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外人流中,章寻宁等苗烟。
肖冰和苗烟一起往外走,苗烟见是她,一双眼睛都发亮,神采奕奕,奔着她来。肖冰被她拖着走,来到章寻宁面前时,半是调侃一句:“小姨,苗烟也太不自立了吧,我说月末假一起出去玩,她说要在家陪你。”
苗烟浑然不觉自己的黏人程度完全不与自己的年龄相符。
她好像没有叛逆期,对家中唯一的长辈充满全然的爱。爱里面参杂着一些她半懂不懂的东西,外人看不出,只当她是过分依赖小姨。
接走苗烟后,章寻宁与她一起到蛋糕店拿定做的好的蛋糕。
往后不会再有穷困拮据的日子,章寻宁的事业前途光明。为庆祝这一点,章寻宁想了很久,决定搬家,搬离这栋略显局促的居民楼。
在蛋糕店等候店员拿出蛋糕时,章寻宁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问:“怎么不和肖冰她们一起去玩?”
说不上是试探还是亲人间的正常问句。
苗烟的异常外人不懂得,章寻宁和她朝夕相处,却能最直接的感受到苗烟的任何的细微的变化。
雷雨夜她不再坦然的和自己共睡一张床,总是带半分羞赧和期待。
她也不再随便堆放自己待洗的贴身衣物,而是有意识的分开。
她总是盯自己抽烟时的模样。
盯自己的唇,盯自己的旗袍盘扣,被发现后再装自己其实没有在看她。
以目光去描摹一个人,和单纯的去看一个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些不是青春期少女该对一个女人会有的反应,章寻宁心知肚明,这更像是传统观念里青春期少女会对异性才有的、蓬勃的求知欲。
可她只能装不知道。
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她保持缄默,装聋作哑,只是模糊的想着,等苗烟长大了就好了。
但长大以后该是什么样子呢?
是所有情感水到渠成,还是迷恋顺理成章的消散?
章寻宁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
从记事起,周围的人很少给她情感上面的反馈,这个家总是围绕着名义上的兄长在转。正面的或是负面的情感,她几乎不大会收到。
因为没有人关注过她。
与其说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还不如说是一个工具。
久而久之,她不甚灵敏的情感反应变得分外淡漠。
她不懂怎样去处理这样复杂的关系。
在思绪纷杂的这一刻,服务员将蛋糕打包好,呈上,祝她们生活愉快。苗烟接过手,灿阳般的笑着回答她:“就是像肖冰说的那样呀,陪小姨。”
停顿,又饱含某种细密感情的说:“陪你。”
“陪你”。
很平等的叙述方式。
云雾渐开,有什么东西好像快要露出来。
而比起下午被向如珊那样阴暗的威胁时,章寻宁反而觉得此刻更让她害怕。
回家后章寻宁同苗烟分食了这个八寸蛋糕,但她胃口缺缺,只切了很小一块。苗烟独自吃不完,将蛋糕妥帖放置进冰箱,临了还雀跃凑过来,沾着奶油的唇吧唧一口章寻宁面颊,和她说晚安。
待苗烟回卧室后,章寻宁也慢吞吞回了自己房间,开始整理搬家要带走的东西。然而坐在床头,却什么整理的头绪也没有,满心都因为这个本该很正常的家人之间的亲吻而悬起。
最该整理的,或许是她一团乱麻的内心。
苗烟太依赖她了,几乎是全身心的依赖,这种依赖让章寻宁感到一种极度的负担。
它可以是个甜蜜的负担,也可以是个恐慌的负担。
鬼使神差的,章寻宁拿出那把小钥匙,打开床头柜最上面那层带锁的抽屉。
她伸手,拿出一张信封。
是祖母的遗书。
其实她已经很久不去看它了,她很想表示自己真的不再在意过去的事情。
但是这一刻,她反复的看那一行短短的文字,似乎想从这张年份久远的纸张里看出点什么带有寓言性质的东西。
也或许是在找寻一个答案。
她试图费力的从这张遗书上得到一个答案——
那个青涩的、还未完全长大的孩子,是否有一天,也会像祖母一样毫无道理的后悔、然后恨上了她?
