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霁心情闷烦,端起桌上备好的酒一饮而尽,颇有几分不醉不归的架势。
他压根不做遮掩,沈无憾在他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微微皱眉,“你怎么了?因为江敛?”
沈无霁没说话。
在沈无憾面前不掩饰,是想慢慢交托信任,但也没到能和沈无憾交心的地步。
任沈无憾自己琢磨,沈无霁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小厮道,“你们下一场表演什么时候开始?”
小厮恭敬回答:“大概一刻钟后。”
沈无霁应了声,抬手将伺候的人全部打发出去。
偌大的包间里只有沈无霁和沈无憾两兄弟。
没人说话,都在各自喝酒吃点心,等下面的表演开始。
不多时,压着舞娘乐姬准备上场前,舞娘诗雅姗姗来迟。
她着一袭薄如蝉翼的青色舞裙,裙袂飘飘。
“诗雅给两位殿下请安,殿下万福。”诗雅福身,声音清脆可人。
诗雅长得小巧玲珑,妆容精致如画,但浓厚的妆容也掩不住长相中的稚气。
这样看去也不过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待人接客甜美得落落大方。
沈无霁沉默地看着她。
沈无憾开口道:“起来吧,坐着,找你是想聊下天,没其他的目的。”
诗雅面带笑意地忐忑坐下。
来时就已经有人跟她说了前面发生的事情,那位恭王像是来找麻烦的。
前些日子恭王带大军凯旋,虽然茶楼酒肆都对恭王议论纷纷,民间评价和学子的评价几乎是两个极端。
百姓们敬佩连破数城救他们于水火的恭王殿下,学子们鄙夷恭王心机沉沉,故意以和亲公主血脉玩这金蝉脱壳,引人眼目。
但不论如何,恭王是军心所至,深得帝宠。眼下连齐王都主动退让,说明恭王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动摇,是他们断不能得罪的人。
诗雅今年是十四岁,她六岁入舞舫,十岁开始表演后便被舞舫保护得极好,很少再进行待客这种事情。
她安静地坐在旁边,希望眼前的爷能把她当做透明人。
但没过多久,压着下方大戏开演的击鼓声,有人冷不丁地问:“承安侯有说什么时候抬你入府吗?”
闻言,诗雅懵懂抬头,就见那位恭王冷着脸看她。
诗雅打了个激灵,连忙摇头:“殿下说的这是何话?奴从未曾期望成为侯爷的妻妾,更遑论有此番承诺之说!”
冷着脸的恭王眯起眼,凶意散了一点,但依旧冷声问:“那你的卖身契在何处?”
诗雅咬住唇,双眸酝了几分水光,没说话。
沈无霁仔细看她两眼,眉头微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凭借他对江敛的了解,这不会是江敛喜欢的人,若江敛真喜欢,会留着人在这舞舫受罪?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一般有人来寻你,侯爷多久会收到消息?”
诗雅怔住,顿时跪下连连磕头道:“殿下!是奴没能将您伺候好!跟侯爷没关系!奴、奴的卖身契一直在奴手上,请您不要迁怒侯爷——”
沈无霁紧紧皱起的眉头松了些。
翻腾的醋意淡下,他甚至有些愉悦,乐呵呵道:“行了,我就问一句,你也别急,坐那吃点东西吧,脸上都没有血色了。”
诗雅战战兢兢地坐下,巴掌大的小脸皱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沈无憾看不下去,抬手丢了个手帕过去,然后扭头迷惑地看着沈无霁:“你想干嘛?”
“不干嘛,来,喝酒!”
沈无霁拎起酒壶满上,然后摇摇已经见底的酒壶,朝担惊受怕的诗雅道,“多上些酒,我和齐王今天不醉不归。然后把你们的头牌请几位出来,我想听点舒心的曲儿。”
诗雅愣了愣神,连忙应声起身去喊人。
再来的酒是一坛一坛的上。
沈无憾盯着沈无霁喝了一碗又一碗的烈酒,眉头紧皱。
他忍不住伸手按住沈无霁的碗,“喂,别喝了,当心宿醉头疼。”
沈无霁悠悠抬头看他,“不是你说的拼酒吗?你再不喝,我就赢了。”
“喝成两个醉鬼给御史台弹劾啊!”沈无憾咬牙骂一句,“你也不怕毁了好不容易挽回来的形象。”
闻言,沈无霁嗤笑一声,透黑的双眸光芒更甚。
明明已经一坛酒下肚,但只看那双幽深的眸子,瞧不出半分醉意。
沈无憾麻木道:“知道你权大势大,喝吧喝吧喝吧,大不了喝醉了我把你扛回去。”
被寻来的舞娘乐姬们也是面面相觑。
没人给他们下指令,这两位爷只顾着喝酒都不待看她们的,无奈之下,只能挑了首曲调平缓的歌当背景板。
但外面透过屏风看里面,是美女如云,纸醉金迷。
下方的舞曲逐渐柔情似水,伴着各方来客的叫好声渐入佳境。
沈无霁依旧毫无醉意,反倒是被他拖下水喝了几杯解闷的沈无憾满脸通红,酒意上了头。
沈无憾闷声道:“你怎么都不带醉的?”
