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被定位成草木之灵的是草木族长帝屋, 但帝屋只是上古帝屋树血脉的承袭者,他们在做计划时就隐隐感觉到级别不够,后来他们锁定了罗伯特,一株异变的水属性沙漠玫瑰。
在几百年前,苍龙以尼格霍德的身份在西方接管了陨落的神庭,选出了一些代行者去寻找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期望有日旧庭复苏,世界不再迎来终焉。
他们最终确定了罗伯特。
但罗伯特蜕变为尤克特拉希尔的种子,成功长成世界树后就能稳固世界———听起来总有种不对劲的荒唐。
那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寄托在一朵刚成年的玫瑰花上过于离谱,也过于疯狂,虞荼之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缺了重要的一环,他得不出正确的答案。
昆仑禁地一行后他突然明白,罗伯特的身份、属性、性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必须成为世界树,一棵被天地意识承认的“世界树”。
正常的成长时间太过漫长,苍龙等不了,所以将罗伯特栽种在以生命堆积而成的云端花园里,像揠苗助长一样,强行将他灌注成世界树。
罗伯特从云端花园自上而下汲取那些生命,生命死亡所带来的血色罪孽自然而然会归属于他,即使成了世界树后期也会反噬,让他承受走捷径应有的惩罚。
可这些都无所谓。
因为苍龙需要的只是一段时间的世界树。
如果虞荼没有以不夜侯的身份出现阻止这场行动,如果虞荼没有吸收整座旧庭,那罗伯特就会在短时间内被培养成“合格”的世界树,最合适的草木之灵。
一切疑惑都好像在此时闭环。
虞荼吸收旧庭,斩断了罗伯特成为世界树的途径,自然就顶替他成为了“草木之灵”,也就是邝冕刚刚所说的“您当时如果不去旧庭,一切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成为合适的草木之灵会带来什么后果,虞荼大概猜到了,苍龙或许是认识曾经的不夜侯,在不夜侯彻底卷入其中时,苍龙将人困在[荒山],一是希望能保全不夜侯,二是希望不夜侯不要干扰他的计划。
从和苍龙短暂的交流看,苍龙并不具有一颗舍己为人的心,从谛长卿、西门舟、毒傀师身上,更看不到什么令人有安全感的特质。
假设不夜侯真的被一直困在荒山,罗伯特又失去了蜕变为尤克特拉希尔种子的养分,那么草木之灵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草木族长帝屋。
虞荼莫名想起之前昆仑上的那场惊天大战,族长战胜了苍龙……是真的胜利了吗?
除掉不夜侯以外,适合的草木之灵只剩下两个,以苍龙的性格,不会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罗伯特身上———就算对罗伯特揠苗助长,也存在极大的失败概率,苍龙不会不留后手。
戴着单片眼镜的眼睛似乎在隐隐作痛,虞荼想起那个繁复的阵法———那绝非仓促能做出的成品。
假设苍龙顶替他不是一时兴起,他真的足够了解不夜侯,足够了解帝屋,那么被察觉假冒后第一时间找上虞荼继而引发的那场战斗,只是一时报复心起吗?
虞荼更倾向于顺势而为。
或者说苍龙找上本体的根本目的,就是要让帝屋出面保护他。
虞荼问:“昆仑那场战斗后,你们排查过草木族的情况吗?”
“草木族一向抗拒外人进入,帝休长老只告诉了我们排查结果。”本就不擅长交际的邝冕都快被问麻了,归墟的人从上到下都不爱和人打交道,自带些许社恐属性,接二连三的打击下,邝冕逐渐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草木族没有问题,就是族长帝屋有点麻烦。他本就魂魄缺损记忆全失,和苍龙斗了一场后又因损耗过大一瞬白头,总之受伤不轻。”
邝冕感觉自己说完后,坐在他对面的不夜侯气压更低了,夸张一点说,不夜侯身上快有了近乎实质化的黑气。
“这些东西只有一部分人知道,麻烦您也保密。”邝冕直接摆了烂,“您千万别告诉草木族那个幼崽,否则我怕还没好的帝屋提着刀追杀我。”
他只是一个看星图的文职,隔三差五被帝屋抓着切磋稳定情况就已经够惨了,帝屋发起飙来暴揍他,他真的扛不住。
*
草木族地里,帝休忽然收到了一道拜帖,拜帖是古老的样式,落款的灵力印记,来源竟然是不夜侯。
帝休脸上露出讶色,宅得与归墟的人有一拼的不夜侯前辈,竟然要来草木族拜访?