第087章
章寻宁的手伤并不严重, 只是伤在右手,行动不大方便。既然是出行时受的伤,苗烟留在章宅一天作为陪伴, 从情面上来说就已经足够。
毕竟又不是骨折, 也不是什么重病, 卖可怜也要有个度。
作为成年人的章寻宁自然也知道,想要靠这样子骗苗烟待下去行不通。
两人才再度相聚于章宅不过一天, 章寻宁便能隐约感到苗烟想走的意图。她吃饭时不专注, 不喜欢与她同桌, 昨晚那短暂的亲昵的捉弄,又是一吹即散。
下午章寻宁接到助理电话,要回公司去看一眼。虽只是看一眼,但到底免不得有些忧虑。
苗烟的心不在这里, 章寻宁的心也一直悬着。
临去公司前, 她叮嘱苗烟要等她回来。苗烟随口的答应着,但彼此都知道, 她早已是个成年人, 有独立做事的能力, 是走是留, 其实光凭一句话是拴不住的。
苗烟不是五年前那个总是听她话的、有时倔强到似乎钻进牛角尖的那个孩子了。
现在她面对的,是一只狡诈的狐狸, 步步诱骗,步步为营。可她甘愿落网之后, 苗烟却又将网掩藏起来, 不再给她明确的机会。
章寻宁心不清不净的走了, 苗烟却已打开了社交软件,和人聊着晚上的去处。
苏冉约她和肖冰晚上去夜店, 她其实今晚就要走,不会多待,但她没有告诉章寻宁。
她要让章寻宁自己发现。
天刚一黑,苗烟就出了章宅。
章宅又不是戒备森严的监狱,就那几个佣人还不够拦着她的。佣人再细心,也有要去忙的时候,她想走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大约十点多钟,苗烟就和苏冉肖冰二人在夜店碰面。都说浓情蜜意,苗烟觉得她们这对小情侣简直把这四个字具象化了起来。
登山过后,肖冰和苏家父母正式见了面。这几日来苏家父母也有自我反思,真正将女儿当成掌上明珠来对待的他们,已能良好消化整件事。
肖冰是个很好的年轻人,每个接触她的长辈都会这样评价。
苏家父母做过关于肖冰的背景调查,觉得肖冰或许是个能够真正托付的人。
等气氛嗨起来,苏冉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子站了起来,冲苗烟说起:“对了,我和肖冰的话,过段时间可能要出国旅行……”
她有点不好意思,紧紧拉着肖冰的手讲着:“爸妈说,是给我们的蜜……蜜……旅行。”
因过于不好意思所以自动消了音。
苗烟微笑,恭祝她们以后生活一帆风顺。
只是她在鼓噪音乐中晃动时,也会想起,那自己的呢?
——也许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但是在这之前,还需要有一些不大不小的考验。
下了舞池后,音乐嘈杂,灯光炫目,苗烟忽觉手机震动,她拿起来看,是章寻宁的来电。
她接了电话,身体还随着节奏在蹦,苏冉和肖冰已经不知道被人群挤到了哪里。
耳朵被声浪灌满,勉强才能分神出来去听话筒里的声音。
那边的声音气质沉静,与周身快节奏现代化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在话筒里,倒还显得有些失真起来。
也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去哪儿了?”章寻宁问她。
苗烟玩得略带气喘,听起来不是在专注回答她,尾音也显得漫不经心:“当然是去寻欢作乐了啊,不然在你家里当尼姑啊?”
