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掩人耳目,他们来到庙中一静谧角落。
宁洛耷拉着脑袋,有些哽咽着道:“三扬将军,抱歉,突然造访,也……也没有带些什么……我,我想求您帮个忙……”
三扬今日依旧一身厚重华服,无论冷热,他都披着一件黑色绒毛披风。
三扬平静道:“莫急,慢慢说。你方才上香时说得混乱,我未听明白,可是身上患了时疫?”
宁洛摇头:“是姐姐,是我姐姐身患时疫!三扬将军,你可有办法医治吗?”
三扬道:“东乐国突发的时疫我在天上也略有耳闻。听说这疫症诡怪,潜伏期长,突发性强,患病者身上长满红疹,四肢酸痛,皮肤还会溃烂化脓,是人间不曾有过的怪异之症。恐怕天上神官也没有灵丹妙药能治。”
三扬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药瓶,递到宁洛手中:“不过,我这有份太元续命丸,虽不能治疗时疫,但且能为你姐姐续命,兴许能撑到治疗时疫的方子被研制出来。”
宁洛双手接过药瓶,三扬又道:“一粒只能拖延六个时辰,我这有10枚,能拖延五天时间,多的……这几日我再尽量帮你寻一些来。”
宁洛瞬间热泪盈眶,握着那小小药瓶泣不成声。
三扬眉头微蹙,眸中流出几分心疼。
他抬手,揉了揉宁洛的头发,柔和道:“天道生死不可逆,倘若此次你姐姐真不能熬过去,也是命数所致,莫要太过伤心。”
三扬这番话,如刀剑般字字刺穿宁洛心脏,使他无语凝噎。
三扬又道:“其实这症状,更像邪祟作乱所致……”
宁洛即刻道:“殷郎他不会!”
三扬语塞,只得轻叹作罢:“只是猜测罢了,天庭也有风声传是神官所为,不过没有证据,如何都只是瞎猜罢了。”
三扬说罢,又掏出一个金色的小盒子,他递给宁洛,道:“这个金疮药很好用,也一同给你吧。你脸上与脖子上的伤,抹一次便能好了。”
宁洛一怔,才想起之前在弥河山受的伤因为一直不舍得用愈心绫而到现在还未结痂。
起初殷故劝过几次,却都被他严词拒绝。
宁洛抽泣着,接过药盒,再次谢道:“多谢……”
“这药我有许多,若是不够可以再来找我拿。不过只能治疗寻常伤口,像病发性的皮肤溃烂是无法医治的。”
三扬说罢,捏起宁洛的脸,见他哭得梨花带雨,表情终于也变得哀愁起来:“若是以后有难,就来寻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
宁洛颔首,又哭谢三扬。
而后宁洛离开三扬庙,与殷故汇合。
殷故画阵直传墨城明府宅邸,往昔热闹的明府已变得清清冷冷,宅中除了鬼役,各个都戴着面巾。
宁洛捏着药瓶,大步冲去姐姐与姐夫的卧房,推门而入,只见姐姐躺在床上,姐夫坐在一旁,两人病恹恹的谁也没比谁好过。
“姐姐,姐夫!”
宁洛快步到床前,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
只见姐姐身上凡是肉眼可见之处,皆布满红斑,脸色苍白,双唇发干,紧闭双目,安静睡着。
一旁明诚见宁洛,连忙道:“宁洛,你怎未戴面巾?快,快去找一条戴上再进来!”
宁洛道:“无事的,姐夫,我有能百病不侵的宝物,不用为我担心!姐姐现在如何?发病多久了?”
明诚皱眉:“前后已有两个时辰。方才有郎中来看过,皆道无能为力……”
宁洛听罢,连忙从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塞入姐姐口中,随即将药瓶交予明诚。
宁洛道:“姐夫,这是神官赠与我的续命丹药,虽不能治疗疫症,但一粒可续姐姐六个时辰的生命,这个……这个我且交于你保管,里面只有十颗药丸,还请姐夫一定要算准时间再给姐姐服用!”
明诚接过药瓶,颔首道:“明白,交于我便放心吧。”
宁洛又道:“那姐姐就先拜托你了,姐夫。我……我再去沽鹤观找仙君,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时明诚轻咳了两声,宁洛一吓,转眸看向他。
明诚却道:“无事,我身子骨一直如此,不必在意。明宇他们回墨城来了?”
宁洛疑惑:“前几日便回了,他们没来过吗?”