沈无霁仰头又喝了杯酒,闻言,笑着瞥他一眼,“你这一杯倒有点夸张了。”
沈无憾撇撇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软垫上,扭头看下方表演。
几支曲尽,忽然有人在屏风后唤了声“殿下”。
沈无霁开口道:“进来吧。”
沈无憾迷迷糊糊回头,就见之前跟在沈无霁身后的书童走了进来。
孟平看一眼旁边老老实实奏乐跳舞的舞姬乐姬们,松了口气,小声道:“殿下,侯爷得到消息往舞舫来了。”
沈无霁眸中光芒更甚:“来了?在哪?”
孟平:“还有半刻钟就能到楼下。”
沈无霁说不出自己满肚子翻腾的东西是酒还是嫉妒,扭头抬头指一下默默跳舞的舞娘,“随便来一个陪我喝酒。”
孟平:?
沈无霁无视孟平挤眉弄眼的提醒。
他今天就要看看,江敛是为这舞娘诗雅而来,还是为着他而来。
第115章
本来有些不甘心的舞娘顿时精神起来。
其中有位穿着粉色流云舞裙的舞娘轻巧地跳了出来, 踩着舞步巧笑嫣兮地到了沈无霁身边。
她手持帕子,柔弱无骨的手指轻轻搭上沈无霁的肩膀。
一股不算腻的牡丹清香顿时飘到沈无霁鼻边,他强装出来的笑容僵了僵,下意识往旁边偏了下, 开口道:“你在这倒酒就是, 打赏不会少。”
舞娘手指定在半空, 怔了一瞬,然后笑着执起酒壶,给桌上的两个酒杯都满上。
沈无霁用食指和拇指捏起酒杯,在手中慢慢地晃荡。
他视线盯着荡出涟漪的酒面,一动不动, 似是在出神。
眼看着舞娘的身体离沈无霁越来越近, 孟平警慎提醒道:“殿下, 五千字。”
猛地回神的沈无霁:……
狠狠瞪孟平一眼。
他负气地把酒倒进口中,手中的酒杯是捏不下去了,挑的舞娘也摸不了了。
好不容易找回一点当初混迹花楼的技巧,结果这该死的孟平非要提起之前的花楼心得体验,再好的兴致也半点不剩, 更遑论他本就是强装出来的花花公子。
沈无霁索性倚着栏杆, 又开始闷头灌酒。
舞娘凑近沈无霁的动作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尴尬地收回了还带着清香的帕子。
孟平也不知这位爷是抽了什么疯。
他拿出一把碎银放到舞娘手中, 示意她坐在旁边, 别做小动作, 又轻手轻脚地回身去后方乐姬那边点了首曲子。
一时间,隔间里再次恢复了舞歌弄曲的旖旎。
一直没说话的沈无憾默默看着, 忍不住抓起酒杯又喝了口。
他在心中半惊半叹。
这京城,恐怕遍地都是沈无霁的势力。
醉个酒又怎样,随手一招就是自己人。
想明白了,沈无憾干脆放开喝,他今儿个就赖上沈无霁了!出事也要拖着沈无霁。
一时间,两个人都一杯接一杯的灌起酒来,舞娘添酒的速度都赶不上他们喝的速度。
立在旁边的孟平已经看得逐渐麻木。
他倚着柱子听着曲儿,忍不住打了哈欠。
眼见着一坛酒又空了,舞娘正待再去搬酒的时候,就听见舞舫掌事焦急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侯爷!侯爷——您放心,诗雅只是陪着说了几句话,她现在好着呢。”
这一句声音挺大的,似是在提醒包厢中的人,有人来了。
婉转的乐声没有停下,反倒大了几分,试图掩盖外面传来的嘈杂声。
门外。
江敛瞥一眼面露难色的舞舫掌事,平静道:“我不是来砸场子的,你若有事可以自行歇息,我自己寻便是。”
说完,他稍稍加大音量,喊道:“孟平,出来。”
发呆的孟平顿时抖了个激灵。
他偷眼看面无表情饮酒的沈无霁,苦着脸出去了。
沈无霁暗自咬牙。
好你个江敛,我身后不都是你的暗卫嘛吗!
现在玩不知道我在哪个房间的一套是吧!