章宅不常接受客人到访,总是一副冷清样子,和章寻宁一个样。有时候待在那里,真感觉像个肃静的佛堂。
那边静了会儿。
片刻,苗烟才听见章寻宁压着火气问她:“定位呢?我去接你。”
苗烟想起刚回来时章寻宁也曾那样压着火气的和她在电话里讲话。那时是怎样的?是她主动打给章寻宁,章寻宁回敬她“与我无关”这四个字。
现在章寻宁打给她,要接她,但她暂时还不想。
她拿远话筒,装信号不好,说了好几声“喂、喂?”,然后果断的挂断了电话。
后面和苏冉肖冰再碰面,几人玩到很晚,她们两个都走了,苗烟也没有走。她独自一个人在纷杂彩光下的卡座里坐着,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也有人见她独自一个人待着过来搭讪,她也不和人讲话,间或抿两口自己的酒,不断去想自己接下来想要去做的事情。
感觉时间消磨得差不多了,苗烟才打算离开,回自己公寓楼里睡觉。
已是夏季末尾,深夜以后的空气是凉的,猛一从那热闹的场所出来,伴着点激情消散厚的乏累和不清醒,倒是感觉头脑都被冻得一激灵。
不怎么舒服的感觉。
苗烟摸了一把裸露在外的胳膊,偶然抬头转眸,瞥见一辆黑色车辆停靠在路边。
车窗降下,是个带古典东方韵味的女人,盘扣严密扣到脖颈处,如青花瓷瓶。
章寻宁坐在车里抽烟,烟雾散开,盖过了她面颊。
隔着一层稀薄的朦胧的雾,章寻宁看她。
没有想象中的怒气,也没有不耐,章寻宁头靠着车窗框,面容依旧是浅淡的疏离,带着雨夜过后的冷,就这样看她。
根本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
却始终如一的等着她。
章寻宁的出现挺让苗烟意外的,这毕竟不在她的计划里。
她问:“还不睡呢?”
章寻宁将烟嘴凑到唇边:“你不在,睡不着。”
吸一口烟,章寻宁又问:“寻欢作乐完了?”
苗烟双手插兜,说了个“嗯”。
章寻宁看看她身后,没看出什么,才继续讲:“那怎么不见你带人回家?”
目光如生着青苔的一池凉水,平静地望住她,不见半点长辈架子,只是这样很自然的问着她,就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吃得好吗。
越是正常越是平静,就越是十分在意。
这一点,章寻宁没有想隐瞒。
苗烟听到她讲出这句,不知什么意味的,轻轻地笑了。
霓虹灯牌在她脸上映照出五颜六色的光,艳丽,但是不俗气。她问:“你这么着急干嘛?催婚吗?这么急不如你介绍一个给我好了。”
半逗趣半认真的话语,到章寻宁耳朵里,到成了需要全神贯注去思索的话语。
章寻宁微低头,抽最后一口烟,烟蒂沾着点儿不深不浅的口红色,让苗烟想起自己年少时曾为此牵魂过的梦。
一口烟吸完,章寻宁唇形微动,香烟雾气被她含在口中,一点点倾吐:“你可以带我回家。”
午夜霓虹,雾气深重。
最适合一场临时起意的露水情缘。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含蓄。
可苗烟只是笑了下,拦下路边恰巧过来的出租车,没有应答她的话,就这样离去,留无限想象空间给她。
与其是说欲语还休,或不如说是在留她独自参悟。
凌晨时分,灯影静默,喧嚣仿若被隔绝到尘世以外,只剩下清凌凌的空气,指间的烟静静地烧,快要烧完了。
不论是从情感上还是现实的空间距离上,苗烟都好像在一点一点离远自己。而自己呢,握也握不住。那些朦胧的暧昧,苗烟想要勾销就可以一笔勾销,然后烟消云散。
就像今晚这样乘车离去。
章寻宁心间酸胀着。
一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直至彻底浮出水面。
她是否不该再坐以待毙?
……她不想仅仅再是一晌贪欢。
第088章
酒桌上, 各位商业人士礼貌谦逊地互相吹捧。章寻宁安然坐在一边,向来不怎么参合。
商业合作上的老朋友做东请客,庆祝他女儿近来走入婚姻殿堂。
人们闲谈时, 她间或尝一口菜肴, 越发觉得食之无味。
那天出租车驶向深夜长街尽头, 也一并将章寻宁的情绪拽入一片晦暗之中。
往前望,辨不清哪儿才是明路。
她倒是很想约苗烟出来, 或是去见苗烟。想知道苗烟在哪里并不是很难, 难的是要以怎样的理由去见她。
苗烟的态度自然也摆出来了, 看着有些油盐不进,章寻宁在感情方面的经验几乎一片空白。
按解决其他事情的思路,章寻宁习惯性的思维是,要先缓和关系、再拉进关系, 然后才是更下一步的东西。
只是在缓和关系这一步上, 就犯了天大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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