀疑不解,那便去求索探寻,不要自己一个人去猜。更不要去猜玄而又玄的东西,虚无的事物不值得去探寻,他们本就真假一体,你认为他便是,你不认为他便不是。”宣琼拉下他的另外一只手,“你今日才说过,让我记住你的行动里永远有我的存在,那么就不要擅自剥离我的存在。”
“可你总是说话不算话,无论是桃源之中还是桃源之外,你都食言多少回了……”长荧摇头,觉得颇为不公平,“五年前你就说要我相信你,你要相信我,可无论怎样最终你还是不信我,为什么。”
“我在改了,真的!我真的在改了!我立心魔誓!”宣琼举起右手比作对天发誓之状。
“你少说好听的话。”长荧握住他即将立誓言的手,“如果你想天天被天道劈,那你就立吧。”
宣琼:“多少对我有点信心啊……”
宣琼也苦恼,他真的有在改正,关于长荧的许多事情他都有做错的地方,往日往事已成定局,后期补救必然艰难万分,只是没想到在长荧那里已然信誉极低。
“对不起。”
“道什么歉,我不喜欢听你说。”长荧松手,揉了揉自己眼角,“我也不喜欢红眼睛。”
宣琼抱住长荧,在他眼角各亲了一下:“那我们便让它变回来。”
“我们去找阿无。”宣琼在长荧耳边说,“我早就下了追魂引,他所去之处,必然有你所说的那几人的存在,我们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第62章 折竹为剑
宣琼安抚着长荧, 拉着他回床上安寝,他依旧轻轻念着安神咒,最终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 长荧睡的正熟,宣琼怀中温热, 率先醒来, 便见长荧将头卧在他胸口处, 双手蜷在他胸前, 紧紧拽着他亵衣的系带。
宣琼轻轻在他耳边道:“小仙君早……”
长荧闭着眼丝毫不客气地抬手捂住他的嘴。
“再睡会儿……”
宣琼颇为无奈, 只好拿过床头昨夜长荧曾看过的话本。
还是《烛山纪》,不过往日长荧被其中真挚情谊感动, 只顾揣度其中细微情愫。如今知晓了不少阿无与这二人的关系,长荧竟是开始从话本里寻些蛛丝马迹去猜测他们原本的关系。
宣琼的追魂引下在阿无身上, 那少年对回到所谓先生身边有着极大的执念,必然会寻着记忆原路返回。届时跟去, 长荧困惑不解的一切便会得到答案。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让长荧学些术法比较好。
虽说这五年长荧在运用心火一方面多有长进,不再局限于发光取暖, 但是那毕竟是魂体之活,常抽出来借用多少对神魂有所影响。长荧法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是学会使用法术行事,应当再方便不过了。
长荧醒来, 抬头看了一眼宣琼。
宣琼柔声道:“醒了?”
长荧眨了眨眼,又轻轻闭上。
他问:“我的眼睛,是红的还是黑的?”
宣琼揉了一把凌乱的卷发:“红的, 是你的。”
长荧点点头,不再说话。
又过了许久, 两人才从屋里出来。
昨夜不少人酩酊大醉,明玉宣平午时尚未起床。姜一滴酒未沾,寻了一夜长荧未果,后知晓在宣琼房内,便撇下明玉想要去看看情况。
但,昨夜寂静万分,无人打扰。
明玉推开门,便见姜一正抱胸站在自己门口。
倒是将明玉吓了一跳。
“姜兄……你这脸色怎么比我这宿醉的人还要差?”
姜一脸色发黑,一副气血不足之状,眼底青黑,双目也毫无神采。
姜一每日都会将黑色蜷发低低扎在脑后,今日却是凌乱束起,额前碎发垂落穿过眼睫,整个人颓丧不堪。
“姜兄?”
“你找何人要的延清丹?”
闻言明玉瞬间清醒,盯着姜一的眼也不似方才那般轻松。
“你从何处得知我有延清丹?”
姜一神色踯躅,摇头道:“一个女人说的,你是找谁要的?”
