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未时,四人在船上也未用午饭,就等着下船后的这一顿好好满足口腹之欲。因而虽然腹中空空,但也都忍着铆足了力向前走,很快便走到一片极大的湖边,见着了段小小所说的“钟州第一酒楼”。
望向湖中时,四人的眼里都是发着光的。
第101章 盛宴
饶是一路见识了无数奇观异景, 在看见湖上这歌环舞绕的数座高矮大小皆不相同的木楼时,江灵殊与灵衍也不由惊艳赞叹。
湖边有几座玉色平桥弯弯绕绕地通向水中平台,一边亦有人撑着花船往来于湖心与两岸之间, 段小小见她们看得出神,在一旁解释道:“虽然走桥更快些, 可那些个达官贵人却是一定要乘船过去的,也不知是自己走不动路还是为了彰显身份。”
此时正值五月中旬, 湖上的荷花已开了许多, 徐徐清风送来阵阵荷香, 伴着仙乐入耳,实是两重享受。那些楼便坐落于水中平台上, 楼身皆漆成赤色,屋檐下除灯笼外, 还系彩缎与铜铃,随风轻曳。楼与楼之间以飞廊相接,更显出一种高低错落之美。
“中心那最广的三层楼,便是醉霄楼的主楼,大厅散桌, 楼上包厢, 咱们便是先去那儿吃饱喝足。旁边的三座楼皆是客房,大厅亦只许住客用饭。还有一座楼专用来观赏歌舞……至于最高的那座楼阁,只作观景之用,若是被人包下, 便会不许旁人上去, 在每层上只摆下一桌宴席。”段小小边在桥上走着边向她们一一介绍, 只觉自己都快成了店小二。
江灵殊叹道:“果然是江南富庶之地,建在这般风景独好之处, 什么吃的玩的也都一应俱全,实在是别出心裁又处处周全。”
“可说是呢,”段小小颔首道,“这个地方,荷包里没几两银子都不敢来,不过反正没几日便得回去,就在这里将钱花光算了。”她说完又转头笑着对江灵殊道:“就像你说的,我是地主,自然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们,咱们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朋友了,你们可千万别与我客气。”
她这般豪爽,倒是越发有了些江湖气,比起先前的时时挑剔与万事不知,多了几分成熟老练,也更讨人喜欢了许多。
还在桥上未到地方时,便有小二一路小跑过来招呼四人,又是问候掀帘,又是递擦汗的帕子,这般周到妥帖,江灵殊与灵衍竟是从未见过的。
进了楼里,看见眼前之景,她们方深深体会到“奢靡”二字究竟作何写法——外头天还亮着,楼内却已是灯辉灿烂、耀眼夺目。明明已过饭点,大厅中却仍旧人声鼎沸,宴饮不绝。中心有一环水的圆台,圆台上舞姬乐伎正在起舞弹唱,时不时有人拍手叫好,向水中抛去赏钱,楼上亦有好些人举着酒杯倚在栏边,边赏歌舞边朗声交谈,好不快意。
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大抵如此吧。江灵殊心道。
她与灵衍一直居于凤祈宫中,生活虽然也可算得上富足,但却是安定平静的那种富贵。如此热闹繁盛的荣华之景,乍见乍闻觉着新鲜,久之便腻得慌。
但见这些人如此沉迷其中,想来也是各人有各人的乐罢了。
段小小要了间名为“湖中鹤”的雅间,命人将桌凳都搬到外面的露台上,再于上头支起架子覆上纱幔——如此既能遮挡阳光,又能遥望湖景,实在是两全其美的举措。
不等小二开口,段小小便开口道:“要四碗三虾面、四碗鲜笋白玉羹,再上……红烧鳜鱼、清蒸鲈鱼、白鱼炖蛋、龙井虾仁、芦蒿豆干、豆腐鱼圆……”
她一口气报了许多菜名,俨然比小二还熟练许多,对方笔墨如飞也未能赶上她的速度,急得抹了把汗道:“恕小的直言,你们四位姑娘家,怕是吃不了这么多……”
“那你可算是小瞧我们了,你只管记下,旁的都不必费心。”
“是是是,您说……”
江灵殊听她要了这么多菜,先是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她们四人胃口都不算太小,尤其灵衍与段小小,怕是比寻常男子还要能吃。可继续听下去,便觉坐不住了。
“再要荷花酥一品、青团儿四个,还要什么百花糕蟹黄酥千层油糕,通通呈上。再来一壶碧螺春、四碗杏仁酪、酸梅汤……行了,就这些吧。”
“小小……这,这么多,只我们四人恐怕真的吃不完。”江灵殊出言劝道,灵衍与水瑶光也跟着点了点头。
