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灵殊一时呆住,不知该说什么好,更想不到她竟如此心大,居然敢将一具尸体藏在人这么多的地方。
再看灵衍,对方忍着笑意,无波无澜,想是已经惊讶过了。
“这个天气,将尸体放在草垛里,怕是不出一日便要臭了罢,要是让人闻见……”
“不会,”水瑶光极为肯定地说道,“那尸体与寻常的尸体不同,不会腐烂,亦不会散发出气味。”
“……这是怎么说?”
水瑶光面上浮现出一种极为复杂困惑的表情,极缓慢地说道:“我们不通药理,也并不能说得十分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人生前还活着时,便整个身子由外至五脏六腑,都被浸灌了足足的药物,起码有十数种。而且……没有一种是我认得的。”
大惊之余,江灵殊立时便想起那夜自己所感觉到的种种异样,如今看来,倒或许都是因为这么个缘故?
“我们所知的江湖门派,也就玉药峰与幽萤谷极通药理、擅药石之术,可他们虽药毒皆通,却是公认的名门正派,绝不会做出这等有背天理道德沦丧之事。”水瑶光又道,“我倒是有听说过将活人制成药傀的事,可那毕竟都是和鬼故事一样编出来吓唬年轻弟子的江湖传言,到底无人亲见,算不得真。”
她虽这么说,但江灵殊和灵衍毕竟听过苏樾所述的有关魔繇教的事,她们知道,这绝非仅仅是江湖传言而已。
现在这么看来,此事几乎已可确定与魔繇教余孽有关了。除了他们,又还有谁能作出这般残忍的事?
“药傀,药傀……”江灵殊默念许久,又问:“可有在衣物上发现什么线索?”
水瑶光摇摇头:“除了黑袍和铁面之外,那人身上什么也没有,袍子下面甚至不着寸缕,我几乎将他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未发现什么,就差把肠子心肺也都割开看了。那些内脏也全都是药的颜色,且肿胀得十分厉害,现在也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余效,全身已硬得如石头一般,拖起来都沉重得很。”
“辛苦你了……”想到她一个女孩子面不改色地做这些事,江灵殊不由有些歉疚,毕竟,很可能是因她与灵衍的缘故,水瑶光和段小小才会白白经历这些。
“无妨。”水瑶光自己倒是全然不在意。
“这次可算是走了大运了,”段小小憋了许久,忍不住插话道,“接下来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再往林子和山里去,免得又遇上了什么。等安然到了钟州,我再请父亲着人去查一查,现在你俩只管安心休养,等过两日咱们再启程。”
她一口气说完这么些话,见其余三人都愣愣望着自己,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抬手擦了擦脸,疑道:“怎么了?”
水瑶光温然一笑:“没怎么,只是突然觉着,你似乎成熟了许多。”
段小小面色一红,推了她一把道:“你不过比我大一岁,也好意思说这种话,不知羞!”说完便推门跑了出去,又撂下一句:“我去吃些点心!”
“我去看着她些,过会儿也拿些点心进来,你们好生休息。”水瑶光向二人点了点头,便也跟着出去了。
江灵殊与灵衍面带疲色地相视一笑,暂且将那些心忧之事放了下来。
第100章 抵达
水瑶光处理尸体那夜, 江灵殊也跟了过去,原想忍着恶心取下一块皮肉,等带到钟州后请人瞧瞧这里头究竟有何古怪, 可见那尸体敲起来梆梆作响,俨然与水瑶光所说无异, 便只得作罢,且一路上带着这么个东西, 也的确是瘆人得慌。
她们四人几日后再次启程, 至驿站时分别向玉山门与凤祈宫各去了一封信报了平安。
凤鸣殿中, 晨星拈着信纸歪在贵妃榻上,看着看着, 面上似有几分欣慰,感叹道:“她俩的性子都不算活泼, 能在外头交上朋友倒是我不曾想到的,且又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让我很是放心。看来让她们下山历练,的确是对的。”
青珢边为她斟着茶边笑道:“是,少宫主与衍儿那孩子都懂事, 定会越来越好的。”
“徒弟都好, 做师父的也便安心了,说来她们倒也会挑地方,从一开始就直奔着钟州去了。那里是江南大城,去见见世面游览一番也好。”
“钟州?”青珢微微讶异道, “那里不是老宫主的……”
晨星点点头:“正是, 也不知道母亲她现在身在何处了……”忽地想起什么, 面色由喜转忧,问道:“对了, 云若那里如何了?”