明玉闭口不谈,后退半步。
姜一见对方如此防备,便道:“延清丹所塑世界本是虚幻,就算用了,也无济于事。”
“你既然也知道,为何要问来处?”明玉手里已然握起青霜剑,寒霜自剑身显现,姜一感受到了阵阵寒意,“唯独这件事谁都不能阻拦我。”
姜一眉心皱起,抬手握住剑尖,化去其上坚冰。
“只是问问,不是要问你用在何处。”
姜一松手:“不愿说就算了。”
姜一转身便走,明玉在其身后望了许久,见他是真的远去,方收了剑。
延清丹,他难得找到行踪不定的白九末,为他的道侣做了许多事情,才得到的延清丹。
对方最后严肃提醒他不可滥用更不可将所有希望寄托于此,明玉再三保证后,才拿到手。
秘境里所见,明玉是怕的,野火千里伏尸百万,宣琼站在火场之上,烧红的铁链紧紧缠绕他的肉身,他满头白发,一身神力尽失……
南海秘境的天外之音说。
这是你师兄的劫,他做了错事,日后必然会走到这一步。
找世外之人白九末要延清丹吧。
必要时救你师兄一命。
……
本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件事,姜一如何得知?那个告诉姜一这件事的女人又如何得知。
几年来他跟着宣琼做了许多许多事,实在不清楚他的师兄会做错什么,若是能提前知晓并阻拦,何至于用上所谓延清丹……
但是他不知道,也无法判断。
明玉手中青霜散去,他握拳捶在门框上,宣泄毫无去处的急迫与愤怒。
明玉要往西洲渡去,恰巧宣琼也有拜托明玉需要查清的事。宣平过了中秋便想跟着钟家走走商队,尤其想去悄悄看看钟夜。宣琼听他再三承诺不会伤害别人后,要求必须带上一个人约束他的行为,才允许他拜访钟家。
再次回到师门,即将入冬了。宣琼往师门传信多次,从未得到过公渡影的回音,一时间不知能否让长荧借助宗门弟子的身份进入万尘宗修习。
宣琼规规矩矩带着长荧自山下一步一步走上来,一进宗门便直奔归尘殿。
殿中仅有今日负责洒扫的几位弟子,许是没能意料到此时会有人进来,颇为惊讶。
“师尊在哪儿?”
“回宣师兄,我们不清楚宗主动向……”
宣琼左右找不见人,平日在宗门内的师徒共有的通讯密阵也不见公渡影回应,心中有些着急。
“沈晏呢?沈若娴你?他们两个去哪儿了?”
“沈师兄此时应当在剑尊处听学,小师姐跟过去了。”
“找我?”
沈晏御剑落在殿外,收了本命剑见归尘殿大门开启,好奇走近,便听见宣琼的声音。
“大师兄,好久不见,这位是?”
“叫我长荧就好。”长荧道。
长荧先前在万尘宗的事沈晏有所耳闻,但他跟随长老游历,回来时竟是白泽将宗门事务转交于他,而宣琼早已带着人离开了宗门。
沈晏当时有些恍惚,误会大师兄被逐出万尘宗,找到公渡影询问情况,才知来龙去脉。
“啊,小仙君……”沈晏想起这位的身份,便行一礼,“在下沈晏。”
“这是我二师弟。”宣琼道,“师尊在哪儿?”
沈晏道:“师尊进入破碎虚空了。”
破碎虚空,乃不时存在于世间的芥子的一种,非青丘界主管辖范围。但若是存在被人发现,必然需要上报青丘,修复或是封印,皆由界主定夺。
根据沈晏所言,公渡影在他们离开宗门后不久便进入虚空之中,故而收不到宣琼的信,也无法回应。
眼下宗门事务全然在沈晏手中,宣琼便问:“外门大比是什么时候?”
“在本月十二。”沈晏在宣琼与长荧之间来回看去,“师兄是想,让这位小仙君参与其中?”
“不,他不必成为任何长老的徒弟,我只是问问。时间若是来得及,希望能送他跟着外门弟子一起随堂听学。”宣琼摇头,“我知道这不合规范,但是……”
“借我几本藏书吧,最基础的那种。”长荧拉住宣琼的手,对沈晏诚恳道,“不必给我宗门秘籍,那种仙法入门的书,借我几本,我可以参悟的。”
沈晏稍有犹豫,虽说基础典籍哪里都有,但若取书必然要进入藏书阁中。
“可以是可以,但是只有宗门的人才可进入藏书阁,小仙君恐怕不能出入自如。”
“我去拿。”宣琼道,侧头看向长荧,“那这样便是我来教你,若我有不理解的地方,我便再带你去求长老指点。”
沈晏点头认可:“大师兄万法皆习,正巧可以先帮小仙君看看适合学什么,再做其他打算。”
“那麻烦师弟转告藏书阁的弟子,近日多帮我找些书籍,稍后我拟一些书目送去。”宣琼对沈晏道,“送到桐落。”
沈晏点头。
长荧跟着宣琼回到了桐落,进门前伸手拦住了他。
“怎么了?”
宣琼转头问道,长荧眸中带笑,双手搭在他一侧肩膀上。
长荧道:“我想跟你一样,学学剑,学学符咒,学学术法,你会什么我便学什么。”
长荧对学这些东西并无过分追求,只是他曾见过宣琼竹下舞剑,见过宣琼画符御术,便只想着学这些。
“我其实并不敢违背师门规训,擅自出师。”宣琼拉过长荧胳膊,伸手撑在长荧耳侧,俯身把人抵在院墙之上,“顶多算同门指导,可是你尚未入我师门呐……”
53/74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