“怕什么,先前不是说了,吃不完便带回房里慢慢吃就是,况且这里风景独好,就算吃到晚上也使得。”段小小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让那小二退下。
见她执意如此,江灵殊也不好再劝,横竖四人都已饿极,尽全力地吃下就是。
最先呈上的是酸梅汤与杏仁酪,皆已用冰镇过,前者冰凉沁脾、酸而不涩,带着淡淡桂花香气,后者清甜不腻、滑润爽口。尝了这两样之后,倒让四人越发觉着饿了,不一会儿,送上的几碟开胃小菜已被吃尽。
又等了片刻,那些堪称重头戏的主食与菜肴便一道接着一道被送了上来——那鲜笋白玉羹,原来是以笋丁与河豚加上火腿高汤清炖而成。河豚去了毒后,取其最为鲜嫩之处搅打成泥蓉,在汤中下成白玉珠大小的圆子。还未吃下,鲜味便已如烟似雾般钻入了五脏六腑,与高汤一同送入口中,不需咀嚼,便已化了,直让人忍不住要将这碗羹一口气吞下。
“从前只在书上看过那些文人墨客描述河豚之鲜美,如今自己亲尝,才知其中滋味更甚文字许多。”江灵殊感叹道。
“是呢,这碗河豚羹可比三虾面更金贵,诶,你们快尝尝那面,别坨了。”
段小小自问从小到大早将钟州的美食尝了个遍,对于其中一些更是已有了自己的一番心得,就比如这三虾面——她喜好先舀起一勺汤汁,再挑一小筷子的面,小心翼翼码在勺中,接着搛一撮三虾放在面上,最后一口吞下细细咀嚼。
这样,汤汁浓香、三虾之鲜、面身爽滑,便被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勺之中,如此反复,最后将盘上余下的虾子与虾脑尽数拨进汤内,一同入肚,整个人都是要被鲜化了的。
这满桌子的菜里,水中的鲜物占了大半,自是各有各的风味。但灵衍吃得多了之后,便有些分辨不出其中的区别,只觉入口皆是鲜美丰润之味,如坠仙境迷雾中,飘飘然不知身处何方了。
她们四人也的确不能将那么多吃食都吃净,待都觉着撑了之后,便又要了壶茉莉茶解腻清口,坐着慢慢赏景聊天,困了便在躺椅上小睡片刻……天色亦在这对时间的肆意消磨中渐渐暗下来。
因下午吃得太多,她们现在也还不觉得饿,只让人将没怎么动过的菜肴与点心热了热,又要了大碗的冰镇绿豆汤,便兴致勃勃地坐观起夜间湖景来。
自入夜之后,整片湖上便显出一幅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美之态,比白日里更加热闹繁盛——两岸的花船一艘皆一艘的向这里驶来,丝竹歌乐声不绝于耳,楼中与湖上的灯火辉耀夺目、通明如昼……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沉醉其中。
灵衍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为何那些人都爱在这种地方一掷千金了,若是自己无仇无怨,只有多得花不完的钱,便是在这儿住上一辈子也是愿意的,只要……她下意识地望了眼江灵殊。
只要有她陪着。
可她有仇有怨,又没有多得花不完的钱,终究只能空想一想罢了。
“快看快看!”段小小伸手指向远处,她们抬首望去,见湖上缓缓驶来一艘巨大的游船。
那上头一个人也没有,却传来悠远的箜篌声。与此同时,醉霄楼这里的歌乐声则戛然而止。
这般隆重神秘,自然令人格外期待,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湖中。
那船上花灯闪耀,两侧皆竖着绘了花样系着金铃的小鼓,不一会儿,便见数个美貌女子从舱内徐徐走出,立在鼓边。紧接着齐齐地一拍掌,便跟着箜篌乐声的节奏以火红绸带击起对面的鼓来,乐声鼓声与铃声交织作响,红绸于鼓间翻飞如浪,极具热烈之美,实在是格外新奇的演法。所有人都看得格外入神,连喜欢拍手叫好的都安静下来。
“箜篌与鼓声铃声……这三者相配倒是不落俗套,更难得的是听起来竟也不觉着突兀……”江灵殊自言自语地品鉴道。
火红的浪花翻涌之时,船中有一块圆形的木台悄然间带着一个人缓缓升起,而直至那些女子停下挥舞红绸,人们才看见那木台中的人,顿时一片惊呼艳叹。
“诶?”段小小眯了眯眼睛,“这不是咱们在船上看到的那个西域女子吗?”