好难得啊。帝休想。
他不假思索地接受了拜帖,拜帖在他阅读过后无风自燃,从椭圆的光点拉长成光圈,从帝休这一端看过去,隐约能看到光圈另一端的情形,看起来不像是茶馆的背景。
不夜侯似乎在和谁说话,但模模糊糊的,不能被听清,他似乎是注意到拜帖被接受了,于是转头交代了些什么,继而跨入了光圈———
他踏入了四季如春的草木族。
光圈在他身后收束,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斑,深深浅浅地披在他身上,只是如画的眉目间好似凝着一团阴云。
“族长在后山坡。”帝休开门见山,“我带您去。”
不夜侯的拜帖上早已讲明他来草木族的原因,事态紧急,无论是帝休还是不夜侯,谁都没有心思去做表面上的寒暄———当然也不需要这些虚言。
在意识到族长可能被苍龙动了手脚后,虞荼和邝冕的谈话就以极快的速度走向了终结,不夜侯既然已经成为了最合适的草木之灵,那么主动权就移交到了虞荼手中。
“我要一切计划的始末。”他告诉邝冕,“不接受其他条件。”
意识到不对时向草木族送上拜帖已经被接受,当着邝冕的面,他直接走掉了。
……
草木族所谓的后山坡,是一片倾斜着的辽阔草坪,阳光洒落下来,将茂盛的青草镀上一层溶溶的金,帝屋闭着眼将双手枕在脑后,白发随意散落铺陈,他叼着一根细长的草茎,草茎在空中晃来晃去,端的是自在悠闲。
“帝休———”有片阴影投射在他脸上,帝屋连眼睛都懒得睁,“不要挡着我晒太阳,耽误我的光合作用。”
投射在脸上的阴影没有消失,帝屋睁开一只眼睛窥视,然后……草茎从他嘴里掉下来,帝屋脸上的表情堪称匪夷所思:
“不夜侯前辈?!”
什么风把这位常年呆在表世界茶馆里不爱挪窝的前辈都吹出来了啊!
帝屋半坐直身体,着实被吓得不轻,看着旁边像是看好戏似的帝休,他忍不住抱怨:“帝休你可太不够意思了,都不提醒我一声!”
“提醒什么?”帝休反问,“提醒你天天唉声叹气说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然后把所有属于族长的工作全堆到我一个人头上?”
帝屋:“……”
帝屋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强行转移话题:“不夜侯前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刚刚紧急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最近没有闲着没事去欺负小树苗,不夜侯前辈找上他——不应该啊!
正思索的时候,帝屋感觉头皮有轻微的拉扯感,他定睛看去,不夜侯前辈指尖绕着他的一缕白发,正在细细打量:
“魂魄缺损记忆全失,损耗过大一瞬白头,后续竟然没有认真治疗?”
所以之前和本体视频时说“在治了在治了”只是在敷衍他?转黑的头发用的是障眼法?
不夜侯的声音里没有喜怒,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帝屋却莫名头皮发麻,有种面对暴怒到极点的帝休的错觉。
明明草木族天生地养,帝屋现在竟然有了自己闯祸被长辈抓包的恐惧感。
帝屋:“您听我狡、不是,听我解释。”
“损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总得要点时间。”帝屋的眼神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与不夜侯对视,之前还敢理直气壮地让不夜侯不要溺爱幼崽,现在心虚气短的帝屋可拿不出之前的态度,“您不能这么武断地冤枉树啊!”
“族长,你最好是被冤枉的。”帝屋的耳边,帝休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不是和我说你要治疗消耗,所以没空处理族中事物,于是全权由我代劳?”
帝休忙到都没空照料幼崽了,结果现在告诉他受伤的族长根本就没怎么治疗,而是借着治疗的名义在躲懒?!
在帝休压抑着情绪的视线里,不夜侯抓住了帝屋的手腕,温和的能量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涌入到帝屋的身体里进行检查,能量还没有在经络里循环一圈,便反馈回来极其糟糕的结果。
帝屋听到不夜侯冷笑了一声:
“帝屋族长您可真不错啊,都学会两头骗了。”
帝屋:“……”
完了,给不夜侯前辈都气得开始说敬语了!
今天果然不适合晒太阳!
“我觉得……”帝屋正色道,“我还能再解释一下,真的。”
第270章
“你解释。”抓着他手腕的不夜侯眉目间似有一层霜色, “我听着。”
帝屋:“……”
就是说有时候,嗯,做长辈的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无伤大雅的问题上较真?
“我感觉我现在挺好的……吃的好, 睡的好……”帝屋心虚到眼神飘移, “过的和退休养老一样舒服。”
帝休:“……?”