明诚摇摇头,又轻咳两声。
“那我去找他们。”
宁洛说罢转身,大步往屋外去。
殷故则看明诚许久,他到明诚身旁,明诚又咳两声。
殷故皱眉,拉起明诚一只手,撩开衣袖,只见红斑点点,不由心头一颤。
明诚连忙将衣袖扯下,悄声道:“殷兄……”
明诚凝眉摇头,示意他千万不可对外说,继而又看向宁纾,暗暗捏紧手中的药瓶,轻声道:“爹娘也病了,我不可再倒下,否则府中上下会乱作一团的。”
殷故顿感如鲠在喉,心口隐隐作痛。
于是他上前夺过药瓶,倒出一粒塞入明诚口中。
明诚惶恐:“殷兄,那是纾儿的……”
殷故却道:“即知不可再倒下,就好好活着。”
说罢,他将药瓶塞回明诚手中,转身去追宁洛的步伐。
殷故一路随宁洛到沽鹤观门前,却见曾经香火旺盛,人排长龙的道观如今已是破败不堪。
大门被砸得只剩一块木板还堪堪吊在门框上。
里面的香台倒了,本就破旧的墙更烂了。
地上还铺着菜叶子与破碎的瓦片,一个道士也不曾见。
宁洛望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只是几日未回,怎就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仅如此,曾经热闹非凡的墨城,现在就像被屠了城一般的凄凉寂静。
墨城街上无人,大抵是时疫传了出去,这可以理解,但沽鹤观又是为何这般?
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洛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跨入沽鹤观,才迈进一步,殷郎便拉住了他。
接着殷故将他打横抱起,宁洛蒙然:“殷郎?”
殷故淡然道:“地上有瓦片,我抱你进去。”
殷故说罢,大步往里去,双瞳发红,扫视整个道观后,径直往书阁去,他道:“他们躲密室里去了。”
说罢,殷故抱着宁洛直入书阁密室,才没走几步,便听见里面明宇警惕呵道:“谁?!”
宁洛连忙从殷故怀中跳下,快步往里去:“明宇,是我!”
入到深处才见光点,明宇正手把着剑,全然一副准备迎敌的姿态,见是宁洛才松了口气。
宁洛正想问及道观情况,却见仙君正靠墙壁坐着,伤了条腿,面色苍白还咧着嘴冲他微笑:“宁洛,鬼兄,你们回来啦。”
宁洛被这一幕吓得双腿发软,小跑到仙君身旁跪坐下来,看着仙君白色裤子上沾染的血迹,不由心中发怵,捂嘴发颤。
殷故凝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观中一片狼藉?”
明宇恼道:“是墨城的居民,他们说仙君是不祥之人,便来轰他。他们把道观砸了,还把其他道士给打了。仙君是一不小心摔到地上,腿磕上了瓦片才受伤的。我给仙君包扎过之后,本想去买些金疮药,结果不知怎么的,家家药房都关门。”
宁洛一怔,连忙把三扬给的金疮药给掏了出来:“金疮药我这里有,三扬将军给我的,说见效极快!”
明宇闻言,立马大步上前,接过药后开始为仙君解开腿上的纱带,并道:“宁洛你见不得血就回避,别到时候吐到仙君腿上。”
宁洛心疼看着:“……不会……”
殷故又问:“何来的流言蜚语?为何说陈仙君是不详?”
明宇一边上药一边皱眉道:“也不知是何人起的头……”
陈仙君轻笑道:“街坊邻居们说,自我接任道观之后,怪事频发,先是观中神像不见,后是师父去世,再是疫病疯传,听说,连皇宫里也有得了时疫之人。墨城百姓多年来没有别的信仰,就供奉着这沽鹤观,如今运势不好,又碰上我接手,他们自然是要把罪怪到我头上的。”
宁洛凝眸皱眉,咬牙切齿道:“荒谬!”
陈仙君哈哈一笑,道:“是吧,我也觉着挺荒谬的。但是没有办法,人言可畏,只要有人带头起了这个谣,便会有人跟着,跟的人多了,在百姓眼中谣言也就成真了。”
明宇小心谨慎的为仙君抹药,生怕碰到伤口惹他吃痛。
不过,三扬将军给的药是真的极好,才抹上,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陈仙君低头看着自己的腿,默默勾起嘴角,遂抬手沾了些药,转手抹在宁洛脸颊的伤痕上。
宁洛一愣,听他道:“都几日了,还不见你抹药。怎的,心疼你家夫君,就不舍得用愈心绫了?”
宁洛看着仙君的笑脸,不由心中泛酸,他垂头握住脸颊旁的手,不由潸然泪下,心中发凉,他哽咽:“姐姐……也染了时疫……”
明宇一怔,猛然抬眸:“那我哥呢?我哥怎么样了??”
