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衍却因她这随口的一句搪塞而起了兴致, 有几分兴奋地说道:“是了, 占山为王,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岂不比被规矩教条束缚着更自在些?横竖不干坏事就行了。”
江灵殊哑口无言, 只是心里一阵叹息。
她果然是这般的“野性难驯”,也不知自己究竟能不能管得好她。
可若是有一天她真的全然褪去了那份桀骜,便也就不再是她了,更不会是她自己所愿。
她想她平定安稳地度日,却也不想看她被迫变得老实本分,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能被逼迫的人。
世事大多难以两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诶,不成不成,你是要做宫主的,”灵衍想了想,忽又看着她笑道,“一宫之主,总比当个寨主更适合你。”
她说得诚挚恳切,眸中满是欣赏之意,方才的狠厉似乎只是个错觉。江灵殊亦望向她,心内十分复杂,许久才道:“太阳快下山了,咱们继续走吧,赶紧找个能待下的地儿才是要紧。”
灵衍点点头,跟着她重又走回林中山道上,随意看了看四周道:“若是这附近能有个山洞什么的就好了。”
“是啊,”江灵殊附和道,“在山上过夜便是这点好,易寻休憩之处,再不济,也好歹有树木丛林遮风避雨,总比荒田野地里强些,却也更容易遇上危险,两者皆有利弊,总之自己小心着就是。”
夕阳西下,整片林子皆披上一层霞红灿金,可她们却无暇驻足欣赏,只能先顾好眼前的事。不多时,倒真找着了个容身之处,说是山洞也算不上,不过是一侧的石壁上有个向内凹陷较深的弧度,恰可堪堪容下两人而已。
灵衍弯着身子向其中打量了一番,不由赞叹:“虽说是天然而成,可却像是谁特意凿出来一般,好给过路人歇脚用呢。”
“是啊,”江灵殊抱着一堆枯枝走过来丢在地上,“先将火生起来吧,虽说已至四月中旬,但这深山老林里,晚上可是寒凉得很。”
“好。”灵衍与她一同将枯枝摆好,二人用火石生了火,火苗一下蹿了出来,映得石壁上一片通亮,亦更显周围静谧幽暗。
两人隔火相对而坐,静静取着暖松泛下来,很快便生出了困意,江灵殊刚要合眼小憩片刻,却见灵衍忽然表情不自然地揉了揉肚子,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极细微的声响,对方面上亦红了起来,不知是因为烤火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江灵殊微微一笑,先将水囊递给了她,又从包裹中将昨夜那户人家赠与她们的一大包干粮取出点了一点,拿了块白饼子用刀利索地切开,在其中夹上几片风干牛肉,架在火上烤了烤便丢给灵衍:“喏,快吃吧。”
“嘶——好烫!”灵衍接了饼子,在手中来回丢了几番,才一口咬下细细咀嚼,又抬首含糊不清地称赞道:“好,好香!这饼子与肉干烤过再食,可真是更具风味了!”
“你喜欢就好。”江灵殊说着也为自己烤了一块,二人慢慢用着这算作晚饭的简单一餐,等待夜幕完全降临。
其实这烤饼与牛肉干虽然有些嚼劲,可吃起来并没什么滋味,只是便携易存,用作充饥很是合适。她们心知以后行程上大的半时间都要如此度过,便也不挑剔什么,加之的确饥饿,就只当这是美味好好吃下。
江灵殊边啃着饼边瞧着灵衍,忽地向她的面庞伸出手去,灵衍一愣,忘了动弹,任由对方在自己面上轻轻一揩。
原来只是一处微尘。
“累不累?”江灵殊问她。
“自然是累。”灵衍大大方方点头答道,“比起在宫中的安逸富足,这样的境况说是艰辛也不为过了,可我心中欢喜,再累也觉得值得。”
“哦?是如何欢喜?”