这次轮到他拳头硬了。
帝休在心里深吸一口气, 告诉自己面前是还受着伤的族长,不能像平时一样气狠了给他邦邦来两下。
不夜侯丝毫不理会他的狡辩,只抓重点:“我问的是你的伤。”
他强调:“为什么不认真治疗?”
帝屋和不夜侯对上视线, 不夜侯的眼神里有一种他不懂的执拗,仿佛他的伤是一个极重要的问题,所以他才会一反常态地逼问。
帝屋的心莫名颤了一下,心虚混杂着愧疚翻涌, 他避开视线,往后一躺倒回草坪上,摆烂道:“就是治起来很麻烦,我觉得没必要嘛……”
他用手挡住眼睛, 小声又不高兴地嘟嘟嚷嚷:“绝对是邝冕那个王八蛋说漏嘴了,不然您肯定不知道……”
知情人都知道他受伤了, 但对于他的具体伤情, 帝屋可是一个一个警告了过去, 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这件事和其他人说, 尤其是不能和虞荼说。现在倒好, 虞荼知不知道另说, 不夜侯前辈是直接上门“兴师问罪”了———等这里结束了,他一定要把邝冕大卸八块!!!
“治起来麻烦就不治, 这是理由?”
帝屋忽然感觉脑门一重,不夜侯的手掌压在他的脑袋上, 力气大到几乎要将他压到草坪的土壤里,帝屋有种不夜侯前辈快气疯了于是决定直接把他埋了,眼不见心不烦的错觉。
帝屋:“消消气!消消———嘶!!”
剧痛从脑袋一直蔓延到全身,如果不是确定不夜侯对他没有恶意,帝屋差点奋起反抗,和苍龙打架落得满身伤时都没这么痛!
如果帝屋能内视自己的状态,就会发现有股庞大的能量从头部涌向他的四肢,比灵气更精纯的能量沿着破损的经络四处修补,又将已经受伤的五脏六腑里的病灶摘除,接着绞杀不属于帝屋的灵气流,所到之处焕然一新。
修复过程中帝屋痛得大汗淋漓,差点丢脸的惨叫出声———不夜侯前辈绝对是故意的,他的痛觉比平时敏锐了好几倍!
等到这场地狱级的“折磨”结束,帝屋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倒不是装的,是真的痛到没力气———他看到了一张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
这样庞大又精细的操作,对施术者也是极强的负担。
不夜侯收回手,他想站起身,却最后晃了晃,坐在了帝屋旁边。
这场治疗持续的时间很长,长到日月转换,月华铺满山坡。看着那张疲惫不堪的脸,帝屋愣愣地坐起来,他的白发已经转黑了,月光落在上面,看起来像是柔滑精美的绸缎。
帝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感谢不夜侯前辈,然后再插科打浑地把他不治疗的事赖过去,将这件事糊弄好。
确实应该这样做的。
可帝屋指尖绕着自己的黑发,最后闷闷地:“前辈……这不值得。”
不夜侯看向他,他眼里的那股执拗没有消失,反而好像越来越重,他说:“我都知道了。”
“罗伯特还小,那样残酷的未来只会毁了他,强行让你上,也只会毁了你。”帝屋听到不夜侯轻声说着好像没头没尾的话,“我醒来的时间刚好,我比你更合适。”
草木族虽然搜集了不夜侯的资料,但这一年多真正接触的时间廖廖,不夜侯与草木族之间联系,只有一株小茶树苗。
虽然同为草木,但不夜侯似乎没有太多与他人交流的意愿,只是有缘的人误入了他的茶馆,他才会出手帮一帮,他好像与这个世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好像只是孤独地存在于人世间。
“在不知道您的消息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您放心吧,我是自愿的。”帝屋叹气,“我只是失去了记忆,又不是变成了傻子。”
没人能强迫他做他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屏障破碎之后,草木族同样会受到巨大的冲击,搞不好就有灭顶之灾,他不是为了人类,只是为了他想保护的同族而已。
“罗伯特确实很小,又在西方长大,大家其实都不太看好这个方案。”帝屋努力想让他们谈的话题轻松一点,“所以没办法,这样艰巨的任务,只有我这样的天才能胜任喽~”
他看向不夜侯的眼睛,那双眼睛灰蒙蒙的,好似眼睛背后有个跋山涉水、疲惫不堪的灵魂:“没有您,这个计划也会实施。”
“好不容易醒来了,您就养养茶树苗喝喝茶,去体验体验世界上的新东西。”帝屋的语气很轻快,“不要太操心,要是事事都操心,累都要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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