第113章 丧期还生
宁洛一怔,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旁殷故犹豫片刻,道:“……我检查过了,无碍,不必太过担忧。”
听得殷故这番话,明宇才稍稍松一口气。
宁洛却不然,他看出殷故神情不对,若明诚真的无碍,殷故又怎会眉头紧锁,眼神恍惚?
但他未将此拆穿,也未追问,而是赶紧将话题转移,道:“仙君,观中可有能医治时疫的仙家法术?”
仙君听罢,无奈笑道:“世上若是有这般仙法,岂非人人都能长生不老了。”
宁洛闻言,小愣片刻,后垂头苦笑:“也是……”
宁洛松开仙君的手,扬眸笑道:“外面局势混乱,这段时日你们就先在此避避吧,吃食我与殷郎会给你们送来,待风头过了,再出来。”
明宇猛地抓住宁洛手腕:“那我嫂子怎么办?这时疫能治吗?”
宁洛望他焦灼的眼眸,眉头微蹙,似要回避着什么,赶紧将手抽出,起身离开:“能治的,就算不能治,我也会想办法。”
明宇呆呆看他:“能有什么办法……?”
殷故杵在原地,安静望宁洛离开。
忽的仙君唤道:“喂,鬼兄,你不跟上吗?”语音才落,仙君才注意到殷故双拳紧握,且额上不知为何,竟爆出青筋来。
仙君不由一哽,隐感不安。
殷故回头瞥了眼陈仙君,未言语,继而才转身跟上宁洛的步伐。
关上密室的大门,宁洛终于瘫软在地,他捂着嘴哭泣,流如雨下却不敢出声。
殷故将他抱入怀,他痛苦的一边揪着,一边咬着殷故的衣裳。
显然,宁洛已然崩溃,泣不成声。
待暮色到来,一缕月光打落在地上相拥的两人身上,宁洛已哭得头昏,眼泪流干。
殷故一手抱着他,一手捏着茶杯,待宁洛冷静后给他灌下水源。
宁洛脸色发白,靠卧在殷故怀中,忽的轻呢了一声:“夫君……”
殷故因为鲜少听见宁洛这般唤他,稍稍有些怔神:“嗯?”
宁洛眉头轻颤,呼吸颤抖,身体也蜷了蜷:“我是不是……要没有姐姐了……”
他说着,眼眶又泛湿润。
殷故没有马上作答,神情也有些恍惚。
月光将殷故的脸映得发白,仿佛将死之人是他一般。
宁洛又开始抽泣:“姐姐……带我……这辈子没过过好日子……为什么……好不容易……日子总算好过一点了……又……又要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为什么……姐姐是好人,为什么上天对她这般不好呢,为什么……”
殷故眼底波光颤动,他终是皱起了眉头,悲伤无以遮掩,轻声回应着:“嗯,为什么上天对他这般不好呢……”
宁洛啜泣,忽然想起什么,揪着殷故衣襟问道:“姐夫呢?姐夫究竟怎么样?殷郎方才在密室里所说,是真是假?”
殷故微微垂下头:“……姐夫身上也已出现红斑。那一瓶药丸……恐怕是撑不过五日。”
宁洛哭道:“那岂非连三日都不到了?”
殷故颔首不语。
宁洛再次痛哭流涕。
可就是这痛哭流涕一夜后,宁洛变得格外安静。
也是这一夜,皇帝因疫症驾崩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东乐国。
第二日,太阳依旧冉冉升起,晨光本温润,却在宁洛眼里格外刺眼。
他就这样靠在殷故怀里一个晚上,哭了停,停了又哭。
他将脸埋入殷故的胸怀,轻声道:“我想回家了……”
“……好。”
也许是一个动作僵得太久,殷故应声后又待许久才起身将宁洛抱起。
回到明家宅邸,宁洛便直直往姐姐的房间去。
明诚在床边,姐姐正坐床榻上,见宁洛,微笑着朝他招手。
宁洛见此情景,不由又泪如雨下,想要小跑靠近,却是腿一软险些栽倒,幸亏殷故一直跟在身旁,拉了他一把。
又看宁洛跑去,他召来鬼差,吩咐道:“去备些吃食,和一壶水来。”
鬼差领命,速去准备。
宁洛跪坐床边,想握姐姐的手,却发现她手已然溃烂,继而抬眸,见肩膀、脖子,甚至是脸上的皮肤也有不同程度的溃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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