灵衍低下头,又抬起头,眸中映出两簇炽热的火焰:“只要有你在,我就觉着开心极了。而且,现在只有你我,没有旁人,这更是又多了一重开心。我甚至,甚至想……如果就这样一直走到天涯海角无人尽处,或许也不错。”
江灵殊心中深动,却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说什么傻话……”
心动归心动,可她却还是怕对方真的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那时她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灵衍见她无意再说下去,便有些丧气,身子一歪侧向一边休息去了。
江灵殊摇摇头,自己心里亦是无奈难言,便也什么都不想,背靠着石壁合了眼。
渐渐地,她们已快入了眠,却在此时,山间风动声响,二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瞬间睁开了双目拾起手边刀剑。
“你也听见了?”江灵殊压低了声音对灵衍道。
“嗯。”灵衍向外微探了探头,可茫茫夜色,却是什么也看不清。
“快将这火熄了!”江灵殊忽然想到这点,忙小声喝道,与灵衍一同踩灭了火焰。
洞中一暗,她们终于得以融入夜色之中,伏下了身子细听外头的动静,心内皆是紧张不已。
只是还有一点奇怪,近处不但有数人鬼鬼祟祟于草木间摸索行进之声,亦似乎还有有……马车车轮碾过的声音?
第84章 月染衣
万般疑惑之下, 江灵殊与灵衍借着夜色掩映小心翼翼蹲伏于洞外的草木间查探,所幸那一伙人并不是冲着她们来的,声音渐渐偏往林中山道的方向去了, 与车轮之声似是相对而行。
“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再向前靠近些看看。”江灵殊小声对灵衍道, 后者会意地点点头,二人随即小心弯腰前行至山道边的树后藏匿起来, 从树木缝隙处向外窥视。
只见一个女子正牵着一辆马车漫步在山道之上, 虽然看不大清楚, 却也能察觉那马车十分精致小巧,就连车前的马儿亦是一匹白色的矮驹, 起步时还可听见轻微的银铃声响。
女子走着走着,轻轻哼起一首歌谣, 音色空灵清冷,在这夜色中格外悠远神秘。只是这样的安详下一秒便被一群从树丛里奔出的歹人破坏了。
女子身子一颤,显见是被那些提刀执枪的壮汉吓了一跳,可下一秒便平静下来,不声不响面对着那些人, 如此平静自若, 实在是令人生疑。
“再怎么,遇上歹人也该下意识叫喊出来了,难道这姑娘身怀武功,所以不怕?”灵衍低声思忖着。
“嘘, 别出声, 且再看看。”江灵殊拍了拍她的手。
那群壮汉看来也是一样的疑惑, 其中一个笑嘻嘻地扛着刀上前道:“哟,这小娘子生得这般俊俏, 胆子也是一等一的大呢,看见咱们倒是不怕。”
又一个嚷嚷道:“这姿色带回去定是要给咱们寨主当压寨夫人的,想来是知道要有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过了,所以便不怕了吧,哈哈哈!”
就在此时,马车轿子里传来了两声细弱的咳嗽声,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便似被打了鸡血一般地兴奋起来:“嘿,这轿子里居然还有一个,那这个我要了!”
“去去去,要不要可不是你说了算,咱们寨主自有安排。”
这群山匪正在污言秽语说个不停,灵衍已快听不下去了:“灵殊,山上那些捕兽夹子必是这群人放的,这山上竟真的有强盗……”
不待她说完,江灵殊已拔了剑鞘飞身而出:“上。”
凭空从林中飞出两女,那些人先是一惊,紧接着便又不当回事地嬉笑起来。
“怎么又来了两个?是怕咱们不够分吗,嘿嘿嘿……”
“那可不就是如此……”
江灵殊与灵衍可懒得听他们说完这些污言秽语,紧握着刀剑便提身冲了上去,对付这等空有蛮力而无武艺的乌合之众,自是什么招式都不必使也能轻松赢过。
灵衍手起刀落,如一枚回旋的暗器飞速于人堆中穿过,迅疾到连鲜血都来不及飞溅而出,一个个人头便已落地。江灵殊心内担忧着她,于半空旋身回头看时,竟是除对方以外一个站着的也没有了。
她惊愕地落回地上,看着地上滚落的人头,心情十分复杂。倒不是她想放那些人一马,只是如此利落的杀人手法,的确不是她的风格。