他更气,索性抱起最后一坛酒咕嘟嘟地喝。
粗犷的动作下,他胸/前的衣服尽数湿透。
近乎是同一时间,孟平苦丧着脸引江敛进门。
江敛一眼看到沈无霁喝闷酒的姿态。
他微微挑眉,手中折扇略点一下旁侧喝得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沈无憾方向,对孟平道:“劳烦你,先送他回齐王府,柳国公的人在外候着的。”
孟平垂着脑袋苦哈哈道:“是!我这就去。”
他连忙上前,把半醉半醒地沈无憾扛起来。
沈无憾倒也没反抗,顺从地搭在孟平肩膀上往外走。
路过江敛时,他放低声音道:“皇兄没有欺负诗雅,你不要误会了。”
他醉了,但没醉多深。
江敛淡笑道:“是齐王误会了。”
沈无憾:?
他睨一眼江敛,听不懂,也不想掺和,加了点力道提速离开。
屋中其余的舞姬乐姬已经被提心吊胆的舞舫掌事都带走了,舞舫掌事在旁赔笑喊了声:“侯爷……”
江敛抬扇止住她的话,“你也出去吧。”
“这——”
舞舫掌事看一眼还在喝酒的沈无霁,有些犹豫。
楼下可还有不少贵客在,她是真怕这俩人打起来。
沈无霁‘砰’地放下酒坛,冷声道:“出去,外面守好,谁敢偷听,本王就割了谁的舌头。”
犹犹豫豫半天不动弹,看得心烦!
舞舫掌事打了个哆嗦,连忙行礼离开。
在她离开前,江敛忽然道:“钱诗雅的卖身契已经给到她了?”
舞舫掌事一愣,连连点头:“都在诗雅手上了。”
江敛颔首,淡道:“钱诗怡是前侯府良妾,日后依旧在侯府安住。若钱诗雅不想当舞娘,随时放她离开去寻她姐姐,把话带到就下去吧。”
舞舫掌事暗暗心惊。
她退出去,站在门口有些惆怅也松了口气。
都以为江敛关照钱诗雅这么久,是对她起了心,结果还是因为钱诗怡的原因。
唉,这侯府的门不好进呐,也就是钱诗怡有那个能力在侯府混得风生水起,又先一步选定了世子这条船。
现在江敛开始清算承安侯府,这钱诗怡算是水涨船高成了主儿。
有这么位姐姐,钱诗雅在舞舫可不就是玩似的吗?
舞舫掌事麻溜的离开,全然没看到她以为的煞神恭王现在僵硬的神色。
被沈无霁拎起的酒坛定在了半空中。
他整个人连酒坛都呆住。
瞧见他这样子,江敛微微眯眸,“气了这么久,连他们的身份都没弄清楚?我是这样教你的?”
沈无霁咬住嘴唇,撇开脑袋,慌乱的视线飘向下方的表演,用沉默掩饰尴尬。
沉默,是今晚的包间。
江敛走到沈无憾刚刚待的位置坐下,抬手拿沈无霁手中的酒坛。
沈无霁下意识攥紧坛口,察觉到江敛不容置喙的眼神后,默默地松了手。
江敛夺过酒壶,也用坛口对着嘴巴,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沈无霁看得直皱眉。
这种方式喝急容易呛到,他是在军中喝惯了的,江敛可没喝习惯。
但江敛喝得急,沈无霁不敢在他灌酒的时候去抢酒坛,只能不满地看着。
将剩下的酒水一扫而空,江敛把酒坛砸到桌上。
他呼吸略急,却依旧平静地看沈无霁:“还想喝?”
沈无霁定定地看他半晌,忽地咬住嘴唇,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江敛歪一下头,用右手歪撑住太阳穴。边瞧着他负气离开的动作,边幽幽道:“我走不动了。”
沈无霁步伐一滞。
江敛叹了声,似醉了般道:“算了,你走吧,今夜我就睡这儿了。”
闻言,沈无霁磨磨牙,猛地转身瞪江敛:“你明明也是千杯不醉的酒量。”
他还记得梦境中,江敛一杯接一杯面不改色喝酒的样子。
江敛面上已染了红晕,他低低笑道:“我是练出来的千杯不醉,这一世可没有仔细练过。”
闻言,沈无霁双眸颤了颤,没说话。
江敛扬起头,静静地看沈无霁。
他呼吸略略急促,面色潮红,像是染上了黄昏余晖的暖红色,眼神迷离而混沌。
沈无霁不自觉看痴了。
从未见过江敛这般模样。
他下意识快步上前,扶住已经开始晃动的江敛。
‘砰——’
江敛轻轻倒在他肩膀上,带着满身酒味醉意似笑非笑道:“欠我的五千字记得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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