“嗯,是。”水瑶光简短地应了一句。
“原来她是这醉霄楼请来的舞姬……今日刚到钟州就登了台,定是身怀绝技大有看头,醉霄楼才会这般急切推人出来。”
“嗯,是。”水瑶光又应道。
“你!真是,像根木头。灵殊,阿衍,你们说呢?”
江灵殊和灵衍没有说话,都直直望着一处。
灵衍望着那个西域女子,江灵殊望着她。
第102章 舞姬
伴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与铃响, 那西域女子足尖轻点,跃至前方的一面大鼓上,舞步密集如雨, 起舞的同时亦以双足击出鼓声,舞姿优美, 力道也恰到好处,瞬时便引出一片掌声与欢呼声。
“好!”段小小也跟着起哄拍手, “人生得美丽, 这舞也是别出心裁!”
紧接着舱内乐声曲调急转, 女子飞速旋身而舞,飞扬的裙裾如花朵一般绽放开来, 身上的宝石在灯辉映照下越发耀眼,与其美艳的容颜格外相衬, 丝毫不显俗气。
“真漂亮!也算她厉害!要是我,肯定头都得转晕了。”段小小又惊呼道。
水瑶光对这些歌舞不甚在意,观之也没多大的感觉,不过随便看看。而灵衍仍旧紧盯着船上的人,浑然不知身边的江灵殊已积了一肚子的怨气与疑惑。
很快, 更惊人的一幕便出现了, 那女子忽地飞身而起,单足落在了一只竖立的花鼓上,众人这才发觉,原来那些花鼓顶端还都放了个小巧的金盘, 只能堪堪容纳足尖点上, 实在令人惊叹。
那女子边旋转着身子边从一只鼓舞到另一只上, 身子轻盈如雀,竟是从未看过自己脚下。许多人都忍不住为她捏一把汗, 生怕她跳着跳着一脚踏空。但她却轻巧地将每个鼓都踏过一遍,最后稳稳落在了开始时的那面大鼓上。
霎时间,掌声如雷作响,久久不绝。
楼上四人却是看得分明——虽然古今也有不少女子可作鼓上舞乃至掌上舞,但船上这个西域女子所做的这些动作,可不是单靠体态轻盈身姿敏捷就办得到的。
她由大鼓飞至小鼓上时,明明就是……
“现在当舞姬……还得学轻功了?”段小小想得简单直接,只有一瞬愕然,转眼间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那女子依旧不停歇地起舞着,船也渐渐开到了醉霄楼所在的平台边上。只见她边旋转边至船头,引来平台上一波又一波的惊艳赞叹声。
段小小趴在栏杆上,伸长了脖子向下望去,只恨不能凑到前面看个清楚。
水瑶光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向后扯了扯:“当心。”
江灵殊虽早气得不愿再理会灵衍如何,但她见楼下围了一群脑满肠肥之徒,一个个都急切得巴不得立刻爬到船上去,也不由心生厌恶,为那西域女子担忧起来。
女子侧坐在船头,巧笑盈盈,双臂轻摆,最后伸手向前一舞,将自己手上挽着的红纱丢了出去,却在即将被那群猥琐之徒触到前,向后一抽收了回去。
接着,她起身缓缓后退,同时船亦渐渐远去,全然不管那些人哀叹连连。
游船完全看不见后,醉霄楼内的丝竹歌乐声随即便又恢复过来。
只是看了方才的天人之舞,寻常的表演又如何还能令人满足?
四人回到饭桌前,又吃了些点心,酒足饭饱之后,便至右面的楼里要了两间上房休息下来。
从方才看完了舞后,江灵殊便一直一言不发,灵衍已察觉出异样,更猜到了原因。
可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儿的客房极大,向内走绕过一扇屏风后还有一个里间,也放着床榻书桌等家具。
原本她们是并不需这些多余的物件儿,可现下江灵殊却觉着正合时宜,便在里间不出来了。
灵衍内心懊悔不已,本来她是绝不会那样专注地看着旁人那么久,可那女子身上实在是有些让她太过在意的东西……
偏偏这些理由,都是她现在暂且还不能告诉江灵殊的。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自己错了。她也不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当即走到对方身边坐下,软软地唤了一声:“灵殊……”
江灵殊向一旁挪了挪。
灵衍向她靠了靠。
对方又挪,她又靠。
“你这又是做什么?”江灵殊冷声道,“你既不愿对我说实话,那我便猜你是看中了人家的美貌,才会有那番痴态。”
说完,她自己心里先一惊。
就算灵衍是看中了那西域女子的美貌,说来又碍着她什么了呢?
自己这样,分明像是在吃醋。
既是吃醋,那是否说明,她对她……实有不同于寻常师姐妹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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