灵衍一脚踢开足边的一个头颅,看出对方眸中的震惊,收了刀轻飘飘地道:“这些人本就该死,越快除去,便越少染了他们身上的污秽气息。”
江灵殊无声地认同了她的话,只是即便认同,却也心惊。
那感觉,就像是她已杀过许多人一般……
然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江灵殊与灵衍向牵着马车的那位女子走去,想要问问她有无受伤或是惊扰。
凤祈宫众女中,已有不少人可堪称绝色,江灵殊与灵衍活在美人堆里,自身也是副好底子,许久再未对何人有过惊艳之感,如今看清了面前这一位的姿容,却都不由一震,倒吸了一口气。
月色清辉下,树影斑驳间,眼前的女子身形修长高挑,比灵衍还高出一头,长至腰间的青丝尽数散着,只稍稍向后微拢了拢,无任何簪钗装饰。女子在外完全散发本是失礼之行,亦会显得仪容不雅,可落在她身上,却只让人觉得端庄素雅,皎似无暇。
清冷白皙的面庞上,柳眉细长,凤目微挑,薄唇轻抿,似是年长她们几岁,与话本子里对那些狐仙妖女的样貌描述倒是极匹配,只是她气质高洁,全无妖娆之感,更是另一番别样风情。就神情看来,方才发生的事对她并无一丝一毫的影响,甚至可说是无知无觉,可即便再冷静的人,也不该如此才是。
夜风乍起,女子月白色的轻衫随风曳动,如同月华化作的薄翼于身后翩翩起舞。衣裙裁剪亦不同寻常女子穿着,看起来要长上许多,遥遥曳在后方。脖颈间系着一条缀了珍珠的银白绢带,不知是何处的装扮习惯,显眼而又别致。
江灵殊与灵衍怔怔瞧了她许久,因她实在美丽出尘不似凡人,又牵着马车在如此本不该有马车的地方出现,于是便如同先前看着她们的村庄妇人一般,生出了几分异想。
只是这异想并非疑心她是鬼魂,而是觉着她或许是这山中的一位避世散仙,总之绝非寻常人物。
那女子亦将她二人打量了一番,接着上前一步福身道:“奴家月氏,见过两位恩人。”
江灵殊与灵衍回了一礼道:“月氏……这倒是个稀罕的姓氏。”
女子浅浅一笑:“奴家姓月名染衣,这名字还是小姐赐予奴家的,二位救了我与我家小姐,我们自是铭感五内,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这么美的女子竟会是旁人家的婢女?江灵殊与灵衍皆是无比惊讶,看她的举止打扮,说成是公侯之女也不为过,总之与婢女是不沾边的。可她既然牵着马车,那想来车中坐着的人便是她口中所说的“小姐”了,只是寻常女子又如何能将马车行至这崎岖山路上来?这女子的一切都无比神秘莫测,重重疑惑下,她们实在是好奇不已。
“月染衣……真是人如其名……”灵衍低声自语着,忽然想到什么,小声在江灵殊耳畔道,“我记得你先前在凌霄派时,曾写过一首诗寄与我看,诗中便有‘月染衣’三个字。”
“雾染轻影月染衣,江水迢迢隔愁思……”江灵殊轻声念出,唇角微弯,“倒是奇缘。”又上前道:“姑娘言重了,我与我师妹不过是恰好路过一助罢了,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等拦路抢劫之徒,合该有此下场。”
“恩人哪里的话,便是再如何举手之劳,这也终究是救命之恩……”月染衣正温然有礼地回着话,轿子里忽又传出人声来。
“染……染衣……”那声音细若蚊蚋,听着极其虚弱无力,仿佛随时便会断了气一般。
江灵殊和灵衍十分敏锐地注意到,月染衣那一直平静无澜的面庞在那一瞬间陡然生出了紧张与揪心之色。
她向她俩歉疚一笑,便忙跑到了轿子的小窗前,声音温柔而又带着丝丝怜惜道:“小姐,我在呢。”
接下来那轿子里的人说的话,便越发小声到让她们听不清了。
许久,月染衣才又走上前盈盈一拜:“二位恩人,天色太晚,小姐请你们往府中一歇。”
江灵殊与灵衍下意识地对望一眼,眼神交流道:总算是有更好的去处了。
嘴上却不得不碍着礼节推辞:“这……深夜叨扰贵府,怕是不大妥当吧……”
月染衣摇摇头道:“若恩人不肯赏面儿,我与小姐怕是这辈子都难心安了。”
她们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大大方方地抱拳道:“多谢二位姑娘相邀,既然如此,那就打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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