“比前些日子好许多了,今日属下经过奉雪台,还看见她在教导弟子呢。”
“唉……那就好,”晨星扶额道,“出云观那里,你也还得每日都着人去一趟,多送些吃穿过去,改日我再叫上云若云罗一起去看看流烟。”
“是,”青珢轻声应着,“说起来,前日您忙时,苏殿主的弟子砚轻尘曾来此通报,说是想尽尽同门之谊去瞧瞧流烟,我见她恳切,便自己做主许她去了。”
“那孩子……”晨星沉吟道,“看着面冷,却是个热心肠。不错,不错……以后若还有弟子想去探望,你一应准了就是。”
“是。”
江灵殊一行人本是打算一直走陆路至钟州,但经了这么一番险情,也不敢再冒险,便决定只走行人往来的大道,其余路段皆改乘客船走水路。为了对得上日子,她们途径城镇时也不再着急赶路,往往多逗留几日,好好品味一番当地风土人情,才继续前行。
“喏,过了江,再顺着河道行上一日就到钟州了,到时候我请你们吃最最鲜的三虾面,喝最最上好的碧螺春!”四人倚在船栏上眺望江上风光时,段小小兴奋地指向前道。
“三虾面?”灵衍独对吃的感兴趣,“是指三种虾煮的面么?”
“非也非也,”段小小朗声笑道,“三虾是指‘虾子、虾脑、虾仁’这三样,可以说是将整只虾的精华都凝聚在这一碗面上了,就连面汤也是用虾与大骨一起熬的,鲜美至极。这面便费时费力,在有些酒楼可是要一两银子一碗呢,不过也值这个价,保管叫你吃了这碗想下碗。”
灵衍默默咽了咽口水,江灵殊在一边见她如此,便知她是馋了,正好现在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于是笑道:“我方才听见船家说捕上了十几条鲜鱼,不如咱们买一条让他烹了解解馋先?”
段小小与水瑶光赞同不已,灵衍更是知道对方的用意,有些羞怯地望了她一眼,两两相望间,二人会心一笑。
午饭时,因那鱼肉实在鲜美可口,四人又多要了两条,结果便吃得有些撑了,只得又结伴至甲板上,想慢慢走着消会儿食。
谁知她们刚出了自己的屋子,便见船头那里水泄不通地围了好些人,且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四人亦不由生出了些好奇之心,只是碍着人太多,她们不得不在外围等了一会儿,等人渐渐散去一些,才看见那其中的情形。
——其实那里并没什么十分惊人的事物,只有一个女子,一个美得迫人的女子。
那女子肤白唇红,五官深邃,一头浓密微蜷的乌发串着各色宝石垂至腰际。身着西域风格的水红色纱裙,明艳得宛如一簇火焰。裙身上用金银丝线串着细小的珠玉,绣成了一幅如藤蔓向上攀援般蓬勃热烈的画儿来。红纱下隐隐透出玉色的肌肤,越发显得风情万种魅惑众生。两条白晃晃的玉臂甚至直接裸露在了外头,唯有臂环上系着的垂纱与珠串可堪堪遮挡一二。
她就这么将胳膊撑在船栏上,托着腮眺望远方,全然不在意身后的纷纷议论,金色的眸子澄澈清亮,眉目间似有郁色,像是藏着无限心事。
“看什么看,没看过女人啊!”一个妇人揪着自己丈夫的耳朵骂骂咧咧地向回走,引来一阵哄笑。
“张兄,你说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穿得这般大胆,又一个人杵在这里,也不怕引来些浪荡子调戏她。”
“我说你啊,也真是没见识。看这穿着打扮,大约不过是某个富商从西域买回来的舞姬罢了。不过嘛……这身段姿容在舞姬里也是少有,多半是要成妾室的。她这般大胆,自是有人撑腰,你可别生了什么歪心思,免得惹恼了她背后的人。”
“嘿嘿,哪能啊。话说,这些西域人的作风与咱们中原人就是不一样……比如眼前这个,虽然生得美丽,可穿成这样,也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正是如此,所以啊,这样的女人,看看也就行了,娶妻可是不能……”
…………
诸如此类的议论不绝于耳,四人听得都有些生起气来,可那当事人却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模样,就好像她已与周遭的一切全然隔绝。
灵衍静静望着她,心中已是波涛暗涌。
不知道是否是心有所感,那西域女子忽地换了个姿势,接着便缓缓转过头来,也望向了她,眸中有一瞬的诧然。
二人这样相望,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只是在众人生疑前,女子就很快带着一阵淡淡香风离开了此处,身上叮铃作响,仿若奏了一曲。
“衍儿……”江灵殊见灵衍怔愣出神,不由有些担心。
“我……没事,只是见了从西域来的人,便忍不住多看几眼罢了。”灵衍摇摇头,又补上一句,“想必那女子也是因见了与她瞳色相似之人,才会那样与我对视吧。”
“……”江灵殊默默点了点头,只是对方这样解释,听起来未免有些刻意,总让她觉得有些疑处。
但再过一日便至钟州,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在船家吆喝声与敲铃声中,船渐渐靠近了码头,四人至船边看时,但见码头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有不少已下船的人和岸上等着的亲朋会面后相拥而泣、或是手挽着手离去,令人见之动容,亦心生欢喜。
终于再次踏上地面,段小小当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手遮着日辉道:“这几日天气晴好,又还没到特别热的时候,最适合游玩不过,咱们现在城内住下,等玩得尽兴了再去玉山门可好?”
“你是地主,自然听你安排。”江灵殊玩笑着说道,又推了推一旁的灵衍,对方却并无反应。
转头看时,只见她正直直盯着下船的地方——直到那日的西域女子出现,她的神色便也极其明显的变了变。
与那日不大相同的是,那女人的身上多了两把镶金嵌宝的弯刀,沉甸甸地佩在腰间,在艳阳照耀下越发灿光夺目,引了许多人艳羡观望,却又并不敢靠近。
“衍儿。”江灵殊冷声提醒着唤了唤她——对方这样盯着别的女人,一来失礼,二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让她心里不大舒服。
“啊,嗯……好,好得很,咱们这就走吧。”灵衍被对方看得心虚,忙慌乱地答应了几句。
江灵殊回望一眼岸边,那女人亦看着这里。
她心一沉,知道这背后的原因绝非灵衍所说的那般简单,定有什么更深的缘故。
可她既不愿告诉她,她又能如何呢?
钟州与临州一南一北,风土人情大不相同,走在前者的街道上,时不时便能见着河流桥梁与两岸的青砖绿瓦、如丝翠柳,街边的建筑亦是雕梁画栋、玲珑精致,与北方的宽阔大气相比,自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情致。就连过往的男男女女,都似比别处的人多了几分柔婉。
江灵殊与灵衍头一次来此,在段小小与水瑶光的带领下看得不亦乐乎,甚觉新鲜,不多时走到一条叫卖声不绝于耳的繁华街道上,许多见过没见过的食物都腾腾向外散着香气,引人食欲大发。
“这街边儿上的一个个买起来太麻烦,”段小小边揉着肚子边加快了脚步,“前面就是钟州第一大的客栈兼酒楼,等到了地方,我便让他们上满一桌子的菜和点心!吃不完也带回房中当夜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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